第21章 一对毒舌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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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在厚厚云层中缓慢穿行,渐渐露出全貌。明日是十五,再差一点,月亮就圆了。
竹叶在夜风中起舞,送来淡淡清香。
沈翎站在廊下,秦铮立于院门。
她浅笑晏晏,“好啊!”
那双碧青的妙目在朦胧夜色中格外明媚,秦铮心神轻颤。
就听沈翎又道,“如此行事方便些。你可以保护我,若赤焰再来,我也可以帮你。”
“嗯。”秦铮转身往外走。
沈翎回房关上门,并不知道秦铮又在院外驻足片刻,然后默默进来,砍了两根竹子带走。
……
一大早,盛京传遍秦铮和沈翎即将于五月十六成亲的消息。
“明日成亲?这么匆忙?那个下堂妇不会是怀了吧?”
“十有八九!她手段了得,把秦将军拿捏死死的!”
“确实是狠角色!林修远在她那里都没落好,还吃上了官司!”
……
林修远刚下朝,又被请到刑部。
沈翎早到了。衣袖遮着,看不出手腕有伤。昨夜睡得好,肌肤莹润,眼眸清亮,身着姚滢专门为她挑选的烟罗紫长裙,让林修远想到仅在皇宫御花园见过一回的鸢尾花,美丽而优雅。
他自和离以来始终不甘的心,又开始躁动了。
“两位都到了。前日的案子,可还有话要说?”孙钊朗声问。
沈翎敛眸,“希望孙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明日要跟秦将军成亲,若是今日能定下林修远的罪,重则他五十大板,也算喜上加喜。”
孙钊脸色有点黑。他不想知道沈翎跟秦铮明日成亲,只想赶紧把这个烫手的案子给结了!
林修远来时提醒自己一定不要被沈翎激怒,要冷静,慎言。但她一开口,就让他破防……
“明日成亲?你有喜了?”林修远死死盯着沈翎的眼睛。
沈翎并不理会,“孙大人,我说完了。”
林修远深呼吸,稍稍平复心情,拱手道,“孙大人,沈翎说我诬告陷害她,只是一面之词。穆世子跟沈翎关系亲密众所周知,他的证言不可采信。请孙大人明断。”
“这么说,林大人不再告沈翎意图给你下毒一事了?”孙钊问。
“一切都是误会。小儿不懂事,闹出笑话,让孙大人费心劳神,真是对不住。”林修远客气道,“沈翎是我儿的亲母,想来她也不希望因为误会让孩子小小年纪被人指点谩骂。”
孙钊认同道,“林叡是你们两个的孩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闹成这样,最受苦的是他。再说,孩子就算有错,也是你们教导无方。”
沈翎心中一片冷然。她前世做好人,尽力做好母亲,但只被当做生育和抚养工具,林叡和林修远骨子里根本没把女人当人看,哪怕是妻子和母亲,都只当做他们的所有物罢了。
但沈翎知道,孙钊表态,代表皇帝的意思。
林修远眉目舒展,“孙大人说得是!先前林某太忙,忽略了对儿子的教养,以后一定好好教导他。也希望……”
他本想说也希望沈翎能接纳林叡,但话到嘴边,没说出口。沈翎今非昔比,他敢说,她就敢怼他。而他也并非真心希望林叡跟母亲处好关系,只是习惯性想控制和膈应沈翎。
“沈翎,你意下如何?”孙钊又问。
沈翎平静道,“孙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此事可以当做误会处置,我只希望林修远和他的儿子以后离我远一点,不要动不动制造误会。”
孙钊松了一口气。
“如此,就请林大人写个告示,张贴出去,让世人都知道,我与他们再无瓜葛。他们再敢骚扰我,林大人自请辞官。这要求,不过分吧?”沈翎淡淡道。
孙钊皱眉。跟林修远被定罪剥去官职打五十大板相比,是太宽容了。但,羞辱的意味很强烈!
“不可能!”林修远断然拒绝,“既然是误会,那就到此为止。你一定要宣扬得人尽皆知,以后让儿子如何做人?”
“他跟你一样,并不喜欢做人。”沈翎轻哼,“当初我让你们父子走,你们偏又跑回村里凭借捡来的玉佩到处嚷嚷我偷人的时候,怎么不提让我如何做人?”
林修远无言以对。他根本没想到沈翎会性情大变,彻底抛弃名声也要跟他鱼死网破。
“我就一个小小要求,若林修远做不到,那么此案我不同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果。”沈翎神色淡淡,“孙大人很清楚,我跟林修远之间,到底是谁有错在先又不依不饶。”
“林大人,就听沈翎的,你写个告示吧。”孙钊只想尽快结案。
“我写好了,只需林修远誊抄一遍。”沈翎从袖中拿出一卷纸。
林修远脸色更难看了。她料定一切?还是秦铮早知内幕透露给她?
事已至此,林修远也只希望赶紧平息。虽然告示张贴出去会引发新一轮流言狂欢,但对他没有实质性损害。
沈翎和林修远一前一后走出刑部大堂时,孙钊已派人去把告示张贴在盛京闹市。
青辞站在马车旁,看到沈翎就咧嘴笑着挥手,声音高昂,生怕林修远听不见,“主子有礼物要送给夫人!让属下带夫人过去呢!”
“你是不是怀上了?”林修远到底忍不住,再次发问。
沈翎微笑走向马车,对他连个眼神都欠奉。
……
城南最繁华热闹的街道,贴上了新告示。
起初百姓以为是悬赏令,一窝蜂凑过去。
有人高声念:“致歉信!我林修远与沈翎已和离,和离之前她从未做过越矩之事,近日的下毒诬告案皆是误会,现双方已达成和解,对于给沈翎造成的困扰麻烦,我深表歉意。从今往后,我林修远与儿子林叡跟沈翎断绝一切关系,若再骚扰沈翎,我林修远自请辞官!”
除了林修远签名手印,还盖着刑部红彤彤的印章。
倒吸冷气的声音!
“自请辞官?天哪!那女人太狠了!攀上高枝就是张狂!”
“明明是林修远的错,不然他干嘛写这个?”
“那也不能把林修远的脸面踩在地上吧?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当官的!”
“我看林修远就是心软,才由着那个下堂妇这么欺辱!”
“那是她的亲骨肉啊,同在盛京,却要断绝关系,她怎么舍得?心太狠了!”
……
议论纷纷。林修远颜面尽失,却又得到些同情。
正在这时,穆远舟肩上扛着穆屾,穿过人群,挤到告示牌前。
穆屾手中举着一张抹好浆糊的纸,啪嗒一下拍在告示牌上!
众人定睛一看,笔迹相同,也是林修远所写!上面按满血手印,触目惊心!
而内容,则是林修远承认他和儿子合谋污蔑沈翎清白。
穆远舟转身,穆屾小小身子高高的,扫视一圈,声音清脆而认真,“我姑姑行得端做得正,若非被林修远几次三番骚扰陷害,若非被白眼狼林叡恶毒中伤,怎会如此?相信大家都是明事理的人!”
话落穆家祖孙离开,专门留下个侍卫看守告示牌。
那张满是血手印的字据,配合那封致歉信,让本来振振有词觉得林修远被欺负太狠的人都闭嘴了。
继沈翎被称作“最疯下堂妇”后,林修远这日也获得一个称号“
最贱前夫哥”,连林叡也成为“最恶毒儿子”。
……
林叡原本心心念念想进国子监上学,但林修远官职低,他的儿子没资格。之前托关系找门路,差不多要成功,这日又被告知,没戏了。
“穆国公跟白院长是挚友,他坚决反对国子监接收林叡,说怕带坏他的宝贝孙子!国子监童生入学一般不考察人品,毕竟年纪小,但你们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你儿子林叡的人品人尽皆知,白院长不敢收了!”
林修远客气送走来通知他的人,转头看到林叡,一言不发从他身旁走过。
父子俩原本可谓心意相通,默契十足,尤其在欺骗压榨沈翎这方面。
但近日,父子关系越发紧张。
林叡又瘦了一圈,垂着头回自己房间,扑在床上,闷声哭泣,片刻便又直挺挺坐起来,眼眸阴沉,握着拳头,喃喃自语,“不能哭,早晚我要让笑话我的人不得好死……沈翎,你生了我,却如此待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
沈翎乘坐马车穿过闹市,车停,“慈安堂”的牌匾映入眼帘。
沈翎不由怔住。
慈安堂,是盛京曾经最负盛名的老字号医馆,沈家几代人的事业。
当年沈家突遭变故,沈钧一下子没了两儿一媳,只剩一双孙儿。为了避祸,他匆忙转让慈安堂和家宅,带着六岁沈枫和三岁沈翎远走西岭县,再没回来过。
沈翎三岁之前对盛京没留下什么印象。但她上辈子陪林叡进京赶考时,曾来过一回。
当时慈安堂招不到坐堂大夫,生意惨淡,掌柜听她提起沈氏,满腹牢骚说当初以为买到个金字招牌,结果强撑多年赔光家业,现在想卖掉铺子都没人要。
此刻慈安堂一派喜气洋洋,门楣上挂满红绸,旁边支着两根绿竹,长长的鞭炮垂到地上去。
二十岁出头,五官周正的微胖男人乐呵呵迎上来,“东家来了!”
沈翎一时恍神。这满面春风的年轻人正是前世她死之前见过的那位慈安堂掌柜,但那是十多年后了,他人到中年,又胖了很多,郁郁不得志。
“我姓付,单名一个豪字!东家叫我小付大付都成!”付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天知道昨日突然有人找到他说要买慈安堂时,他有多高兴!说是金字招牌,但真正的金字是沈氏医术,不是这个铺子!
他爹老付当初傻乎乎以为捡到个大便宜,谁知道一年更比一年赔。起初还有名医坐堂,后面嫌给钱少都走了,最后一个坐堂大夫是三个月前辞的,暂时只能卖药,入不敷出,招牌都快砸了!付家原本有点家底,也赔进去大半!
老付临死前说他当年找大师看过,慈安堂风水极好,旺人旺财,让付豪一定要撑住,振兴家业,打造付家的金字招牌。
若非如此,付豪早摆烂了。
碍于老付遗愿,若是别家要买慈安堂,付豪少不得纠结。但得知秦铮买慈安堂是送还给沈家后人,那位传闻中的下堂妇沈小姐,付豪就乐了!这不正好嘛,两全其美!老付当年还感叹过沈家太惨,不然也不能卖掉慈安堂,他在天有灵也会同意的!
“那我叫你大付吧。”沈翎微笑。
付豪觉得东家不错。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富,大富特富!
老付坚信慈安堂风水好能发财,付豪卖掉铺子后无所事事,便试探性地问他能不能继续在慈安堂干活。
青辞爽快答应,说秦将军正有此意。
如此,付豪今日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虽然从老板一下子变成打工的,但给将军夫人打工,面上也有光!
鞭炮声响起,沈翎被迎进慈安堂。
周边的铺子都得到慈安堂易主的消息。最近流言中那位下堂妇沈小姐正是原本沈氏医者后人,秦将军把慈安堂买回去送她了!
慈安堂里面的药柜桌椅,都是沈家旧物。墙上还挂着沈翎太公画的药草图。
“最近生意不好,但东家归来,沈氏名号打出去,不愁没人上门!”付豪信心十足。但他并不知沈翎会医术,只是想着找个名医来。
“过几日我来坐诊。”沈翎上辈子被林修远毁了她的行医路,这辈子有机会,她要做想做的事。
付豪眸光大亮,“那太好了!我今日就宣传出去,沈氏神医,回归盛京!”
“别那么浮夸。”沈翎莞尔。
“东家放心吧!”付豪也是老生意人了,方才只是拍沈翎马屁。前期宣传当然要低调些,降低期待,才能有惊喜。
沈家老宅只跟慈安堂隔一条街,闹中取静。当初被沈钧打包低价卖给付家,但因沈家连死三人,付家并不愿沾沈家宅子,这些年没住也没管,卖不出去就放着。
“刚回盛京,主子就交代属下去办这件事。”青辞站在沈家门口,敛了笑容,“宅子年久失修,里面多处破败,夫人是现在进去看,还是等修葺过后再来看?”
沈翎三岁离开,今年她二十三了。
门上挂的红灯笼只剩一幅骷髅,油漆剥落,每一处斑驳都是二十年的岁月痕迹。
青辞打开生锈的门锁,门内荒草丛生,一只兔子探头又飞快跑走。
一道门,原本框着曾经那个幸福圆满的沈家,如今只剩满目苍凉,但门外盛京依旧繁华热闹。
慈心院……始终是沈翎心中最大的刺。她来盛京没几日,尚未找到机会调查,但该做的事,她从不曾忘。
“祖父放心,我会为父母叔父报仇,会找回哥哥,会让欺辱我的人付出代价!”沈翎对着沈家满园荒草在心中默默起誓。
风吹来,荒草舞动,仿佛是天上长辈在回应她。
“走吧。”沈翎转身,“替我谢谢你家主子。”
青辞锁好门,跳上马车,“夫人还是亲自跟主子说吧!”
关于秦铮买下沈家旧宅和慈安堂送给沈翎的消息,也很快传开。
让人不由感叹,秦将军太爱了!
……
回到穆国公府,青辞没进门,他还要去帮秦铮筹备婚事,忙得很。
福伯告知沈翎,安国公秦华信和夫人颜歆月来了。
秦华信人到中年,依旧是个气质风雅的美男子。颜歆月虽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保养得宜,身形纤细下巴尖尖,我见犹怜。
穆远舟在前厅招待他们,沈翎一出现,他就借故起身走了。
穆秦两家虽是门当户对的亲家,但当年穆远舟儿子娶秦华信的女儿并不顺利,两方矛盾重重。如今穆航秦媛都不在了,穆屾又极厌恶秦家,两家几乎断了来往。
穆远舟喜欢沈翎,但并不打算插手她和秦铮的事,虽然名义上沈翎是他的义女。
秦华信面色沉下去,毫不掩饰对沈翎的不满。
颜歆月则微笑起身,“终于见面了,果真是个难得的美人,怪不得铮儿喜欢。只是你们要成亲,怎可那般匆忙?容易惹人闲话。我们今日来,是希望你能劝劝铮儿,婚事需得从长计议,该有的礼数不能少,这也是为你好。”
见沈翎并不行礼,眼神冷漠,像极了秦铮平时的模样,秦华信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怀了铮儿的孩子才着急进门?”
沈翎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昨夜秦铮亲口说,他幼年希望他娘杀了他爹。再加上传闻中秦铮很小年纪就离家参军,以及进京那日被这两位派人当街拦路羞辱,沈翎根本不打算做表面功夫。
颜歆月没想到沈翎态度如此强硬,敛了眼眸坐回去,不再说话。
秦华信一拍桌子,怒色满面,“铮儿真是糊涂了,怎么看上你这种粗鄙无礼又不知羞耻的女人,还是个生过孩子的下堂妇!你爹娘没教过你礼义廉耻吗?”
沈翎眸光冰寒,“我爹娘早逝,是没机会教我。不像安国公,虽然活着,但对秦铮而言,不如死了。”
秦华信瞬间气炸,瞪着沈翎,手都在抖,“你!简直无法无天!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我这么说话?”
沈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给的。”
秦铮大步如风,站到沈翎身旁,眼眸如冰,“秦华信你在我娘怀着身孕时跟妻妹苟且,颜歆月你有丈夫却打着看望姐姐的名号到安国公府跟姐夫私会,逼得你丈夫蒙羞上吊,害得我娘郁郁而终!论不知廉耻,谁能比得过你们二位?”
秦华信恼羞成怒,“逆子住口!我要上折子,改立世子!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求之不得。”秦铮冷声道。
沈翎伸手抱住秦铮手臂,柔柔道,“阿铮你恐怕要失望了,安国公府还要靠你这个住在外面的儿子撑门面,改世子也要皇上同意。这两位巴巴地上门找我,是觉得我们成亲绕开他们,十分丢脸。”
“本来就没脸,不怕丢。”秦铮冷眼望着那对让他深恶痛绝的男女。这么多年,他离他们远远的,也算相安无事。
头一次当面骂,感觉非常好。他跟沈翎学的,对付不要脸的贱人,不能讲道理,就得发疯,气死他们才最好!
颜歆月红着眼圈,拉住气得颤抖的秦华信,“相公,我们快回去吧。”
秦华信面沉如墨,“这个儿媳妇,秦家不认!你娶了她,迟早后悔!”
沈翎突然笑了,柔柔靠在秦铮肩上,“阿铮,安国公不认我,尧国的蚂蚁会不会因此灭绝呀?真是太可怕了。”
她早在怼贱人过程中掌握胡说八道的精髓——扯,硬扯,越扯越好!
秦华信气了个倒仰,“怪不得都说你是疯子,简直不知所谓!秦铮你也疯了吗?看上这种女人!”
沈翎一脸无辜,“可我觉得我跟安国公身边那位比起来,简直是一朵白莲花。阿铮你说呢?”
秦铮点头,“没错。但不要跟她比,她不配。”
颜歆月眼中阴霾已掩饰不住。
“一个不敬亲爹,一个不要亲儿子,你们……”秦华信怒喝。
秦铮揽住沈翎肩膀,认真道,“我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沈翎笑靥如花,“安国公真是大大的好人,还有空关心林修远的儿子呢?林修远再贱也是个状元,我怎么从未听闻安国公和这位夫人所生两位公子的名号?令郎中过状元吗?令郎当上将军了吗?都没有啊,不会是他们不喜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