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宝嘉邢州府惊魂 亦如无尘观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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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月迎着寒风去寻宝嘉拿药,前几日自己央着完颜琮和他一起玩雪,最后竟令他得了风寒,好在他自己就是大夫,配了几副药后大有好转。
漓月终于得了个照顾完颜琮的机会,雀跃得不行,被宝嘉指着鼻子骂了好几回,没见谁的夫君病了,自家娘子高兴的。
漓月也不恼,反正最近无事,就学着宝嘉煎药,几天下来也算有了章法,但是每次弄好时都已经过了许久,病人的病情等得了这个?
完颜琮倒是不甚在意,漓月从前和自己义诊的时候就学会了一些药理,只是煎药这活没有插手过,他并不担心她煎出的药有什么问题,相反,他对这种照顾也乐在其中。
宝嘉可不会依着两人胡闹,自己强硬地把这个活揽了过来。
她伺候完颜琮许多年了,尽心尽力,从来没有过疏漏,今日却不知怎么回事。
完颜琮有一顿药偏要赶在午夜时喝下的,漓月左等右等,估摸着宝嘉可能睡着了,便来她的房中寻。
煎药壶中的水还没有烧干,因为下面的火已经要灭了。房中哪还有宝嘉的影子,就连温度都要比漓月房中冷上几分。
看来已经离开多时了。
漓月先把药热好给完颜琮送去,又告了假出来寻人。为什么没有大张旗鼓呢,漓月是真怕……万一被撞破了某两人的好事呢。
但她又实在放心不下,一路上问了好几个侍卫,不知不觉走到了前院。
腊月的邢州是真冷啊,带着雪渣子的夜风一直往脖子里灌,前面隐约有个人影,漓月加快了脚步。
走近更瞧得仔细,一个灯笼孤零零地掉落在少女的脚边,而它的主人正失魂落魄地端着什么伫立在风中。
“宝嘉!”漓月先是探了探宝嘉的鼻息,这是在东胜州经历过几百名战士冻死后的下意识动作。
宝嘉眨了眨眼睛,“我……我忘了给爷送药了!”
漓月失笑,你说她惦记着自家王爷吧,她把这么重要的事给抛在脑后,你说她不重视自家王爷吧,她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就念着送药。
“你在这杵着干什么,冻坏了咋办?快跟我回去。”漓月在北边待得久了,偶尔也会下意识按照他们语言的习惯去说,有些词语的表述还真是恰如其分。
她捡起地上的灯笼,便推着宝嘉往回走,无论是天气还是处境,这里都不能久留。
漓月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这可是州府衙门的前院,宝嘉在这惊住的原因她都不敢深想。
漓月碰了一下宝嘉的手,冰的吓人,不知是不是冻得麻木了,竟然端着个托盘站了这么久都没抖。
她将托盘上的盖子掀开,里面是一盆汤药和几个碗,汤药上面已经结了一层冰碴儿,她摇摇头,这个傻丫头。
宝嘉被漓月推着往回走,还是忍不住自责,漓月说完颜琮已经服过药了才心安一些。
一路上宝嘉都没再说过话,漓月也自觉没问,直到回了院子里,漓月想着宝嘉那间冰冷的屋子,便将人直接带到了自己的房里。
她没有惊动任何下人,亲自给宝嘉打了一盆温水,让宝嘉将手浸在里面缓缓,如果直接用热水温暖或用火烤,会使宝嘉冻伤的手溃烂,用雪搓这种方法在军营时就被完颜琮明令禁止了,这只会增加发病的风险,毫无益处。
她去到里间拿了床被子准备给宝嘉裹上,见完颜琮还没睡,估计也在担心宝嘉,便道:“你要是觉得身体吃得消,就披上衣衫也出来听听吧。”
完颜琮一见漓月的神色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不然她怎么舍得让自己起来。
宝嘉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温度,理智也慢慢回笼,见到完颜琮第一眼就差点跪下,“宝嘉耽误爷了……”
漓月赶紧把她扶住,没让她真的跪下去,“平日里不见你这么客套,病起来做这样子惹我们可怜呢?”
气氛被这一句话就缓和了许多,完颜琮也不是一副主人的姿态,而是兄长的口吻道:“宝嘉,你我名义上虽为主仆,但说是家人也不为过,你今天必是遇到了什么事,于公于私,你都该一五一十地和我们说明白,而不是一句认错认罚遮掩过去。”
宝嘉本来确实存着一些隐瞒的心思,她为什么大晚上跑去了前院,为什么待在原地神游天外,这些都要解释,但是听了完颜琮的话,心里有点松动,爷没有逼迫她,而是发动的情感攻势。
“我们三个从汴梁一路过来相依为命,没人比我们更关系彼此,你不会以为你这些天在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吧。”
漓月没有直接说出宝嘉的举动,但也就差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了,完颜琮怕的是宝嘉的遮掩,漓月怕的是她编谎话骗他们。
“我……”宝嘉握紧漓月递给她的暖茶,眉心蹙了蹙,“这几日爷感染了风寒,我想着也要给元帅和将军们熬些汤药预防一下,今日晚膳后等了许久,也没见他们回来,药放凉了效用会减半,我就想着给他们送前院去……”
听到前面,漓月还想调侃几句,熬药预防风寒的是交给随军的军医做不行吗?什么元帅将军,还不都是借了颜盏将军的光。可是听到后面,她就再也没了调侃的心思。
“之前……颜盏将军告诉我一个他们经常走的侧门,我也就没有直接走到门口,所以亲卫没有发现我,我这才听到后面的话。”宝嘉特意解释了一番,重点虽是后面的内容,但也让完颜琮和漓月放心,她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宝嘉喝了口茶,低下头道:“我听见他们说汴梁那些弹劾他们的人员名录已经收集好了,术虎高琪决定一个一个地对付。颜盏将军说自己要在朝堂上和他们正面交锋,不学扎阿那那套阴损的法子。可是,他们担心这样对自己不利,因为皇帝本来就起了疑心……”
宝嘉说到这抬眼看了看完颜琮的表情,见没什么异样,才接着说道:“后来,他们说如果皇帝真的不信他们,他们就直接反了,反正之前也不是没有过这个打算,进了宫城,比之前的计划实行起来更容易……”
温热的屋子里,漓月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她有点后怕,虽然刚才宝嘉的位置已经离开了他们议事的屋子有一段距离,但若是她高声和宝嘉说上几句,她们的行踪就会暴露,那后果……
完颜琮表面风平浪静,实则也有点惊心,一方面惊讶术虎高琪竟然真的制定了谋反的计划,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自己思虑不周,竟然让漓月也去冒险,万一这两个人都一去不归……
下次绝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他绝不能!
“你别太放在心上,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完颜琮思虑片刻,在两人的注视下说出了这句话。
饶是经历过许多生死时刻的宝嘉此时也不能淡定,一来这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这是政权的更迭,二来就是……颜盏将军,他将如何。
“你别考虑颜盏将军了,有那功夫不如担心一下我们。”漓月一看宝嘉那愁容满面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宝嘉被戳穿了女儿家的心思,脸唰地就红了,好像要开了的水壶一般滚烫,“我没有……”
她下意识地辩解,看着完颜琮和漓月似笑非笑的脸,马上就偃旗息鼓,不再做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我们?我们也会牵连其中?”
“你以为能独善其身?”
漓月只是一句反问,就让宝嘉陷入了沉思。她先把完颜琮劝回了床上躺下,毕竟屋内的温度还是不比床榻。又再折回来把那天完颜琮分析的时势讲了一番。
宝嘉之前还只是洞悉了一下三人和整个大军的关联,没想到爷和漓月竟然连自己和颜盏将军的事都研究过了……自己也是这两日才逐渐认清心意,尚不知颜盏将军的心思呢。
果真是当局者迷啊,想当初自己看漓月和爷之间的关系不也是这样。
“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日一定要像往常一样,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相信我们。”
漓月安抚好半信半疑的宝嘉,赶紧回去榻上陪完颜琮。
“你说,宝嘉见到颜盏将军会不会心虚?”
完颜琮思忖了一会,想到她若无其事的了结那个男人,被自己拆穿后再漓月面前也算镇定的样子,他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但是……此时的宝嘉面临的问题又与那时不一样,他也拿不准,便顺势说道:“我不知道。”
漓月也叹了口气,又问:“那对他们的计划,你怎么看?”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
完颜琮的语气轻飘飘的,他虽只是个闲散王爷,此时说出这几句话的分量却如千钧般,不知为何,令漓月很心安。
她重重的点头,“嗯!不然受苦的只能是无辜的百姓!”
完颜琮哭笑不得,“你……真是,让人不知说你聪明好还是傻好。”
漓月拧了完颜琮一把,他佯装痛的不行,顺势倒在漓月怀里。
他的漓月啊,别人为了争权夺利也好、为了保命也罢,他心里不想牵连其中也好、为了自己的兄长也罢,每一个人像他的漓月一般,脑中想的是万民、心里系的是苍生。
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配不上漓月,不仅是因为能否驰骋疆场、抑或谁对谁有所隐瞒之类的事,更多的是——格局。
寒风在雪野上呼啸而过,吟唱着冬日里特有的笙歌,无尘观的门紧闭着,屋檐覆雪。
门后的几个小道姑扫了一会雪就停下来跺跺脚,再对着手哈一哈气,缓解寒冷给身体带来的不适。
墙头上结着的累累的不知名的野果,经雪清洗后愈发的青翠欲滴,一个淘气的小道姑几下就攀上墙头,摘了几个果子拿下来给大家分。
“我才不吃,冰牙。”一个看起来娇柔些的拒绝了果子,淘气的那位也不恼,笑着咬了一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娇柔的道姑看着她们在吃果子,自己又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她还在外面跪着吗?”
淘气的道姑点点头,嘴里嚼着果子含糊不清道:“嗯,我看还在那呢。”
“都跪了三天了,不会冻死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和咱们又没关系。”淘气的小道姑随手将果子扔到了门外,“我听师父说,她曾是慧娴师伯门下大弟子,但因不守私德已被逐出师门,我们要引以为戒!”
其他几个小道姑也附和道:“对,我也听说她是我们无尘观的耻辱。”
“对师门不忠,对师祖师父不孝,对师姐妹不仁不义,这样的人不值得可怜!”
“她是无尘观的叛徒,竟然还好意思回来……”
亦如看着轱辘到她面前的果核,一瞬间便想起了自己年少的冬日,那时也曾带着师妹们来扫雪。
缘子和静纯虽有家世背景,但在无尘观也被一视同仁,平时的洒扫他俩也都不会躲懒。而上墙头摘果子的这种事……印象中是静纯会做的。
亦如呼出的气像一缕薄烟,倾刻便被风吹散了,她是很冷,但跟在沂王府比,可真是好多了。
尤其是她的意识,格外的清醒。若她没有练武,内力没有如此深厚,她还听不到门内的话。
“叛徒、耻辱……”她喃喃地念着这两个词。
她不是没有想过回来会遭遇什么,但是她别无选择。
她在临安转了几天,她想和曾钟娥道个别,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现在应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对方,所以在将军府门外徘徊很久都没有进去,甚至不敢留封信。
她又去宋府看了看静纯,当然不是明路去的,而是在一个深夜,越过了重重高墙,找到静纯所在的院子。
得益于前段时间经常去贺氏那里装神弄鬼,亦如现在对做夜行人驾轻就熟,宋府的家丁和护院也并不能发现自己的踪迹,唯一能察觉她的,就是静纯自己。
亦如对自己的行径有点担心、有点愧疚,但到了静纯的院中就只剩下愧疚了。她不担心亦如能发现自己,因为她现在所有的精力都在对面的孩子身上。
她是个姐姐,但更像个娘亲,陪着自己的号孩儿玩闹、累了再哄孩儿睡觉……
静纯,她们几人中最小的那个,天真烂漫、坚强果敢,现在过着自己几个月前日思夜想的生活。
一滴滚烫的热泪不合时宜地滴落在亦如的手背上,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哭了。
她十几岁前从未真正下过山,首次下山便是跟随缘子她们来到临安,她记得好像有首诗怎么写的,“暖风熏得游人醉”,她不就是醉了嘛。
对于临安来说,她就是游人,那里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的归处。
她没有蝶漪的勇气,像坚韧的小草,可以在任何地方扎根。她跟随与莒去过会稽,然后就一直圈在沂王府,其实,她对外面的世界是不向往的,勾着她留下的,不过是自以为的情意。
所以,她还是选择了回来,就算会遇到再多的阻碍,她也要回到这个被她隐藏在心底的家。
尽管师祖已经明确地说,不会让自己进门,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死,自己也死在了家门口,没什么遗憾了。
意识突然开始模糊,亦如感觉自己浑身的温度和力气都在流失,真的,撑不住了吗?
她挑断了贺氏的手筋脚筋,毁了她的容貌,有蝶漪的药在,她相信贺氏的余生都不会好过,寻死反而是种解脱。
赵与莒,如果他对自己还有一丝情意或愧疚的话,看到自己死了会难过吧,会自责吧。可是这种情绪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要的当然不仅仅是这些。她相信,自己的药会一点点腐蚀赵与莒的身体,她便不要给他一个痛快,会让他逐渐感受到那种绝望和无力,那种……曾经一直折磨她的情绪。
就这样吧,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也没关系了。孩儿,娘亲来地下陪你了……
寒鸦在冷冽的枝头孤独的鸣叫,不知是为谁吟唱一曲悲凉的絮语。
松鹤厅的云贞正和自己的师妹、徒儿们交代着事务,她打算过了年便出去云游,追随师父的脚步,在世间问道,她有可能回来,也有可能像师父一样一去不归,那无尘观的大小事务就要交由她人代管。
正说着话,门外就有嘈杂的脚步声,几个年轻稚嫩的女声响起:“禀报师祖、师父,观门外的那个女人死了!”
青莲知道公子的政务最为重要,但是府上的事情她也不敢瞒着,本来想要亲自过去,又怕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只好写了封信,让管家找人快马给送过去。
亦如和蝶漪离开那日的晚上青莲才醒来,然后就发现了亦如的一张字条,她用青莲能看懂的字说明自己离开了。
青莲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神,就听管家来找蝶漪姑娘,说贺氏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