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展英姿倾心难控 窥和谈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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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副将不乐意了,“去去去,你以为这是街头打把势卖艺呢,滚回去练习去!”
缘子却不甚在意,自己可没往那处想,她冲着教头道:“去把兵器架上的枪拿来。”
罗副将有些呆呆的,什么?将军这是答应了?
所有的将士都停止了操练,将军要展示枪法了,这个消息不一会就传遍了校场。
缘子今日也是兴致所至,没有弄什么擂台,也没有去取她惯用的那杆长枪,随手接过教头递来的枪,用手握了握,感受着它的重量。
一个漂亮的枪花,然后将枪横在身后。
所有的将士都后撤几步给她让出了场地。
旋转、刺击、横扫,每一个动作都流畅而有力,长枪在她的手中仿如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渐渐与持枪者融为一体。
偌大的校场除了缘子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远处走来的几个人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只见一个红衣女子梳着高挑的马尾,在校场上舞动着手中的长枪,枪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却难以掩盖她本身的光芒。
使团谈判是在军营的外部,缘子派人扩了一块位置出来新搭建的。
她不想改变定西军将士们每日起居、操练的原有动线,更不能让这些人进到真正的大营里面来,定西军的训练方法、器具装置,这都是机密。
平白费了许多事,这也是为什么缘子对于在这里安排谈判非常不情愿的一点。
完颜琮一行人从谈判的地方回到自己的营帐用膳,总是要路过校场,就这样不偏不倚地瞧见了浑身都在发光的缘子。
她的身姿矫健而优雅,每一次转身都带着风,每一次跳跃都轻盈如燕。
在完颜琮看来,长枪不是长枪,仿佛变成了一支画笔,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时而迅猛如雷,时而柔和如水。
“刚柔并济。”完颜琮突然做出这样的评价。
身后的一个官员随口道:“没想到大人还懂枪法,真是博学广识。”
完颜琮原本面带微笑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后面的一行人看了一会觉得没什么意思,便道:“下官先回去了。”
完颜琮点点头,自己却仍没有动作。
宝嘉试探道:“爷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她的心里苦啊,从前是“漓月”,现在是王爷,每次一看到人家出神,自己就小心翼翼的,自己摊上的都是什么事啊!
完颜琮摇摇头,“就是想不起来才苦恼。”
宝嘉刚松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完颜琮说:“他们说的没错,我为什么会对枪法感兴趣呢?我又怎么会看得懂呢?”
宝嘉一面故作轻松一面惋惜道:“王爷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
“嗯?”完颜琮有些狐疑。
“您在朔州的时候明明是有研究过的,那阵子还和当地的匠人看过怎么打造长枪呢,没想到,这件事情您也忘了……”
宝嘉真真假假的说着,完颜琮看着眼前的红影陷入了沉默。
破风声随着缘子的最后一个动作也停了下来。
“将军威武!”众将士的呼声响彻校场。
汗水虽然浸湿了衣衫,缘子还是觉得非常过瘾。
回身将长枪交还给教头,然后便撞入了一汪深情的眸子中。
缘子嘴角的笑意还没有淡去,那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郓王府的小院里,那个虽然每次嘴上说着不许自己经常操练的人,会在自己停下来的时候走过来帮她擦汗。
一阵风沙吹来,缘子下意识眯起了眼。
“到了用膳的时候,大家都散了吧。”起了风沙也不合适再操练,罗副将便自作主张下了令。
不一会的功夫,校场上的人散了七七八八,罗副将看到完颜琮和宝嘉在不远处,也识趣地告辞。
缱绻的氛围早已消散,缘子再瞧完颜琮,眼中恢复了第一天见她时的清明,甚至有些疏离。
缘子的心不由得一紧,她对自己的反应也有个合理的解释,希望他不会知道自己的真实目的吧。
她尽量忽视完颜琮的这种淡漠,在他点点头就要离开之际,缘子快步跑了过去。
宝嘉立刻戒备起来,太反常了,她怎么又来!
完颜琮也没想到杨将军这次竟然是这个态度,尽管自己刚刚想通了点东西,但是他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就这样离开。
“我刚刚出来的时候还想呢,使团们聊了一上午难道不累吗?没想到接着您就出来了。怎么样,还顺利吗?”
宝嘉偷偷瞄着两人,什么时候这么熟络的?上次在大营门口还是客客气气的呢。
顺不顺利?完颜琮思索着四个字,然后道:“对我们来说,是意料之中,对他们来说,可能不太顺利。”
缘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知道,没定论之前这都不能和别人讲嘛,那大人快去用膳休息吧,下午免不了还和他们‘鏖战’。”
缘子说完就转身走了,丝毫不拖泥带水,留下主仆二人在风中凌乱。
直到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宝嘉还没明白过来,“这个杨将军就是过来打探一下谈判的事情?”
她总觉没那么简单。
“那你认为呢?”完颜琮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宝嘉瘪着嘴,她总觉得缘子是故意接近完颜琮啊,还经常以退为进,虽然话已经同她讲了,但自己还是认为别扭。
“人家辛辛苦苦带兵不容易,关心一下进展无可厚非。”
宝嘉听了这话内心腹诽,果然在帮着她说话。
“愣着干什么,坐下吃啊。”
宝嘉坐下来也夹了菜放进口中,却食不知味。
“宝嘉,你和我说说漓月吧,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咳咳——”
宝嘉好像被菜呛到了,完颜琮赶紧拿来茶水递给她。
“谢谢爷。”宝嘉顺过气就赶紧道谢,心里还一直盘算着怎么回答。
“你也……不想说?”完颜琮的眼神中有点哀伤,他叹了口气,“是啊,你与她感情定然也很好,我的记忆错乱了,忘记了她,反而没有那么痛苦,但你没有忘记她,每次提起,你定然也是难过的。”
“不是的!”看着完颜琮这幅样子,宝嘉赶紧反驳,又在完颜琮疑惑的目光中改口,“不是您想的那样。”
“我确实和漓月……和福晋关系很好,她离开了我也很难过,但我还是更担心您,您也知道,自己不能受到刺激,所以……”
宝嘉然后又正色道:“但我刚才是真的呛到了,不是装的。”
完颜琮“嗯”了一声,敷衍的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宝嘉的愧疚感马上又翻了几番,她嗫嚅道:“她……福晋是个很好的人,她性子乐观活泼,同王爷一起去督军也不怕苦,经常帮着大军出主意,也愿意和您一起义诊,主动学习医术,在鹿邑时遇到瘟症,一样不离不弃,还追随您去陈州……”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完颜琮拧着眉打断道,“有没有更细节的事情说给我听听,我总觉得,她像是活在故事里的人,让我看不真切,不觉得真正存在过。”
宝嘉觉得自己汗都要下来了,可不是不真切嘛,因为都是自己顺着王爷的记忆编的呀。
细节?让她说什么?说他们俩是怎么救下缘子的,还是说每日怎么哄骗人家喝药的。
宝嘉不明白王爷为什么突然想要了解起自己的福晋了,之前还是避而不谈的。
见宝嘉的表情实在为难,完颜琮心虚地问:“她和杨将军……像吗?”
听到这句话,宝嘉的手都不自觉颤了一下,她的心里仿佛住着一头小鹿,来回乱撞。
但那不是少女怀春的心悸,是实打实的心惊肉跳。
王爷为什么突然有此疑问。
“您……怎么突然这么问,是谁说了什么吗?”
完颜琮垂眸,“没人说什么,是我自己。我觉得我对不起漓月,我把她忘记了,却在看到别的女子时又去猜想,她是不是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完颜琮没有说的是,他觉得自己很可恶,不仅对漓月不公平,对杨将军来说也不公平。
无意中被自己当成了亡妻的替身,甚至还从她的一颦一笑中幻想自己亡妻的样子……完颜琮觉得自己龌龊至极,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恍惚中回神后,打定主意要同杨将军保持距离的原因。
他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变得魔怔。
但是她们应该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吧,生于武将世家,漓月应当也是会些拳脚功夫的,而且还有着在军营的相似经历,与自己生活这两年,多少也会一些基础的医术,刚好杨将军也会。
定然是两个人同样优秀,才让自己有这样的错觉。
不仅完颜琮自己在为自己找借口,宝嘉也在帮他找。
“福晋和杨将军年龄相仿,又有许多相同的爱好,您觉得像也正常。但是她们两个人的性子可完全不一样,杨将军阴晴不定,又时常会说些奇怪的话,福晋对您、对下人都是十分温柔的。您突然来到军营,有时便会想起之前一些不美好的回忆,杨将军算是女中豪杰,是这军中顶耀眼的存在,您在一片黑暗中,被星光所吸引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仅完颜琮没想到宝嘉能说出这番话,连宝嘉自己都没想到。
真是书读百遍,其意自现啊。
话本没白看。
她似乎从自家王爷又惊又喜的眼神中收到了鼓舞,继续道:“不过您可千万不能把两个人混为一谈,您不要忘记自己来这里的使命,事情结束了我们还是要回汴梁的,不要节外生枝,也不要被其他的情绪所左右。”
从前都是完颜琮教导、规劝宝嘉的时候多,如今被宝嘉提醒,他还很是欣慰。
“你说的有道理,我不会那样的。”
另外一边的缘子自然不知道这主仆两人把自己一分为二,然后你来我往的剖析。
她确实对完颜琮突然的“变脸”有些不解,但他或许是想到了谈判的事情也说不定。
这不,刚回来营帐没多就,大花和二花的消息就带回来了。
“西夏使团提出用丝绸、牛羊、马匹、银两换回战俘和盐州,每年的税贡再加一成,签订十年互不侵犯的条款。”
“那这边怎么说?”
大花徐徐道来:“首先驳回了换回盐州的事,说是战俘可以放回去,但是之前占了我们环州等地数年,所有的粮食、税赋都归了他们,还奴役我们的百姓……”
二花似乎觉得大花说的不够尽兴,将话头截了过去,“没你说的那么客气。将军,使团的几个大人直接就怼了回去,说他们真好意思,这么点东西张口就往回换,有本事就夺回去啊!也不知道是谁先提的和谈,一点诚意都没有。还问他们,是不是在拖延时间,在憋什么坏,要是还这样,别怪定西军先送他们一程!”
缘子、罗副将、方统领面面相觑,大花没有反驳,看来二花说的是真的了。
他们是真的没想到,以为使团谈判会是有利有节,没想到如此……强势。
“然后呢?西夏又怎么说?”
听到将军感兴趣,二花兴致更高,“他们一听说还要打仗,还怀疑他们的诚意,马上就慌了,说东西可以再加,但是盐州他们还是想收回去,金国的环州和盐州根本不能比。”
这回没等缘子继续问,二花就赶紧说了后续,“有个大人就说了,我们当然知道不能比,要不我们还不要盐州呢!但你们要看清形势,要不是你们递交降书,现在灵州都收入囊中了,是你们要和谈的,又不是我们。”
“西夏使团也不全然没有招架之力,他们也提出来了,若金国不想和谈,自然也不必答应,想必也不想三四面受敌,北战蒙古,东交朝鲜和起义军,南面还对阵宋国,若是和西夏再打仗,想必……”
不等大花说完,二花就道:“对,就到这。他们刚说到这,就又被打断了。还是那个大人,他说难道我们还没你了解金国的情形吗?用你提醒?别管我们几面受敌,打得你们落花流水了就行!而且宋国和起义军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如今胜仗连连,估计也撑不了多久。你既然知道我们想要和谈,那就直接告诉你,就想让西夏给我们多送点军需,盐州是不能给你们的,但是既然你们主动说能多加些东西,就看看还能拿出些什么吧!”
罗副将和方统领在惊叹这种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同的谈判风格,缘子脑海中却只有那句——“撑不了多久了”。
方统领问道:“这一上午,他们就说了这么些?”
“嗯。”大花点点头。
他们又将视线落到二花身上,二花也无奈地耸肩:“确实,有价值的就这些,西夏有个老大人气的都要吐血了,一直在咳,说我们没有礼数,特使大人就说让他们赶紧带人会回去休整,别再这出了什么事,他们若真是没有能人医好那位大人,倒是可以来求他。至于西夏还能拿出什么样的诚意,下午再说。至于开头的寒暄,和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也不用跟将军转达吧。”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将军竟然出神了。
许是因为突然的安静太过诡异,缘子马上就察觉到了周围几道视线聚在了自己身上,然后道:“你们也去休息吧,下午再探。”
几人觉得将军肯定是有心事,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自己没看出来,哪好意思提要给人解忧啊。
缘子见人都走了,便自己一个人坐在了椅子上,她到底该怎样才能救自己的国家呢?
她没法将自己这边的消息传回去,只是想着要早点结束这边的事情好去回到南阳援助大宋。
可是经历了这次谈判,她又恍惚了,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打胜仗,应该把西夏的情况弄得更糟一些,这样,金国会不会把完颜赛不弄回来?
“将军……”
缘子抬头,是大花的声音,他去而复返了。
“进来。”
只有他一个人,二花并没有跟他在一起。
“有事?”
“将军,上次您让我和二花探听南阳战况,虽说完颜赛不胜仗连连,但我总觉得宋军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缘子一下子来了兴致。
“你怎么看?”
“同山东的起义军一样,我觉得这些都是宋国放出的饵,用来试探我们实力的。”
缘子眉头一皱,“饵?”
“没错,宋国敢停了岁贡,属于是挑衅了,他们既然敢挑衅,又怎么会没有做好准备呢,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在利用这个机会,把一些乌合之众派过来和我们打仗,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若是能赢最好,就算赢不了,肯定还会派他们更厉害的军队过来。”
缘子明白大花的意思,别看他平时说的话不多,看起来经常被二花抢了风头,但是他的心思细腻,总会发现常人发觉不了的事情。
刚刚,也定时他看出来自己是在听到宋国和起义军的情况后便不说话了,联想到之前自己让他们打探的情况,推测自己在关心什么。
缘子又想回了大花进来之前自己思考的那个问题,到底应不应该打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