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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雪地幽怨魂飞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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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愚仔细端详着每一幅画,虽然潦草,却五颜六色,内容丰富,纷繁多样。

其实他大致能看懂,这都是他见过的东西。

涂州郡巍峨壮阔的兵营,燕阳的篝火会,上京的灯火,王湖郡的佛塔,波澜壮阔的琅江,灿烂辉煌的北蛮朝阳,阴雨绵绵的苦海城……

几乎她所到之处,能让她无法忘记的景致都在纸上了。

一直到最后一张画纸,他已经站在了后园的亭子里,周围的夜色中,只有一点灯火,照着纸上秦愚的画像。

画的并不十分像秦愚,但秦愚知道,这一定是他,因为就是他还在北蛮时穿的大津人的装束。

等他再掀开这张画纸时,看到的便是悄悄站定的无忧了。

她露出洁白的牙齿,仿佛什么都抛之脑后一般,开朗温柔的笑着,轻声细语的说了句“生辰快乐”,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秦愚看她用双手把之前一直背着的小包,捧到他眼前。

“这是?”

秦愚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支眉笔,一个本子,本子旧旧的,又皱皱的,看得出用了许久了。

“这里面记的,是我在与五郎自冬地分别后的所见所闻。”无忧望着正在翻看的秦愚:“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告诉我说,要给思念的人写信,我说我不知道他在哪,这个朋友就说可以烧给他,可我舍不得,我要拿给你看。”她说的那样平淡,却不知道看着像蚂蚁一样堆积在一起的文字的秦愚,内心已经波涛汹涌。

那些蚂蚁,一堆一堆的拥挤不堪,她的字并不好看,可她却写了那么那么多。

她给秦愚写她多喜欢燕阳的篝火,多为浪子悲伤,她给秦愚写,有时她也会想念苦海,她给秦愚写她在上京看到了多少美丽的风景,写她在王湖郡与寒竹重逢,写她在南方遇到了真龙,写她被慕容降寒伤的多痛。

写她在篝火会多思念他,写在上京灯火里多思念他,写在琅江上她多怀念过去,写她在暴风川多希望见到她的救星……

她多想一步不离的跟着她信任的人,可她又希望,美好的人都是自由的,勇敢的。

“你总在教我很多道理,我也想听五郎抱怨两句……”无忧望着秦愚,眼神却那样辽阔,仿佛长月,宛若星海,好似大地望着天空,夜影望着青虹,她看着她的世界。

“牧昀说五郎不爱长途跋涉,五郎看了世间太多沧桑了,我希望从这个生辰开始,五郎只记得那些美好的,无论是做柳絮,还是做磐石,我都希望五郎多记得一些美好的。”

秦愚可笑的扬了扬嘴唇,他目光温软,又那样痛心。

一个身陷困顿,毫无着落的人竟然在渡化自己。恐怕这世上,也只有无忧,会劝他秦五郎……

“做自己愿意去做的事,和小悠一起也好,不在一起也好,就像这本笔记,你不在的时候,我也会去看这个世间,希望我不在,五郎也会去看这个世间……我总想强留五郎,但我想看到的五郎,一定是那个策马奔腾运筹帷幄,潇洒恣意的秦五郎……”

无忧还没说完,就忽然被秦愚揽进了怀里,紧紧的抱住。

他把脑袋埋在无忧脖颈处,好似抱住自己的太阳一样,又好像在暗自做下什么决定,他坚毅的目光,那样的火焰却比太阳浓烈!

“我答应你会陪你,便绝不会让你此生孤苦。”

第二天一早,秦愚就前往了万冬殿,他求见穆苏湖不得,则长跪在雪地中,只求穆苏湖收回成命。

正巧晌午开始降雪,穆阿恪赶来为秦愚求情,却被多尔月下令软禁在了他的宫殿。

秦愚忍着腿上的伤痛,长跪不起。

如若无忧嫁给了穆苏湖,无忧会悲惨孤寂落寞此生,冬地会成为众矢之的,大津破釜沉舟也会为了争苦海女与冬地鱼死网破,他秦愚也将被大津皇帝打作叛臣,他再无进入大津的可能。

整个无涯大陆,都必然失控。

失控,便是穆苏湖想要看到的局面吧?

穆苏湖的下人离开了万冬殿,去寻无忧,告诉她了实情。

天崩地裂一般的无忧一下瘫倒在地,她没想过在这里的日子竟然如此天上地下。当她还在琢磨着“王上不日迎娶苦海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这个宫人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秦愚殿下,已经在万冬殿外长跪数个时辰了。”

无忧无神的目光动了动,她看向躬身说话的宫人,等待他说下去。

“要给苦海女说散这门亲事,劝王上收回成命。”

无忧听完这话,不由惨笑,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秦愚,如今放下身段跌落高位,朝他最不愿跪拜的人求情。

为了她女无忧吗?

她女无忧哪里值得呢?

值得他一次次错失把她进贡出去的机会,值得他冒死营救,值得他忍着腿上的旧伤发作的剧痛,去求那个无情残暴的穆苏湖。

无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跨过高高的门槛,蹒跚一般走在路上,冰冷的风雪吹在她的身上,是那样的寒彻透骨,原本滚烫的泪水,却在眼眶中冰噬着她的眼睛,就是这样荒凉恶劣的冬地,却有一个秦愚,守着那一份温情……

苦海女不是一个物件,她是一个人,她是女无忧。

她一直走到万冬殿外,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他身上堆满了雪花,宛若要被压垮一样,秦愚罕见的斜着身子,欲倒未倒的支撑着躯体,跪在前面。

无忧望着他的背影,一时间愤怒、恼火、心痛、悲伤一起涌入心头,好似一个火团,瞬间拱入她的心房!那样撕裂一般的痛楚,好似刀剜,让她憋着一口鲜血未咽难吐!

她迈大了步子,朝她的小神仙小菩萨跑过去,泪水都甩到了大氅的领子上,顺着毛丝坠在地上,一瞬间就消殒了。

那可是神仙、菩萨!怎么能那样畏畏缩缩跪在地上央求他人?!

“五郎……”无忧刚要抓到秦愚,那指尖擦过他的衣裳,就立刻被抓住她的宫人给硬生生扯了回来。

“谁让你跪在这求他的……”无忧哭着责问纹丝不动的秦愚:“谁让你求他的!你起来!”

秦愚依旧一动不动。

他冻的浑身麻木,无法动弹,根本看不了身后的无忧,在那两个宫人肘弯痛苦的挣扎,却别不开他们的力量,最终哭喊着跪在了地上……

“五郎……你起来!起来!”无忧哭喊着,痛苦着,垂着自己的脑袋,好似被打歪的泥菩萨,在雪泥之中蜷缩着无力的身体。

她只能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被逼着望着自己那崇仰爱慕的人任那宫殿内的王,践踏!剥削!

践踏他的高傲,剥削他的勇魄风姿,让他像一个小鬼一样哀求臣服。

“五郎……”无忧哭累了,喊累了,就坐在雪地里,静静地望着他就要被冰封的身体,苦笑着问:“我哪里值得你这样……”

但这样也挺好的。

若你死在这,那我也陪你死在这,绝不让你孤苦一生。

也就在这时,秦愚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血还没有落地,他就闭上了眼睛。

无忧还没来得及反应,穆苏湖却不知道何时来到了秦愚面前。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秦愚,又看了看无忧。

“他快死了……”无忧绝望的抽噎着,她调整了跪姿,也扮起小鬼,扶膝跪到了穆苏湖脚边:“求求你饶了他吧。”

“不是孤,是你饶不饶了他。只要你饶了他,孤就给他派最好的医者救他。否则,他会被冰雪完全包裹在这里成为一座冰雕。”穆苏湖蹲下来,奸淫的望着无忧。

无忧胆寒不已,踉跄一下,她明白穆苏湖的意思。

她深深的望了一眼已经失去意识的秦愚,脱力一般吐出一个“好”字,然后说:“我嫁。”

后来秦愚昏迷了数日,无忧日日都要去严生塔为他祈福,日日也都要去叩清弥的门,请求他解除自己的困惑。

可清弥没有一日动容。

白天她守在佛前,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念着每句佛经,她合着最温热的手心,流着最虔诚的泪水,只求佛祖菩萨能救秦愚一命。

夜晚她守在榻前,看着昏迷的秦愚,愁苦不已,便是一夜一夜的清泪。

偌大的冬地,她只有秦愚,秦愚也只有无忧。

没有再多一个人能为他二人考虑。

无忧这日又拖着疲惫的身体,等到黄昏时来到通道门口,打开门与清弥问好。

她看着清弥,夕阳洒在他肩上,也洒在佛的手心。

原来这位真佛,在佛像面前也显得如此渺小。

无忧承受不住这一日又一日沉默死寂的等待,最终还是开口了。

“清弥师父……”她转回头,把手放在已经跪拜到淤青发紫疼痛不已的膝盖上。

“你说你只见真佛……”无忧低下头,松散的碎发也落在空中,看起来那样落寞消沉。

“可若不见生死,不见众生,何来真佛?

他们说你手生菩提,足底生莲,把你说的好似西佛使者……可佛都是渡苦厄,化劫缘,苦修你若不入苦海,又如何渡苦化劫?”

“冬地那么大,我却只有五郎一人,可他就要死了,我想让他活着,难道沉迷苦修不做不艾,就能为他渡化劫难吗?”无忧的泪冲破眼眶流出来,可清弥依旧毫无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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