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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分离后再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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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秦愚扬了扬眉毛,道:“我却不知道小悠有没有为我祈过福。”

“怎么没有?”无忧瞪大了眼睛:“我去年自冬地到缥缈地,路逢庙宇石像大大小小有上百间,石像有成百上千,每次见到,都要去虔心拜一拜。”无忧合手装模作样的阿弥陀佛,自顾自就往前走:“那时玉珠被抢,不知道五郎的消息,却看到五郎在雪地里挣扎……”梦里的景象几乎历历在目,无忧打了个哆嗦,还没有说完,自己就被秦愚拉住了:“成百上千?”

“对。”无忧反应过来时,秦愚的目光已经不再悠然温和,而变得那样敦实沉重,他深深的望着无忧,原来他也是刚刚明白,无忧那自北向南的一路,朝着多少菩萨佛祖,呢喃了多少句阿弥陀佛。

“成百上千。”无忧慢慢收起了笑意,然后接着说:“我没有五郎的消息,可我坚信五郎还活着,缥缈地也好,暴风川也好,我都不怕。”

不是因为她知道秦愚会来救她,而是无忧知道,那个被她憧憬的人,濒死却也在勇敢无畏的挣扎着,哪怕在天地另外一头,无忧也坚信,自己能像他一样勇敢。

“好。”秦愚紧紧的锁着无忧的目光,接住无忧的话:“我给你造佛,造成百上千。”

二人话刚说完,就看到漫从人群中间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无忧,她脸色唰白,神色慌乱,看到无忧时几乎都要哭出来:“三郎不见了。”

后来他们在长街找了一夜,找到人群散去,灯火被白昼的光芒比下去,也没有找到顾三郎。

他们报了官,州郡丞却说游猎人的案子很难办,无忧问为什么,郡丞言,游猎人居无定所,籍贯都没有,无法记录在册,那案件所需要的人力财力都不会得到上面的批准,若他办理这个案子,那下面的衙役去办差,出了事或者要领差钱,又该找谁要呢?找谁补呢?

“可在朝为官,不该为百姓做事?游猎人也是百姓啊。”牧昀有些气不过,可郡丞依旧有理:“本官并非是歧视游猎人,而是游猎人不交税,不充军,本官为她做事,又能得到什么?百姓赞许?可游猎人江湖浪子杀人越货的事不少干,没什么人高尚的以为本官铁面无私。

得到她记住我的恩情?那如今边关战事,她能代我军出征抗击龙族吗?她无姓无历,甚至入不了行伍,况且,过去也有受了大津恩情最后却帮着北蛮欺负边郡百姓的游猎人,前车之鉴,不可不认。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比起城郡州道,游猎人更属于江湖绿林,倒不如按他们的规矩来办这样的差事!”

无忧看着漫失魂落魄的从衙门里走出来,就知道是碰了一鼻子灰。

无可奈何,游猎人就是这样的存在,就好似不存在一般。

郡丞有郡丞的道理,漫也有漫的可怜,她若想找顾三郎,便只能她自己找了。

最后还是回到了竹屋,才发现了线索。

原来顾三郎是自己离开的,他留下了信件,等着漫来开启。

顾三郎说,他承蒙漫的爱意,然他却是一浪子。正因漫之恩情,他不可耽搁与欺骗漫,倒不如将蒙蔽她双眼的雾气拨开。

“我为行者多年,身上江湖债数不胜数,却也不曾阻我脚步,正因如此,我不可将漫娘子视为羁绊,不可眼睁睁漫娘子亦将真心错付。

漫娘子看重自南到琅琊山一路相伴,然顾某望漫娘子从中领悟,心之所靠,亦须方向,而不可盲目使然。我是没有终点之人,又如何成为漫娘子之终点?

顾某非漫娘子余生可托之人,愿漫娘子余生舍得恣意,潇洒自如,终得靠岸,圆满足乐。”

舍得恣意,圆满足乐。

原来前一天夜里,漫就对顾三郎说过,愿不愿意留在这里,自此,这里就是家。

而顾三郎当即就回答了漫,他是四处漂泊之人,生在路上,死在路上,从没有想过留在何处。

漫不甘心,她说漂泊的人漫无目的,终生颠沛,只是迷航羔羊而已。

而顾三郎却说,他的方向,就是向前走,哪里有路就往哪里走。

“三郎说,他的方向就是没有方向,他喜欢云游到四处,救死扶伤的滋味,他停下来才是迷航。”

漫坐在门槛上苦笑,泪却一颗一颗的落下来。

无忧坐在她旁边,侧着身子望着她:“三郎也是一个坚定又取舍果断的人。”

“对。”漫笑着擦了眼泪:“说救我,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想开度我。”

“顾施主心在四方,流浪即是方向。他心怀大爱,却不鄙凡情,虽在人间,却犹如佛陀临世。”总是待在后面沉默不语的清弥,终于发出了声音:“顾施主的确是在开度漫施主,方向乃是心之所向,漫施主,人生漫漫,当存幸盼远,知前路念旧途,寻心中所念心中所知,亦然是方向。”

漫缓缓回过头,她站在月光下,看着隐没在夜色里的清弥,就像在雪地森林时一般,哪怕身处黑暗也流光溢彩。

他的身影甚至比站在光里的自己还要明亮。

“我心中所想?”漫一直都以为自己是那迷路的羊,她离散了自己的救星,但或许有一天,迷路的羊也会找到回家的路。

“对。”无忧站起身,肯定的点下头:“没有人是凭空来到世上的,你或许真的可以找到自己的家。”

“真的能吗?”

“当然。”无忧弯了弯嘴角,回答漫。

无忧极其鲜见的从漫的眼里看到了希冀,虽然只那么一点点,却也足够让她的眸光明亮起来。

第二天早晨,天空开始飘起了雪,秦愚和无忧也打算启程了,临别之时,漫特意对清弥表示了感谢,她不知道能为一个僧人做什么,于是就连夜缝了一双袜子,清弥质朴又不重心这些事,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袜子破的。

漫还感谢了无忧,她说她想要去寻找自己的父母亲人,也希望无忧帮她留意。

漫身上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她都不在乎,可肩膀上的朱记却常常特意保护起来。

她心里清楚,这是她唯一能让父母认出她的地方。

无忧点了点头,就钻进了马车,等马车行驶起来后,她又钻出去往回看,就看到漫还骑着她那匹漂亮的骏马,站在竹林林道上,那只驼铃,还随着马儿来回走动的动作,叮铃铃的响。

“遇见她时,也是在漫天飞雪里。”无忧感慨着坐回来,抬头看了看秦愚,又看向了旁边的清弥。

清弥从离开时就有些恍惚,不似平时那样镇定。

“清弥师父在想什么?”

清弥抬头看了无忧一眼,然后叹息言:“贫僧惭愧,苦修数年,却于人世度化一人后开悟。”

“漫是你度化的第一个人?”

“是的。”

无忧沉默了半会儿,又道:“那师父又在感慨什么?”

“人间多歧路,浪子回头,迷途知返,乃是天下幸事。”

“她有了新的奔头,总归是好的。”秦愚眨了眨眼,又道:“我们下一个要到达的地方,是燕阳。”

“燕阳……”无忧想起了一些过往,却晃了晃自己的头,没有继续说话。

“不知道燕阳,会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呢。”赶车的牧昀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秦愚不曾接茬,眉头却又锁起来。

他想到了之前在五十里亭遇到的那一帮人,担心接下来还会遇到。

“不过我想,离开涂州前,先去见一个人。”

无忧想了想,才问:“是你那位舅舅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她。

秦愚苦笑着点点头,然后道:“可能要耽搁一些时间。”

“你要怎么见他?”

“想见也就见了。”

来到关押穆拉德的别院后,那些看守都认出了秦愚,因为严卫交代过,不需要拦阻秦愚,他们也就放秦愚去了地牢。

这里还和上一次来时一样黑暗阴冷,穆拉德依旧似鬼魅一般,坐在那堆砌的铁链之中。

秦愚沉默的望着他,一直等到穆拉德抬头,才算开口。

看穆拉德那更加疲惫颓丧的面孔,秦愚收回了“近来如何”四个字,而问起了之前穆宜岚救穆拉德的事。

穆拉德点了点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下去才道:“他没成功。这铁链,是大津最好的铁做的,什么剑都砍不断。”

“那你想回冬地吗?”

穆拉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起秦愚,问他是要去什么地方。

“上京。”

穆拉德可笑的咧了咧嘴唇,感慨道:“有的人对刀山火海避之不及,有人明知山有虎,却偏向虎山行。”

“到处都是刀山火海,上京,和涂州没什么两样。”

“那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我想问你……”秦愚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母亲,长什么模样。”

秦愚的问题,让穆拉德的脸色都变了一变,他那满不在乎的神色仿佛被一根绳忽然牵住,所有戏谑瞬间消失,而出现了满目的冷风凄雨。

“为什么……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却想起问起这个?”

“总要有人记得她,可,好像人们记住的都不是她。”

而是自己。

皇帝记住的是他对穆阿凉的憧憬,吴皇后记得的是自己相比于她,少的那些风姿,潭月记得的,也是自己在上京城中,风花雪月的诗酒年华。

没有人真挚纯粹的记住,那个穆阿凉。

龙族王女穆氏阿凉,纯粹的记住她的人,已经离开了人世,被万人唾骂,被后人嘲讽。

“她是长得最像母亲的孩子。”穆拉德的声音低沉,目光遥远,穿越了时间,一下就回到了年幼时,那白雪皑皑的冬地,那欢声笑语的游戏,兄弟姐妹齐聚一堂,没有决斗,没有幕臣,勾心斗角的角逐,野心勃勃的扩张,心惊胆战的害怕。

是龙也好,是魅也罢,他们在无涯大陆的极北极南,却怖惧这南北之间,明明很孱弱的人类。

他们像灰尘一样,孱弱又繁多,生则为死,死而复生。

脆弱又顽强,蛮横又参差不齐,就像那野草!火烧不尽,风拔不起,越长越高,越长越要扩大根系!

无涯大陆需要一个种族来做唯一的主人,而别的种族,又不敢离开生活了上千年的地方。

魂牵梦绕,只有“家乡”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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