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东宫往事太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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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何越走越深,直到到了这东宫的中心处,并不是太子的寝宫,而是一处小别院,是太子读书的地方。
四处环水,哪怕是这深冬依然能窥见绿意,周围围的一环土墙是工匠们特意建的,只要有风吹过就会从墙里那些特意弄的小洞里发出声响,每个季节吹风的方向不同发出的声响也不同,似乎每天的声响也不同。说不上是什么悦耳的声音,不过与长萧吹出的声音很像。公孙祉曾经在秋天的某一天从这墙里听出了一支完整的曲子,他知道她不懂音律也便没多说,不过看他当时柔和的神情和眼中似水的轻柔,刘沅便知道他很喜欢那支曲子。
刘沅那时也俯上去仔细听过,可还是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有些事还真是定了的。
推门进去,里边坐着一个人,待刘沅看清后,便想着默默退出来,谁知那人喊了一声:
“既来了又出去做什么?许多年未见了啊,不知此次见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这声音苍老旷远却充满正气,就如同远古的洪钟一般,让刘沅觉得背后发毛。
杜子绪虽说是旧朝翰林,不过因着才能出众被公孙世阳安排做了太子太师,起初也是顽强反抗的一派的,不过后来还是听从了公孙世阳的话。
此人自出生起便患有眼疾,几岁时眼疾突然加重不久便终身眼盲,因此他平日里靠着听觉生活,时间久了他的听觉便异于常人了。
刘沅是见识过很多次他的听觉到底如何厉害的,且不说只听一次就能记住每个人的脚步声这事,第一次见面他就听出了她不是男儿身,比别人能看见的还清明些,得亏他没说出去。
见着瞒不过她也不准备瞒了,心知肚明的做那些假动作干什么。
刘沅上前合辑行礼,恭敬地道:
“见过杜太师,不知太师这些年过得如何?”
若说刘沅有什么敬佩的人,杜子绪必须算一个,不过,要是说有什么刘沅害怕的人的话,杜子绪也要算一个。
听她父亲说,那日公孙世阳领兵攻陷京城,杜子绪听着马骑声声声破鸣,刀剑声渐渐平息,许多人欢呼着公孙世阳推翻了萧氏的天下,他满腔愤懑折断了手中的笔,就站在城楼之上,毫不犹豫地要将断笔插入自己的喉咙,若非她父亲眼疾手快射箭将他手上的断笔震掉,他的血必定会将前去阻拦的公孙世阳的盔甲染红。
就因为刘嵊阻止了他殉国的做法,落得被人辱骂的后果,因此,其实杜子绪与她父亲应当是不对付的。
开城门放公孙世阳大军入城的就是她的父亲,当时的守城将军也是现在的镇国大将军刘嵊。就算是旧主是个只知道寻欢作乐而荒废政务的皇帝,但是古人讲究忠义二字,刘嵊放公孙世阳大军进城,让公孙氏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皇位,就为了换他一个大将军的名号。如此不忠不义,就算往后的日子里一直驻守在西北防备黎国,看住了大辰的西大门,守得了他们安居乐业,可是民间对他的骂声依旧鼎沸。在人群中若是有人提了一句他的名字,那一群人能连续骂上几天。
起初公孙世阳要杜子绪做太子太师时他还十分抗拒,直到公孙世阳派刘嵊去劝说,足足劝了三天三夜才将他劝服。因着在劝说过程中是一直有人监听的,两人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密谋,就是正常的吵架谈判威胁之类的,许是他自己想通了便答应了下来。不过刘沅觉得他们之间应该不是简简单单地谈判才是,一定有什么是当时监视的人没有发现的。
毕竟自她进宫起杜子绪就察觉了她的身份,因着在刘嵊手下习武自然而然有了些他的习惯。杜子绪与刘嵊在旧朝被破之前就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两人一同参加考试,一人考了进士,一人考了武状元,就算之后同在朝堂之上也不像其他的武将和文官那相看两相厌,他与刘嵊如此熟悉一听便听出来,以至于这么多年都没人怀疑她,自然是杜子绪背后里做了些什么的。
“老夫已过天命之年,身体虽然多病不过身子骨如今还算硬朗,应当能再撑几年。”
刘沅为他倒了茶,他捏在手心慢慢琢磨,而后眉头微微皱着道:
“小家伙,有人求老夫在这里等你,你说我要怎样回复那个人。”
“既是相求,那弟子想问太师一件事,求太师点拨,”见杜子绪要她继续说下去,刘沅轻轻叹了口气手上却闲不了,抠了抠陆琤做的假伤疤,抠出一点头头便用指腹摩挲着,心里却是觉得有刺一样,将那点头头扯了下来,可这一下倒让贴着的假伤疤皮子都松了起来,心里更加不舒服了,“太师,人有一念需付之终生,不知其成败,不知其路长,不知其凶险,如此,太师以为值与不值?”
从窗那望外边,飞了几只鸟,雪泥鸿爪,伴着纷纷白雪不一会儿便又填上了。
“你已问过自己的心,如今抱着自己的答案又将这问题问出来看别人的意见。老夫自年少时便向往着四季轮回,所幸看过几年,不幸的是都没记在脑子里,如今倒是能以声看景。所求欲求,已然是顾不得去犹豫的,若碰了壁,也未尝不是好事,若是要倾尽一生去做的事,必然是必须要做的事了。”
杜子绪笑了笑,轻风拂面,似乎那风也在怜惜眼前这人。
“你自幼便顽皮,我次次都护着你,这一次该是最后一次了。”
杜子绪饮了一口茶,刘沅也跟着将茶饮尽。
“老夫记得你不喜喝茶。”
刘沅看着手上的茶,她确实是不喜欢喝茶的,平日里在外人面前免不了喝一些,她虽不喜,可也推不掉,她终究笑了笑神色淡淡地道:
“喝多了就能喝下一些,再说这是太师的茶,自然要饮尽了才是。”
她跪在杜子绪面前,眼前这人瘦骨嶙峋,她也说不准他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
“官儿拜别太师,望太师一切珍重。”
杜子绪将她扶了起来,以前小小的人儿,终究是长成大人模样了,只是她小时候性子稍有顽劣,虽说也知分寸,可在他面前从未如此客气过,也不知这几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以前可不见你如此,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小家伙,处处危机,处处险,你可得想好了自己的决定。”
刘嵊的目的他是知道的,也清楚这孩子是刘嵊训练出来的兵器,只不过他还真下得了狠心。
可是他杜子绪也有私心,有一句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关于公孙祉的。
其实她还有别的路可走,那条路注定会是一条平安顺遂的路。就当是他的私心吧,他有预感,这个人或许可以改变整个朝堂也说不定。
虽说当初接受了刘嵊的提议,公孙世阳待他也不薄,可是他心里还是忠于旧朝的。
辞了别,刚走出别院便听见里面传出了一支曲子,其情可悲却悲中含喜,今日别过 许是永别了吧。
刘沅还是四处转了转反正也是闲着无聊,不过竟在太子寝宫旁边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看见了一座无名坟。
没堆起坟包来,就立了一个长木牌,上边没写什么名字也没有日期,刘沅仔细去看了看才发现木牌背后竟写了立碑砌坟人的名字,正是公孙祉。
这坟看着也有些年头了。
要说为什么刘沅会确定是坟呢。
木牌那处放了香炉,香炉里边插了香,看着是今日插的,已燃尽了,香灰还是新的,又摆了祭品插了鲜花,烧尽的黄纸被雪盖了一点,这里怎么看都是一处坟。
公孙祉在自家屋里给什么人砌了坟,到底是什么人让他如此挂念的。
多留了一会儿,刘沅还是想不到到底有什么人能让公孙祉这样做。
不过,今日的皇宫是不是过于冷清了些?
晚宴时分萧衔去寻了人,心中以为还是刘沅便留了些距离,哪怕程十未主动挽住他的手他也以为是在做戏,后来听了程十未解释了好几遍才相信不是刘沅。
“你也莫恼,这天下除了大将军谁还能分出你们?不行我们便定个暗号,以后若是你的话便说那个暗号,可别难为我了。”
萧衔亲密地将她拥入怀里,身边的人都不禁感叹两人之间的感情,只是觉得这豫王妃性子有些冷淡,都如此了也不见些许动容。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豫王妃不会有任何动作时,她突然便违了众人的想法,楚楚可怜一般倚在萧衔怀里,那模样也甚是娇羞起来,扑红的脸蛋显得她更为柔情一些。
见此场景刘沅莫名地想离远一些便趁人不注意默默退远了一些,实在难以接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几层,又见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做出那些表情整个人顿感肉麻,悄无声息地站到陆琤后边去了,陆琤还觉得十分有趣地用手肘去戳她。
公孙祉来时还牵了朝朝。
路过萧衔和程十未时,狗子在萧衔和程十未面前停留了片刻伸着脖子闻了闻,而后就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便没什么反应了。刘沅又退远了些,只期望公孙祉不要让朝朝不要到处乱晃,看来还是要离开才行,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
公孙祉见过朝朝的反应便有些疑惑,想到昨日朝朝反常的表现定然不是偶然,可是眼下朝朝竟又对她没什么反应了,着实让人想不通。
“见过太子殿下。”
众人缓缓行礼道。
“无碍,不必多礼。”
他看向程十未,她的那张脸确实是印象里的模样,可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
“如今众弟兄已然成了家,太子怎的还不急?”
萧衔见他盯着程十未便上前一步将身后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的,而且笑脸迎了过去。
确实,包括萧衔,皇帝有五位皇子,一位尚年幼,其他三位都已成了家唯独这位太子殿下不见动静,朝中为此谏言的还不少,今日既是家宴又邀了众位大家闺秀自然也是希望能有太子瞧上的,不过这人的心思就不在儿女情长上,别人也只能干着急。
公孙祉扯了扯朝朝的绳子示意它坐下,而后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就见朝朝伸了伸舌头,可是脑袋不停地晃着一对眼睛也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四处打量着,这也有些奇怪了。
闻言公孙祉轻轻一笑,本就温文典雅的他这会儿更甚,明眸皓齿便是用来形容公孙祉的,虽说他的长相确实不及萧衔一般明媚,可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文儒却是半分都藏不了的,他拂了拂衣袖抬头看向萧衔道:
“豫王说笑了,本宫自是没遇上对眼的罢了,还是豫王好运。”
因为萧衔迎娶的那个人很可能是他一直铭记于心的那个人。
第一次,她是刘沅,她在他面前死于一场车祸血肉模糊,那日他本想告诉她他被哪所大学录取了的,他本想给她一个答案的。
第二次,她是官儿,想着不去干扰她的生活,他也一直不敢去告诉她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后来也是在他眼前,数只箭矢穿过她的身体同样也是血肉模糊的模样。
这一次或许是第三次,他希望这是第三次,他乞求这是第三次遇到她。
公孙祉回过神来看向他们道:“本宫以为与相爱之人两人白首偕老便是此生一大幸事。”
公孙礼向前走了一步,颇为好笑地问道:
“太子殿下既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有此想法怕是不利于江山啊。”
此言一出,刘沅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了,突然压抑起来。
“本宫从未觉得,这天下岂非是用本宫的后宫来维持的,本宫倒是还未听说过哪代皇帝是因为没设后宫而丧国的。”
他又看向公孙礼笑道:
“而且本宫还未加冠,如今并不着急,皇兄既如此担忧弟弟的家事吗?那弟弟真是多谢皇兄。”
虽说他们都是冠礼之前就娶了妻的,这些规矩如今也没那么严苛,只不过,他也并不着急这事。
见公孙祉情绪平稳,毫无风波,原本想要上去吹风的另外一位也堪堪而笑,不过他的神情与公孙礼却有些不同。
这时一只小小的糯米团子跑了过来,恭恭敬敬朝公孙祉作了礼,而后就趴在朝朝身上,嘻嘻哈哈地看着公孙祉道:
“太子哥哥,让朝朝陪阿傩玩玩嘛。”
公孙祉拉住公孙祈的手走在前边,朝朝便由随身侍奉的公公牵着。
“阿傩,今日玩不得,明日再让朝朝陪你玩吧,可莫让父皇等久了。”
刘沅可是没错过这一出好戏,她倒是挺认同公孙祉的看法的,虽说让有权的大臣的女儿入宫也可维持统治,不过,若是这位皇帝有足够的气魄和实力能压过所有权臣,那么招妃一事便是可有可无的了。还是官儿时便觉得公孙祉的思想不同于与他同时代的人,这么久了,还是让她这样觉得。刘沅就觉得,她能理解公孙祉的思想,公孙祉也能理解她的思想,就如同知音一般。
在这个人人讲究男尊女卑三纲五常四书五经的时代遇到这样一个人确实不容易。
刘沅向反方向走去,她也该离开皇宫了,也没什么可看的了,她心底是很开心的。她知道也认同,公孙祉会是一位仁德爱民的君子,这是所有百姓都明白的事情,但是刘沅认为公孙祉不适合去坐那个皇位,皇位会将他束缚甚至侵蚀他的身心,她也能很清楚感觉到,在还是官儿时就有这样的感觉,就是公孙祉其实并不想当这个皇帝,只是他心中有什么压抑着他,不过她并不知道是什么。
与陆琤一同出了去,她缓缓回头望着那金雕玉琢的宫门。
届时若是攻破了那一道门,她会告诉他有关她的一切,她也想问问他的心里到底承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