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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策马扬鞭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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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叙流下了泪水,而解愁却沉默了很久,才说:“秦五郎还在庭院里跪着。”

外面的风刮的枝叶呼呼作响,秦愚都忘记了日夜交替、斗转星移,只知道他的嗓子已经喊哑了,身体毫无力气,再来一阵寒风,他便会哆哆嗦嗦的倒在地上。

可就在他已经快要睁不开眼时,门忽然打开了。

一个赤脚僧衣的人缓步而来,袈裟上的光芒并不夺目,却那样让人神往。

“施主如此,可是值得?”

“若不值得我为何做?”秦愚有气无力的回答,又是反问。

“生死轮回,强求不得。”

“可她是无忧……”说完话,秦愚就晕死了过去,就在合目前一瞬,他还在喃喃:“我的……无忧……”

她早不是无忧无虑的无忧了。

他梦到他拉着无忧拼命的在雪地里跑,他穿着冬地王孙高贵的黑袍,她扎着北蛮人的麻花辫,一身麻布彩边的漂亮裙子,朝那巍峨的长城逃跑。

那悠扬的歌声还萦绕在他耳畔,记得他还问无忧,歌词里是什么意思,他不懂古北蛮语,无忧却也不教授给他明白。

“五郎,放走我,你后悔吗?”

白色的雪花落在她漂亮的睫毛上,白皙的皮肤上那被冻的通红的脸蛋,灿烂的如极北的落日,可泪光流转的目光里,却洋洋洒洒的书写着她内心的苦楚。

“不后悔,我不该带你来上京……”

“别难过……都没有意义了。”她将发带拨到脑后,问:“五郎,你想当皇帝吗?”

悲痛的秦愚望着还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无忧,抑制不住的落泪:“没有意义了。”

“你从不回答这个问题。”无忧失望的低下头,在风雪里飘飞的身体渐渐透明,渐渐消失,消失在那飘飞的披帛里,那乌发里。

“因为我不可能当皇帝!”

“可这和你想不想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我从来都不想……”他想做的事和做皇帝从来没有干系!

秦愚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就在家里躺着,他翻身坐起来,就跑向桐园。

这里的下人忙碌着清扫庭院,鸣云在门口喂鸟,好似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他有些恍惚的走进屋里,就看到无忧坐在床榻上,用发带盘着头发,画屏笑着站在一边:“殿下,前几日来了三位法师,念了两天两夜的经,王妃就好了!您太累了,就没把您叫醒,谁知道您能睡那么久。”

“小悠……”秦愚伸出手去,他觉得无忧已经像是一片泡影一样了,他害怕一触碰,她就会消失在自己面前。

只能无声的落泪,唯恐那氤氲的泪声惊动了这眼前的人。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没有看秦愚,盘好头发,就招手让画屏退下了:“梦见了雪域,梦见了雪鬼。北蛮输的很惨吧?喀尔丹羽一定被龙族和大津两面夹击,后面是雪域,他退无可退。”

“小悠……”

“我还在想……”无忧扭过头,看到秦愚那张苍白的脸,心疼的揪得慌,可她还是站起身来,平静地说:“雪域如果真的破了长城怎么办?严虞来看我了,她说雪域真的踏破了长城,长城下一片冰天冻地,可皇帝还让严家军按兵不动,死守大津与北蛮边界。

喀尔丹羽真可怜,他现在要带着自己的军队等死……”无忧第一次称皇帝为“皇帝”,仿佛将自己置身于大津之外,或者是世人之外。

可她还平静的看着秦愚,慢条斯理的又道:“你为什么会娶我?”

秦愚被问的愣在那里,无忧却自顾自苦笑着摇头,又自问自答:“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秦愚知道,无忧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也明白,有根绳子要断了。

“我什么都没看懂,但我懂了一件事,有些事无论我看到看不到都是假的,你和陛下有承诺在先,你早就知道决剑可以伤我在先,你娶我到底是盟言还是什么?我已经看不透你了,还是我从没有看透过你……”

“小悠……这都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你说说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你想不想当皇帝?!”无忧崩溃的痛哭着,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都如同洪水一样吞没了堤坝,狂风漫卷、大涛大浪。

无忧一步一步走近秦愚,最后却站定在他面前两不远的地方,不再愿意靠近:“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那你伯父呢?!大津皇帝呢?!他想要天下太平,想要朝纲稳定,想要那么多,说到底就是想要我死!为什么,你们有手有脚,凡事还想靠我这条路?!你不想当皇帝,你想当太子……”无忧好似疯魔了一样,猩红的眼眶里血丝如同蛛网一样密布:“他想当天下之主,真以为牺牲了我,天下就太平了吗?!

只要世上还有你们这群人,就还会有无数被你们牺牲的人!

乐川女说战端都是因为争夺我才发起的……”无忧冷冷一笑,一行清泪便从眼角流下:“你们只是,想用我换来一把更锋利的刀罢了……”

秦愚沉默的站在那里,也只是陪着无忧无声的落泪。

“如今都仲秋了……”无忧走到了门边,她抬头看向天空:“我上岸时就是这个时令,仔细想来,也只是两年光景。”

所经历的、看到的足够多了。

“小悠……上京是个虚实难辨、诡谲莫测的地方,如果再让你选一次,你是不是不会再跟我回来了?”

“是我能选的吗?”无忧转过身来,她看着秦愚的背影:“我猜,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到上京的,命运罢了。毕竟若无秦五郎,上京不上京。只是是时候了……”

周遭只有窗外大雁的啼鸣,除此之外静谧无比,无忧欲语还休,无人知道她此刻凝望着秦愚在想什么。

这个消瘦的身影,曾在她傍侧,惹人陶醉的火树银花下,她鬼迷心窍的以为,若没有秦五郎,上京算哪门子上京?

第二天晌午,秦愚来到卧房时,鸣云说王妃还没有醒。他又等到了下午,可下午鸣云所说,还是一句王妃还在休息。

秦愚不信邪,便直接推门进了屋子。

结果屋里空空荡荡,物什一样没少,却单单少了一个人。

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对护膝,还有一张纸条。

“命运使然,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原以为她能一直在上京待下去,可惜世道非常,乱世难安,没有真正的栖息地。

无忧先去了玉塔,求了一件袈裟,将首饰当掉了几件,从西市黑贩那买了匹骏马。马不让买卖,可她上路那么多次,总是有挑马的经验,因此并没有上了那贩子的当。

她还随身带了一把短刀,在西市遇上了张凭剑,问他有没有趁手的防身的武器,他就叫自己身后那模样水灵的姑娘变出来了一把短刀。

“你要离开了?”

“对。”无忧苦笑:“我在上京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朋友,秦五郎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秦五郎,还留在这里干嘛。”

“你不属于这里,那便属于任何地方。”

张凭剑揣着自己的古剑,潇洒的笑着,和无忧告别。

而无忧离开闹市就要出了城门时,却被守卫拦下了,秦愚也赶了过来。

无忧坐在马背上,黄昏迫近,一片金灿灿的,落在他那依旧明亮的眸辉之中,落在她依旧绚烂的身影周围。

他们好似只要离开那堵墙,便还能变成原来的模样。

“你来干嘛?”

“你一定要离开吗?!”大风猎猎,秦愚仰着头,黑色的衣袍被风翻卷吹起,看不清他的目光,却知道他无比不舍,想要伸手去抓无忧的缰绳,无忧却拉紧了马头,不让其朝秦愚走半步。

“对!”无忧抓了抓别在腰后的短刀:“我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是用来自我了断的!你若逼我,我也不屑于用卑鄙的手段威胁你!”

“你就这么想离开?!”秦愚握紧了手,悲愤交加的被迫停住了走向无忧脚步,可看着近在咫尺,却就要消失的身影,他心底便是一阵阵的绞痛。

“我必须离开!”无忧说话时不曾落泪,不曾留有余地。她拉了拉马头,见秦愚不再说话,便掉转马头,扬起鞭子,抽打马背,迎风而去了。

她的身影那样决绝,那样义无反顾,像被严卫击退后,视死如归抗衡雪鬼的喀尔丹羽,像是顶着炎阳顶着秋风班师回朝的秦昇,像是不惜一切代价救活汪陈、把自己变疯魔的慕容降寒。

像朝长城去的秦愚,像自长城回来的秦愚,像走向极北乐川的秦愚,像敢走近风暴川的秦愚,像英勇无畏的秦愚。

但她此刻,要成为英勇无畏的无忧,去做她女无忧要做的事。

“公主,王妃跑了,是不是要禀告陛下?”

秦叙身后的女恃怯生生的和她说话,而秦叙只在城头上的秋风里眯着眼睛,半天才说:“去吧。既然被我看见了,我也不能隐瞒。”

女侍离开后,秦叙看着秦愚跪坐在土路上,背影苍凉绝望的模样,走下了城楼,一路来到秦愚身侧。

她整了整臂弯的披帛:“有什么可难过的,你难道不知道她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吗?”

“她能去哪?”

秦叙看着远方:“她不属于任何地方。”她扶了扶头上簪的白色绒花,可还没扶正,就被风吹掉了。

“有些事早该结果了,是我们抓着不放。”秦叙低头望着被风沙掩盖的白色绒花。

秦愚从地上站起来,浑浑噩噩的转身往回走,只听到身后秦叙道:“如果叫你去追她,你要带她去哪?”

“去她想去的地方。”

原来上岸那么久,无忧一直在走别人要走的路,或者是她不得不走的路。

或许有朝一日,她想去的地方,他能亲自策马扬鞭,带她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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