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文卿点醒断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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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世也好入世也罢,有些人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不是我躲得过的。
我以为我能救下让大郎心心念念的那位老人家,可惜等我赶到时,老人已经过身了。”吴氏看着那枯裸的梅树,继续说:“性命犹如草木,火能燃水可没,脆弱不已。我更该去做些什么,就算是为了大郎。”
“那婉儿呢?”
吴氏转过身来,她看着无忧:“她提醒我去皇陵,看望孙氏,可当我到了皇陵时,孙氏却已经殁了。我不知道婉儿是不是知晓些什么,或者是听谁提起了孙氏病重,可孙氏已经去了皇陵,人们对伯正的事和人都诲之不及,我想也没人会叫婉儿听到什么话。”
“太子妃以为此事不简单?”
“自然。”吴氏点点头:“若有人是害了孙氏,那便是火急跳墙了。”
此时秦愚回来,他与吴氏行了礼后,无忧就离开了,她看得出吴氏有话要对秦愚讲,便识相的回去了桐园。
而吴氏和秦愚,并没有闲话要讲,她只是想告诉秦愚,她所知道的事。
事到如今,或许只有吴氏,能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了。
原来太子在离开东宫之前,先去探望了孙氏,那两日孙氏因为药材缺一味,一直没用药,身体不太舒服,太子晨起后便去探看孙氏有无取得药材。
但孙氏一直没有醒,见孙氏睡着,太子只喝了杯茶就离开了。
“东宫到东市不近,可太子晌午就回来了。他扶着随侍回来,不知怎么惊动了长公主,她带着孙御医来,后来又叫来了柳解春,说太子中了餮花的毒。
忙前忙后了两天,柳御医才离开,孙御医又来了。”
孙浩渺告知吴氏,太子如今只是邪风入体,待他调养诊治两日便好。
“柳御医说,以邪风入体诊治,会激起餮花残余的药性。”秦愚皱眉。
吴氏点头应下,紧接着又说:“我也是后来知道的。那日下着大雪,长公主来了,二人独自谈话了很久,等到晚一点的时候,长公主忽然就叫人去喊御医,我赶紧进屋查看,却见到太子竟一个人爬到了床下,嘴里还含着鲜血!”
吴氏不敢胡乱猜忌,外面乱作一团,太子却拉着她的手,叫她准备笔墨纸砚来。吴氏以为太子要托后事,虽然悲痛,却也照做了。
她没有看太子写了什么,只知道太子当时在书案后根本坐不住身子,他一边吐血,一边用颤抖的手奋笔疾书。
“我不知道他在写什么,他不让我看,说为了我们母子平安,也不能让我看。他封好了信封,就叫我塞到东宫正殿内玉椅下面。”
太子告诉吴氏,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敢动那个位置,除非谁又当上了太子。
“他托付我说,倘若谁还记挂着他的死,记挂着他留下的妻子,便叫谁看。”吴氏回过神来,转身看向秦愚。
秦愚愣了一愣,他看着吴氏的目光,竟有些无所适从。
“我赶回寝殿之时,他就已经魂归九天了。我想着他竟然不托我什么话,却把一封信留给了别人……”吴氏苦笑着摇摇脑袋:“他也极少说什么,恼他也好怨他也好,他都看不到听不见了。
你做的事其实我都知道,如此,这封信若不给你看,我却不知道给谁看了。
太子走了以后,我不愿留在东宫,便搬去了连涛居,可要害我们的人,连大郎都不放过。我知道,一定是叫她害怕了。
那歹人怕的不是我也不是太子,她怕的是你,你就要把她给揪出来了。”
吴氏带着秦愚去了东宫,正殿内的宫人被吴氏给支开后,庞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了秦愚和那把金玉辉煌的椅子。
秦愚与这把椅子隔着数步远,愈走近,愈发的感受到那椅子的光芒无比夺目,好似明月璀璨、灯火辉煌、刀光剑影、血色惊夜。
那光芒不是清明纯粹的光,细看那雕梁画栋的纹路,却觉得每一个走向,都是一把刀一条命一点一点剌出来的,一条龙,一朵祥云。
秦愚弯下身去,戮力抬起那千斤的玉椅,从下面掏出了一张信封。
这信塞进去倒是好塞,可拿出来,除了秦愚这样有神力的,还能有谁呢?
或许这封信从一开始,太子就是写给秦愚的呢?
开头第一句便是“五郎”。
“孤夙夜不保,惨遭不测,料定知晓此密者必是五郎。”
秦愚看着信纸上的斑斑血迹,心中一股压制了很久的痛,忽然再次迸发出来。
“三郎已起晦心,兄无比悲痛,二郎杀伐不成大器,七郎精明能干,大津周遭战乱需他平定,兄知晓,上京留者,必五郎也。
兄遭人暗算,邪毒入心无力回天,然柳老妙手回春,却遇歹毒之人,秦跃命孙浩渺激我体内毒性,然我三日不死,她焦心如焚,特来寻我,送我归天!
兄痛恨伤感,跃自小聪慧果敢,虽是女儿却可为栋梁!遗憾其心术不正,加毒害我,安插暗桩,渗透东宫!昨苏氏为我父之用,今我父受苏氏牵制,舞弊案确是父皇与跃包庇苏祯,四郎查到此事无比痛心,以为父夺位不正!请君入瓮害四郎损腿、送四郎离开上京!闹市行凶,企图刺杀五郎!今又加害于我,虽悲恸不已,却恐其成王成胜,但求五郎保社稷,护良君,为兄惭愧,一双妻子,请五郎照顾,我心已寒,身僵神灭,只恐大津破碎,山河陨毁!五郎务必竭力护佑百姓、保佑无涯、亲脉难留、来生再续!”
秦愚用手摸过太子那血迹之中,隐约看清的落款——
憾跃嚣狂,亲戚离散,愿天下平,祈夜旦平、请四季安!
秦愚看着眼前这金之玉之宝座,却落下泪来。
他用这么肮脏的一把椅子,藏了这么痴心妄想的梦。
祈夜旦平,请四季安。
秦端啊秦端,你能看到那一天吗?你到死,还做着春秋大梦,却想叫活着的人帮你完成。
可他秦愚不想坐这把椅子,他从来都不想。
外面下起了雨来,无忧站在屋檐下,心中思绪和雨声一样烦乱。
秦愚去了东宫,回上京那么久,他第一次面对那把椅子,又作何感想呢?
青君说他是良君,是庇护天下的君子,外面的人都说他狡猾城府,秦家人说他野心勃勃,杀人如麻,他到底是哪一个?
就在这时,无忧却收到了一封来信。
是文卿来的信,她约无忧到清风楼一叙。
无忧冒雨而去,文卿新婚燕尔,却为何选择来见无忧?
再见到文卿,她梳起新妇发髻,化了秀丽的妆容,不比旁日素面朝天,猛然看起有些格格不入,仔细去看却很衬她。
或许世人都是这样,慢慢看去便一切都合理,可无忧总是格格不入。
“我新婚没有请你,你可别怪我。”
“当然不会!”无忧立刻接话:“我只是想叫你好……”
“是我不敢见你……”文卿摇摇头,垂下眼眸,不再看无忧:“我怕我见了你,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明白我的心思。”
“我都祝福你了,你也觉得我明白你?”无忧苦笑。
“没人比你明白我。”文卿抬起头:“孙家要完了,孙黎氏都不敢出门,我只有你了。”
“这话何意?”
“现在都在传,说太子之死,其实是孙黎氏的丈夫干的。”文卿没有关注无忧的神色变化,只是沉溺在自己的悲伤里:“我又能好到哪里去,我没你的福气,能走那么多路见那么多好玩的事。”
“上京,就是世界。”无忧拍了拍文卿的手背:“上京那么多稀奇古怪天南地北的东西,这里还有天下到处都有的各种事物……”
“我没有回头路了……”文卿摇摇头:“我和你真正的不同,便是我无处可逃了,你却可以。”
“什么?”
“你不属于这,为何要留在这?”
“你们都在说这话。”无忧无奈的叹气。
“你只是为了秦五郎吗?”
“这里是他的故乡,也是我的……”
“他不是你的一切……”
“可我生里来死里去都是他在陪我,没有他早就没有我的一切了,我信他,没有他,我又该相信谁呢?”
“没有他时你信过谁?”
无忧想了想,说:“寒竹,可她死了,还有一些骗子强盗……”
“你为何不信你自己?”
无忧愣了一下,她隔着闪耀摇晃的灯火,看着目光一样闪烁的文卿。
“他有告诉你严卫攻打北蛮,已经取到了喀尔丹王手里的决剑碎片了吗?”
窗外响了一个闷雷,无忧却似看到了电闪雷鸣。
“你并不是信他,你只是谁都不怀疑罢了。你留下是因为爱他,但除了爱他,更因为你知道你还有除了他之外的很多事,所以不仅我们,连你自己都知道你不属于这里!我们只是说了出来,你何必画地为牢,连想都不敢想呢?”
“大津已经拿到了决剑?”
“对啊,快马加鞭,不日那四块碎片就会到上京了,文武百官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虽然秦愚也被瞒着,但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只有住在院子里门里墙里的你不知道!”
无忧仿佛被摄了魂,她犹如木偶一样,僵硬的坐在桌子后面,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文卿,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回到的桐园,秦愚和她相对而坐,二人却一句话都不说,各怀心事。
“五郎……”无忧隐匿着眼底的泪水,轻颤着声音,一边为秦愚盛汤,一边问:“你想当皇帝吗?”
“为何又在问?”
“因为你从没有回答过。”无忧把汤碗放下后,抬眼看着秦愚。
秦愚抿了抿嘴唇,最后才说:“我不知道,我只想让天下太平。”
“那就是想?”
“可我讨厌那把椅子。”
“那就是不想。”无忧笑了一下,端起碗扒了一口米饭,站起身就打算离开,可离开前,她还是和秦愚说出了心里的话:“决剑已经在严卫手里了。”
她听到了身后秦愚慌乱惊愕起身的声音,但她却没有转头看秦愚。
过了片刻,秦愚的声音才想起:“最后一片决剑碎片在我这里,决剑不会被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