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谁谁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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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镇北侯在这主仆二人心中连一头猪都不如,金子暗暗把这一点记在心里。
三人绕过圈圈涟漪的荷塘,走过雨丝点点的游廊,直达蔷薇盛开香气满溢的垂花门,刚跨过门槛,就见正院的屋檐下站了好些人,绝大多数是女眷,还有十几个少年男女与幼童,容貌皆很不俗。
其中一名中年女子似乎认识关素衣,尖声喊起来,“娘,关氏那贱妇来了!”
刘氏闻声从屋内冲出,举起留着长长指甲的双手,怒道,“小贱人,你总算回来了!你害我叶家至此,我跟你拼了!看我今天不撕了你!”
“打啊,打死她!”不知哪个少年趁机煽动众人情绪,便有好几名妇人紧跟而来,表情狰狞。他们动作太快,守在院子周围的侯府家丁尚来不及反应,且也没料叶家人死到临头还那般嚣张,在别人地盘都敢作乱,待要来救已经迟了。
金子正准备护主,便听“啪”的一声脆响,刘氏竟被夫人一巴掌扇飞老远,半晌爬不起来,后面还跟着一名手拿棍棒的少女,正兀自愣神,顷刻就被她夺了兵器,“咔擦”掰成两截,随意扔在地上。
成人腕子粗的棍棒,竟就这么掰断了,叶家众人顿时有些发憷。关素衣这才掏出一张名帖,沉声道,“明兰,叶家犯妇欲谋害本夫人,而今人证物证俱在,你立刻去廷尉府送信,让他们赶紧过来抓人。”
“是!”明兰接过帖子看了看,却原来小姐在娘家的时候便写好了,可见早有预料。
叶家人齐齐一愣,继而惊惧难言,想要告饶却舍不下脸面,不由朝刘氏看去。刘氏好不容易爬起来,听见这番话顿时什么气焰都没了,颤声道,“谁要谋害你?我们压根没动你一根手指头,反被你打得七零八落!你这是诬告!我,我脸上的巴掌印就是证据!”
关素衣越过虎视眈眈却敢怒不敢言的叶家众人,一字一顿道,“我打你,不管有理没理,你都得受着,因为你如今是犯妇,而我是一品诰命。莫说你意图袭击我,便是眼神稍带不敬,我立时赏你一顿板子你也无处申诉。还有你们,”她指尖往四周一点,轻蔑道,“倘若我一个不高兴,即刻便能送你们去天牢与叶全勇团聚。”说到此处略一拊掌,故作恍然道,“瞧本夫人这记性,犯官叶全勇似乎已畏罪伏诛了?”
她一字字一句句都戳到叶家人的痛处,让他们难堪绝望的同时又感到恐惧无比。方才还气焰熏天的众人像霜打的茄子,一个二个全往角落里缩,生怕镇北侯夫人看她们不顺眼,让官差抓去。
明兰在转角站了一会儿,见院子里安静了才道,“小姐,还要报官吗?”
“你在这里守着,谁若是口出不敬或意图不轨,再报官不迟。”关素衣跨入正堂,头也不回地道,“把人都给我看好了,谁不老实就送谁去吃牢饭。寄人篱下就该有寄人篱下的觉悟,别总以为天下人都得围着你叶府转。”
众家丁扬声应诺,还十分应景地杵了杵手中的棍棒。刘氏彻底蔫了,捂着迅速肿胀的左脸,站在廊下发呆,目中慢慢浮现怨毒之色,继而变成茫然。关素衣穿过正堂,入了里间,发现赵陆离正扣着赵纯熙和赵望舒给老夫人磕头,脸上满是焦急和哀戚。
老夫人紧闭双眼,手捻佛珠,已是无力招架,听见脚步声立即抬眸,惊喜道,“素衣你可回来了!快,快把外面那些人撵走!我侯府不欢迎他们!”
“娘!叶家已败落至此,您有再大的怨气,现在也该出了吧?倘若我丢下他们不管,他们身无分文,又全是老弱妇孺,在燕京城里该怎么活?更何况岳父得罪的人不少,万一有谁落井下石,故意找茬,您想想他们会遭遇什么?闹不好又是几条人命。岳父再触犯国法,妇孺总是无辜,您救他们一命就是在给自己积德,来日定有好报。母亲求求您了,母亲!”赵陆离不敢去求关素衣,前日的一个巴掌,加上今日的一番训斥,他在她面前总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
见母亲撇开脸,容色冷酷,他连忙押着儿子、女儿又是一阵磕头。
关素衣不慌不忙地走到老夫人身边坐定,将父子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很好,淋了雨,身上的衣服却没换,头发也不擦干,这便急赤白脸地求到正院,分明是在使苦肉计呢!
赵陆离对“亡妻”果然痴情,却没发觉一双儿女未必与他同心同德,尤其是赵纯熙,眼里的不甘愿几乎溢了出来。
关素衣摇头失笑,心道不愧为叶蓁的女儿,自私自利的天性如出一辙。上辈子她既然那般喜欢粘着叶家,总认为叶家这好那好,十全十美,这辈子她就成全她,让她与叶家女眷同吃同住同睡,看她能忍耐几时。
思忖间,老夫人却已忍无可忍,拍打儿媳妇手背,低声道,“素衣,叶家人是走是留,你说句话吧。”
除了大感紧张的赵陆离,其余诸人皆用希冀的目光盯着她,其中以赵纯熙犹甚。她以为关家与叶府有仇,关素衣定是容不得叶家女眷,所以大可以让她来当这个恶人,而自己只需适时站出来责备继母冷酷无情,略闹腾一会儿便“被迫妥协”,如此既顺了心中本意,又全了孝道,还得了仁厚的好名声,堪称滴水不漏。
然而关素衣注定要让她失望了。她冲金子略一勾手,对方便递来一沓账本和一个小算盘,可见早有准备,心中亦不乏章程。
“叶家人是走是留,这个得侯爷来定夺。”摊开账本,捋平算盘,她一字一顿开口。
“素衣!”老夫人万分惊愕,赵纯熙亦眸光微闪,心中失望。
“您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关素衣拍打老夫人手背,继续道,“侯爷是想永远养着叶家人,全权负责他们吃穿住行;还是暂时收留一阵,待事态平息后便为他们另寻住处安置?”
思及重病不起的“亡妻”、死得不明不白的岳父、外间凄惶无助的岳母,赵陆离牙根一咬,坚定道,“自是好人做到底,照顾他们终生。叶家的店铺被封了,家产被抄了,连祭田都充了公,日后拿什么养活自己?我若是不顾他们,或半途撒手,他们唯有死路一条。夫人,我知道之前我错得离谱,故在这里向你赔罪,请你大人大量饶了我,也饶了叶家,好歹给他们留一条活路!”话落“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
赵纯熙和赵望舒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爹爹压下头颅,勒令道,“快给你们母亲磕头认错,求她救救你们外祖母!”
赵望舒懵里懵懂地配合,赵纯熙却像吞了苍蝇,心中千般不愿,万般恶心,却碍于人伦不得不从。
第57章 鹊巢
便是父子三人磕破了脑袋,关素衣也不会触动半分,更何况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她曲指敲击桌面,漫不经心地道,“还是那句话,叶家人能不能留,得听凭侯爷定夺。”
她冲金子略一勾手,问道,“方才那些人里,妇人、老人、少年男女、幼童,各几何?”
金子心中微凛,暗道夫人的考验终于来了,不免绞尽脑汁回忆一番,迟疑道,“回夫人,妇人十六位,分别是叶府主母刘氏、犯官叶全勇的九位妾室、大房长媳宋氏、次媳李氏、四媳唐氏、三房夫人王氏、三房妾室吴氏、三房长媳郑氏;老人四位,分别乃三老太爷、三老夫人,还有叶老太爷的两个妾室;少年男女……似有十七位,男六,女十一,分别是谁奴婢认不全,请夫人恕罪;幼童则有四位,分别乃宋氏幼子、李氏幼女、唐氏幼女、郑氏幼女。”
关素衣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颔首道,“你少数一个,少年男女十八位,男六,女十二,少年均为各房嫡子、庶子,十二名少女中唯叶馥、叶芬、叶然为嫡支小姐,其余诸人皆是从各个旁支里选来的容貌绝佳者,月月都有考核,未达到预期者便遣返回家,另有替补,长的能在叶府待三五年,短的只有一两日,你自是认不全。”
金子是经过特殊训练才能在匆匆一瞥中辨识出那么多张面孔,点算出如此多位人数,然夫人的眼光却比她更为犀利,心念更为迅疾,即便暗卫头领来了亦稍逊一筹。这就是所谓的“才气天赐”吗?夫人果然不凡!
金子已是心悦诚服,赵陆离却不知她们卖什么关子,不由急道,“夫人,叶府家眷有多少人咱们待会儿再清点,先给他们找地方安置吧,免得春寒料峭染了重病。你不是让我定夺吗?我同意了,叫他们全住下。”
赵望舒傻头傻脑地笑了,想来很期待与表兄弟们同住,赵纯熙却脸色发白,心中不愿。
关素衣垂下眼睑,慢慢拨弄算珠,“等我把话说完侯爷再做决定不迟。如今侯府有二百一十六口人,主子八人,仆役二百零八人,侯爷每月开销五百两到一千两不等,遇上年节多达四五千两;二老爷不在燕京,略过不提,弟妹身怀有孕,又带着木沐,每月的补品、药材皆不能少,另有四季衣裳、珠钗头面等物,加起来约二百两左右;老夫人素来节俭,却因年纪渐大,少不了请大夫时时诊脉,开几贴平安方,还要供奉寺庙,捐纳香油,零零总总也有一百两;赵纯熙每月月银二十两、衣裳、布匹、首饰、胭脂水粉等物时时供应,加起来至少八十两,倘若看中什么贵重珠宝想要买下,至多亦能达到几千两;赵望舒每月月银二十两、束脩二十两、笔墨纸砚皆用好物,取中折算五十两,另有交际玩耍,添加衣裳,购买精致物件,这儿那儿的花费近五百两;正房倒是没什么花销,便算个五十两。另,每隔几月必有亲近人家或上峰下属举办红白喜事,礼金从公中出,也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她快速拨弄算盘,葱白指尖衬着灿黄算珠,堪称美不胜收,叫金子看直了眼。
老夫人已品出味儿来,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仆役二百零八人中,粗使仆役每月三百铜板,三等仆役每月半贯铜板,二等一两银子,一等二两银子,各司管事三两银子,副管家四两银子,管家五两银子;其中粗使仆役六十八人,三等仆役五十四人,二等仆役三十七人,一等仆役三十六人,各司管事五人,副管家四人,管家一人,总计每月薪资一百九十二两四钱,一年下来便是二千三百零八两八钱,再加上各位主子的用度……”
她噼里啪啦一阵点算,少顷抬眸道,“侯爷,你可看见了,侯府每年用度高达一万九千一百八十二两八钱,且还是按照最节省的用度算,倘若我实打实的与你算清楚,单几百号仆役的嚼用就不是小数目,主子要穿衣吃饭,难道他们就不用?月银发不出,谁稀罕给你当差?然,侯府每年有多少进益,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店铺、田地、你我的俸禄,还有二老爷每年送来的公中银子,勉强能维持收支平衡。如今你欲收留叶府家眷,便以为只是上嘴皮子碰碰下嘴皮子的事,只管去账房支领,而我负责中馈,却不得不与你掰扯清楚。待我来问你,你想怎么照顾他们?是只给一口饭吃还是比照侯府主子的份例?倘若比照主子的份例,每年用度便是这个数……”
屋里又是一阵算珠相撞的脆响和女子婉转悦耳的通报,渐渐的,赵陆离额角已布满冷汗,头也越埋越低。
片刻后,关素衣将算盘推至桌边,冷道,“十六位妇人与四位老人的用度,皆比照老夫人,每年二万四千两;六位少爷比照赵望舒,每年三万六千两;十二位小姐比照赵纯熙,每年一万一千五百二十两;四位幼童比照木沐,每年一千九百二十两,合计便是七万三千四百四十两,再加上诸人所带仆役的月银,大约在七万四千两上下,这还不算关押在天牢中的叶府男丁的诉讼费与打点关系、减轻刑罚所资。敢问侯爷这每年近十万两的花费从哪儿出?去偷还是去抢?”
老夫人彻底舒坦了,一面捻着佛珠,一面冷眼旁观儿子汗如雨下,窘迫万分的丑态。
“那一人给一口饭吃又该怎么算?”赵陆离脸皮红如渗血。
关素衣轻蔑地睇他一眼,慢慢捋平算珠,淡声道,“给一口饭吃亦资费不小,侯爷需得做好准备。养活这么些人,吃穿住行总少不了,吃的……”
众人全盯着她上下翻飞的指尖,仿佛那是一朵花儿,实际上小小的算盘也的确被她拨弄出一团锦绣,片刻功夫便得了结果,哪怕一减再减,却也需二万三千两左右。
“侯爷,你给句话吧,叶家人是走是留?”关素衣把烂摊子推回去。
赵望舒此时已露了怯意,悄悄往祖母身边躲,赵纯熙则抬眼直视父亲,极想从他口中得到一个“走”字儿。
然而赵陆离若能舍得下叶蓁,舍得下她的母族,他就不是上辈子那个连自己妻儿也能加害的痴情种子了。他思忖半晌,迟疑道,“倘若让他们留下,还有没有更节省的办法?”
原以为儿子会选择妥协的老夫人差点气晕过去,狠狠掐断手里佛珠,骂了一句“孽子”。赵纯熙呼吸一窒,随即飞快埋头,以免众人看见她怨恨的表情。
关素衣自是八风不动,轻巧地拨着算盘,“俭省家用有两个法子,一为开源,二为节流。侯府统共只那么多店铺与田地,再抽不出余财购买产业,若要开源,唯有让二弟每年多送些银两回来。”
“不可!二弟在边关御敌,每每将脑袋别在裤头上,竟不知这辈子能否平安归返。他送来的银两都是他的血汗,我取之有愧。”赵陆离想也不想地拒绝。
算你还有点良心。关素衣抿直唇瓣,继续道,“那就只有节流一途了。将侯府与叶府的用度全减半,好歹能凑合着过。然我先说好,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不济,她的用度绝不能少。”
“自然。”赵陆离点头。
“弟妹怀有身孕,又带着木沐,二房的用度也不能少。”
“自然。”
“正房的用度,日后我自己负责,不从侯府中馈里掏一分一厘,免得某些人背后说三道四。”
“不可!”赵陆离和老夫人异口同声拒绝。
关素衣并非活菩萨,哪会为了叶家人牺牲至此?然她早有与侯府划清界限的打算,便借这次由头将正房彻底从中馈里分割出来,也省了日后许多纠葛。况且她连正房的用度都舍出去,叶家人再怎么不满,单这一点就能堵得他们哑口无言,外人也找不出丝毫错漏。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关家的名声,行事周全些为好。
“我若是不表态,日后叶家人不堪忍受拮据的生活,还不闹得正房永无宁日?”
“岳母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与她解释清楚,她定会体谅我的难处。”赵陆离笃定道。
听了这话,老夫人和关素衣均冷冷一笑,就连赵纯熙也暗自摇头,腹诽不已:外祖母若真能体谅别人就不会硬逼大伙儿下雨天去宫门口磕头,就不会哭着喊着要在侯府住下。叶家人的自私自利是刻进骨子里的,哪怕我留着一半叶家血脉,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不知娘亲当年做了什么,竟让爹爹对叶家看重至此。娘亲,你才是天底下最自私自利的人!
种种变故下来,赵纯熙对叶蓁竟也存了怨恨,心绪越发难平。
关素衣懒得与这些蠢货争辩,轻慢道,“侯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然我做下的决定也不容更改,正房用度与中馈分开,日后互不干涉。接下来我们继续说节流。侯爷毕竟要来往交际,用度减半即可,赵望舒和赵纯熙减去三分之二,前院、蓬莱苑、惊蛰楼内伺候的仆役,月银也都减至三成,这便能匀出八九千两,勉强能养活叶府家眷。”
赵望舒尚且意识不到用度俭省三分之二是何概念,赵纯熙却怨入骨髓,眼珠红透。凭什么她要把漂亮衣服,华贵布匹,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匀给叶家人?叶家富贵已极的时候可没惦念过她丝毫。
然而关素衣敲了敲桌面,又道,“吃、穿解决了,尚有住、行亟待安排。叶家上有主子四十二人,下有仆役八十四人,这一百二十六号人住在何处,侯爷可有章程?”
赵陆离再次被问住,汗液汩汩而下。
第58章 醒悟
关素衣既与赵陆离撕破了脸,这会儿说话也不客气,命金子拿来侯府舆图,指点道,“现在的镇北侯府乃前朝权臣龙裘旧居,龙裘官至郎中令,府邸自是参照品级与祖制来建,本就不甚宽敞,而侯府人口简单,当年住进来时很多宅院用不上,也就闭锁了,如今年久失修、屋檐破败,住不得人。侯爷倘若要安置这一百来号人,便又得花费一大笔银子修缮宅邸。
说到这里,她将算盘上下一晃,令算珠归位,继续道,“这笔账待我来算一算,木料若用次一等的榆木,石材就近取,外加打造家具,购买摆设,添置床褥……”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她摊手道,“共计六千六百八十两,抹了零头,就算六千两。侯爷,今年的出息各大庄子和店铺还未送来,你上哪儿找这么多银子?”
赵陆离心头滴血,思忖半晌才道,“我那里还有很多古董字画,若是拿出去卖了,应当可以募集到万把银子。”
关素衣点头,“好,修缮房屋的银子有了,却也需时间筹集,毕竟你得慢慢寻买主不是?再者,修缮房屋得一年半载方能完工,而叶家人马上就要入住,烦请侯爷拿一个章程出来。不过我有言在先,老夫人素有偏头疼的毛病,喜静不喜闹,她这正院不能添人。”
赵陆离见夫人已有松口的架势,忙道,“这是自然。”
“弟妹怀孕,需得养胎,木沐又敏感多思,受不得惊吓,故二房也不能添人”关素衣颇为怪异地瞥他一眼,发觉他竟有些低三下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
“自然,自然。”赵陆离继续应和。
“我与叶家有不共戴天之仇,为防哪天被人暗害,正房更不能添人。”关素衣语气冷厉。
“我必不让叶家人搅扰夫人半分。”赵陆离连忙起誓,红着脸说道,“那么接下来夫人可有安排?我从来不理后宅之事,竟不知其中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而管理一个家,竟不比管理一个国轻松。夫人的含辛茹苦,夫人的面面俱到,夫人的良苦用心,我总算是体会了。”
他顿了顿,似乎还有很多感悟未说,却因喉咙哽塞,一时无法成言,待汹涌而来的羞愧与懊悔咽下,越发不知该如何启口。
关素衣万没料到赵陆离也能说人话,不免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点着舆图说道,“这一百来号人里,粗使仆役与侯府的粗使仆役混居,反正都是大通铺,加几个床位便可;一二三等丫鬟、长随、管事亦遵循此例,换言之,以前能单独居住的人,现在得二个、三个、甚至四个混居,这等小事便交给管家去协调处理;妇人与老人毕竟是长辈,最好住宽敞一点,便把蓬莱苑的主院让出,十几间屋子尽够了,再辟出偏院和暖阁,十二位小姐与赵纯熙同住;几位少爷自是与赵望舒搭伴,如此,惊蛰楼内还空了五间屋子,刚好给几位幼童及其奶娘暂居,倒也勉勉强强能塞下。”
赵陆离连连点头,不断道谢,赵望舒也很期待每天有几位表兄弟作伴的日子,唯独赵纯熙,心肝都被戳烂了却不得不假装赞同。
关素衣淡淡扫她一眼,又拍了拍明显不乐意的老夫人,忽然转了话锋,“吃穿住行都解决了,侯爷切莫觉得万事大吉,尚有更糟糕的境况在后边儿等着。”
赵陆离思忖片刻,黯然道,“夫人是担心侯府也惹上官司?还请夫人放心,我已有章程,绝不会牵连妻儿老小。”
关素衣竟似不认识他一般,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会儿,直看得他面皮红透,复又变白,继而转青,才道,“这只是其中一点顾虑。依侯爷对叶府的看重,他家那些烂事,你定然牵涉已深,不是轻易能摘干净的。”
赵陆离颓然拱手,“夫人说的极是。我确实已泥足深陷。”
“爹爹!”赵纯熙惊叫起来,直至此时方掉下几滴真心实意的泪珠,哽咽道,“您真的会被牵连吗?您会不会有事?会不会被抓去牢里,会不会像外祖父那样,那样……”她不敢说“伏诛”二字,无数恐惧袭上心头,令脑子嗡嗡作响。
赵望舒也终于感到大事不妙,从老夫人身后扑了出来,连连道,“爹爹也会被抓去坐牢?真的吗?真的吗?”
“作孽啊!真是作孽!”老夫人搂紧孙子痛哭,已顾不得外面那些叶家人了。
屋里顿时被愁云惨雾笼罩,唯关素衣泰然自若,待他们声音渐熄才道,“一味啼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索性此时皇上还未开审,侯爷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只管褪了官袍,背上荆条,去承德殿前自首请罪吧。”
赵陆离越发感到夫人遇事沉稳,思维敏捷,竟与他想到一处,不由柔和了面庞,喟叹道,“夫人果然贤淑又聪慧,将这个家交给你,我很放心。能娶到你真是我的……”
关素衣不耐烦听他这些吹捧的话,敲击桌面打断,“咱们还是先解决叶家的事吧。安顿他们,你不但要承受钱财上的压力,更会造成许多深远而又负面的影响。叶家那些姿容绝世的少女,你可看清楚了?她们均为叶全勇笼络各家的棋子,从小接受特殊训练,只知怎么争宠献媚,刺探情报,掌控人心,并不懂何谓贞静娴淑,让她们与赵纯熙混居,或会令她走上歪路,亦会引起后宅纷乱。再者,待叶全勇罪行全面揭露,你就那么肯定这些女眷是无辜的,不会有官兵带人来抓捕漏网之鱼?不会误伤了你的一双儿女?娶了叶氏女的人家或休妻,或出妾,必会想方设法与叶家摆脱关系,那些女人若是来投奔你,你接还是不接?届时叶氏女的名声烂透,你怕不怕连累赵纯熙,叫她也嫁不出去?叶氏儿郎多出纨绔,赵望舒那些表兄弟里,真正出息的有几个?他们对赵望舒会造成何等影响,你也考虑清楚了吗?”
关素衣敲击桌案,挑明道,“为了你这一双儿女的名声,为了他们的前程与婚姻大事,也为了侯府日后的安宁,我建议你请他们出去。当然,你若是在外边给他们买了宅子安顿,我也不反对。”
儿媳妇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老夫人大以为儿子会迷途知返,哪料他苦思良久,竟咬牙道,“夫人您有所不知,我与亡妻叶蓁结识于微末,相交于危难,她的死也是因为我。倘若没有她,便没有现在的镇北侯府,也没有这一家老小荣华富贵的生活。我赵家原是犯官,在边关生活极为贫苦,且没少受折辱,若非我岳父、岳母多有周济,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这些恩情,我不能忘,更不能不报。夫人出自儒学世家,最重仁义礼智信,应当能理解我,亦能成全我。倘若平安过了这一关,咱们就好好过日子。以前种种误解,伤害,争吵,皆因我而起,是我不体谅夫人,一味苛求,一味沉溺于过往,反把咱们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小家,糟蹋成现在这副支零破碎的模样。夫人,是我对不住你!借时人一句话,我镇北侯何德何能才能娶你关氏为妻,倘若再不好好珍惜,真该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