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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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琉璃瓦上立了只粉褐色的珠颈斑鸠,“咕咕”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落到了殿外的灌木中。
玉宸殿明间西侧的暖阁外,两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
吱呀一声,门内出来了一个敦厚模样的太监,他不笑时脸上也带了点笑影,低声问:“人呢?”
那小内侍磕了个头,强笑道:“大总管,宣口谕时,信远侯爷且躺着呢,他府上的医师说人昏迷了,还吐了血。”
那大太监啐道:“糊涂东西,你们就是这样当差的?人还喘着气呢,就让圣上干等着?”
“吴实禄。”
屋内传来一声轻唤,那大太监忙不迭回转:“奴婢在。”
暖阁的桌案前,却坐着一位头戴白玉莲花冠的玄服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吴实禄把那张笑脸攒出了花,谄媚道:“圣上洞烛幽微……信远侯病重昏迷,人事不知。”
那男子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他的模样细看来极年轻,但那种生来居于人上的气质却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的年纪与过分出色的样貌。
那双深若幽潭的眼睛转到吴实禄的面上,叫这位统管内廷一十二监的总管太监背后忍不住沁出冷汗。
“沈崇彦病得好时候,”昭元帝轻轻击掌,便有一位高髻广袖的女官自内转出。
“既然沈侯尽忠国事而病,”他笑着一指:“朕便送一位精通药膳的医官好生为他调理。吴实禄,你亲自将柳莺送至信远侯府,着人好生安置。”
昭元帝声调疏懒,加重了“侯府”二字。
吴实禄行一大礼:“奴婢谨奉皇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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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仁慈,终究没叫人把信远侯抬进宫里。
但燕翎等人却被吓了个好歹,他们都是侯爷一手调教起来的,哪个放出去不是独当一面,但侯爷骤然病倒,他们却像被抽掉了主心骨似的。
还是葛医师拍板,施了针,又灌了汤剂下去。
直到西日沉沉之时,沈崇彦才堪堪睁开双眼,他声音沙哑:
“几时了?”
青羽大喜过望,又怕惊了他的神,轻声答道:“侯爷,酉初二刻了。”
说着便要去叫葛庆,又要通知宁儿过来——毕竟男女有别,先前施针时,好容易使春草劝了宁儿先回去休息,别大的没好又累病了小的。
沈崇彦扫了眼青羽的神色,眉峰蹙起:“出了什么事?说吧。”
青羽忙将今日之事一一回禀,沈崇彦听着便要起身,青羽忙按住他:
“侯爷,宫中已传下旨意,陛下听闻您抱恙,极是关心,不仅允您安心休养,不必入内觐见,还遣了一位医官到府中为您调理。”
沈崇彦听得“陛下”二字,太阳穴都跟着抽痛了两下,又闻送医入府等言,忍不住直接坐起身。
他沉默片刻,便道:“去请文先生过来,替我上表陛奏,请罪谢恩。遣燕翎回府上,向母亲告罪,转告夫人定要礼待宫中来人。取我的……”
说到一半,信远侯顿时消了声音,他的目光定在了掀开门帘的少女身上。
宁儿有些生涩地行了一礼:“侯爷醒了,您可好吗?”
沈崇彦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盈盈而立的少女,此时天色已沉了,四下都亮起了火烛,烛光的映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温暖的线条。
虽然仍过于瘦弱,但掩不住少女轻灵的生气。
是活生生的,宁儿。
宁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她认真地端详着半坐着的信远侯。
一见面,她的心底又涌现了那种难言的亲近之感,她心里暗自想,侯爷这样英挺,真的已经三十四岁了吗?他看上去有些冷淡,但那双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柔和。
他露出了一点笑意:“我很好,吓到你了吧?”
宁儿摇摇头:“燕翎哥都告诉我了,是您救了我,”她的语气严肃了一些,“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以身犯险呢?”
沈崇彦只顾着看她说话,这样脉脉温情的场景,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
那一瞬间,他有冲动,想将一切都告诉她。
告诉她,其实是她救了自己,他从来没能救得她,反而是一次次,害了她;告诉她,他从来没对她有恩,反而亏欠了她,太多太多。
但理智却告诉他,还不是时候,他的目光锐利了一瞬,太多缘故,他还没一一弄清,有些隐患,还等待他收拾干净。
这一世,他要让宁儿好好地,不受一丁点委屈地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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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颐堂的灯直点了一天。
此时天已尽黑了,信远侯府内,进出往来的丫鬟们都刻意放轻了手脚。
早上那洋溢在府中的欢喜,就像被枯枝托举的残雪,日光一照,就消散了无影无踪。
白绢小心翼翼地进了正房,劝道:“主子,多少用一点吧?您这样挨着,怎么吃得消呢!”
斜倚在罗汉榻上的美妇妙目一横,云鬓上的金累丝红宝石步摇晃动不止,她含怒道:“还吃什么?气也气饱了!”
她恨恨地想道。
从卯初等到了酉正,是酒也冷了,心也冷了,结果没等到侯爷回府,却等来了宫中传旨。
传旨的大太监满面堆笑,只说:“恭喜太夫人,恭喜侯爷,恭喜夫人了!沈侯爷简在帝心呐,圣上一听闻侯爷抱恙,便命卑下送了柳医官过来。”
“圣上口谕:着令从六品司药大夫柳氏入信远侯府,尽以侯府事为要,非诏勿回宫。”
吴实禄手一抱拳,笑道:“这可真是天恩浩荡啊!”
即便她是内眷,也听闻过乾明宫总管太监吴实禄的大名,纵然一头雾水,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叩谢了圣恩。
孰能料到,那位号称精研医理、极擅药膳的“柳医官”,竟然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妙龄女子!
罗妙芸顿时警铃大作,但对上吴实禄笑眯眯的目光,只能咬着牙接下来。
这可真真送了尊挨不得、碰不得的活菩萨!
白绢进了盏夫人平时喜用的凤团雀舌,温言道:
“主子息怒,陛下赐人,不正是看重侯爷的缘故。且不说侯爷平日并不流连脂粉,便是个好颜色的,只看是圣上恩赏的,也只有敬着供着的道理。”
罗妙芸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一对柳眉挑起:“若真侯爷病重,消息能不传回府上?说侯爷病了,恐是虚言。”
她心中细细忖度,圣上威仪深重,何时理会过臣下家事?
就不知这横来一笔,到底是敲打侯爷,还是敲打,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