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1) 至伊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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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像,按着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
——《创世纪》
好像是从醒来开始,耳边就不停传来秒针缓慢转动的声音,而眼角四周仿佛始终被乳白色石膏包围般,虽然时光在寂静流转,但整个世界却被凝固在一个再也无法改变的时刻。我微微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盖着白色被褥躺在床上,而眼前正站着一个被暗灰色光芒所包围的身影,那身影身穿似是医者般的白大褂,头部也被白帽与口罩裹得十分严实,甚至连一双眼上也佩戴着一副墨镜。“朱女士,如果您已经做好最后的决定,就请您在这份协议书上签字!”我又看到那位医者突然开口,然后将一份写得密密麻麻的文件递到我面前,我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还以为自己手上被打着点滴,但其实没有。
“签字?”而我顺着医者的话吐出两个字,忽然又感到脑海中有无数画面闪过,但闪过后就归于一片时光落幕的空白;我霎时以为自己大约是罹患了什么重症,正等着生命将重新步入下个轮回。
“依照您的要求,在提取出您的意识过后,会为你保留住有关您的姓名,性格,年龄,心智,学识与原居住地,还有同学与友人的相关记忆;虽然您说过想保留一些父母与家庭的记忆,但经由我们管理组讨论之后依然没有许可,因为这的确会影响系统对您新身份的植入,能保留的记忆实则越少越好!”医者继续道,我感觉她好像是一名过分冷淡且理智的女性,“至于您其他的要求,管理组已全部批准!”
“是……吗?”她的话让我终于想起来,我并不是绝症患者,而是自愿前往爱丽舍世界的首批志愿者之一;而我为了能争取到前往这个世界的一个名额,甚至与父母产生过激烈的争执,毕竟这就像是选拔首批愿意到火星居住的居民,只要去了那颗陌生的星球就再也无法返回家园,何况这全凭自愿,我原本也不是在从事任何特殊到需要为全人类奉献毕生的职业,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地球人罢了。我拿起医者递过来的笔,想起父母那时候不是在发怒就是在叹气。
“我们已经清楚交待过,您的确是可以在感到不满意之后就申请意识返回的,只是由于部分回忆已被清除,而当您记起尚有返回机制可执行的时候,或许现实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医者又说,她的墨镜反射出的光也是灰暗的,“所以请您务必想好,最后要不要签字!”
“来这里的其他志愿者多数和您不一样,他们大多是已经失去血亲或血亲不明,所以这类情况很容易获得监护者的支持。”
于是我在医者的话语中又记起许多事情来,我在进入这房间之前与那些为数不多的志愿者有过交谈,这其中有极其年长的人,他们终其一生都过得稀松平常,而他们的儿女或是已英年早逝,或是早已将他们视作浪费钱财的累赘;还有部分年轻人,他们或是无父无母,或是也已无须再受到父母管束,甚至有人是抱着只想让人类的未来变得更好这样的伟大目的而来。我记起一个比自己更小些的女孩,她说她年幼的时候家中穷困潦倒,她的母亲在身患重病的临终前用尽力气为她别上发夹,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跟母亲吃完生日的最后一餐饭。
然后我又看了一遍协议书最顶部的大致内容,上面说到所谓爱丽舍世界,是由世界各国最尖端的信息技术科学家们,历经好几代人在元宇宙中建立完成的数据化的未来新世界,而他们的科研成果使得这个新世界彻底变成了与现实世界如出一辙的虚拟实境,这就像是《骇客帝国》中的矩阵世界一样;不过控制爱丽舍系统的人工智能可并非想要统治人类的邪恶头脑,科学家们所开辟出的智能新技术就是,这个世界会完全依循自愿前往爱丽舍世界的新居民的心愿来呈现它的真实面貌,这个世界的所有版块,就是由人类的心愿所构成。
不过能前往这个世界的只能是人类的意识,目前那些配合研究这个项目的物理学家们与生物学家还有医学家们所能做到的技术极限,就是将人类的意识从肉体中提取出来,融入这个未来世界中;而唯独不同于“缸中大脑”理论的是,前往这个世界也无须取出大脑,他们会在人的头皮上接上各式各样连结系统的管带,之后他们会保证整个身体的营养供给使得大脑与心脏继续运作,但肉体也会一直陷入一种像是做梦时的休眠状态,意识则如同被接入了另一个崭新身体中,由于自己的大脑与心脏仍在运作,所以感知状态也会完全符合真实。
我倒是并没有去仔细理解写在后面的其余理论,毕竟我在校期间理工科就长期不及格,我只是遵照这个世界性的项目在招募志愿者时所给出的解释,可归纳为我将前往一个依照自己愿望所产生的世界,我将在那个世界以自己所想要的身份生活下去,然而舍弃肉体与原本世界的一切将成为代价,我将最后决定我是否要重获新生。
但相比起那些无可奈何或志存高远的志愿者,我却对将前往这个世界带有一种深切的羞愧感,因为我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十分单纯且自私自利的目的而想要这么做的,这近乎是一种突发的冲动;那个女孩想要到新世界去见到自己的母亲并补偿她,而我却把孝悌抛之脑后。
“您觉得,我这么做对不对?”我又突然不由自主地对那位医者问道,即使我确信她不会感性地回答,“我以为会和我选择相似的人,可都没有这么做!”那些我曾一度以为会与我想法相同的友人,到最后却反过来当了说客,她们的确也渴望过理想,但终究那些棱角也被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而磨平了;她们在看到这个我以为是梦寐以求的项目时却都说这个原本的现实世界才是最快乐的,因为这是个有着烟火气的世间,而我所寻求的理想人生才是真实的虚无缥缈,这时她们的想法已经与我父母的并无二致。我大约是这样在一气之下就自顾自跑来了,既然已经决定了一意孤行,那就再无须她们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