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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垂死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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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这段路真地是坦途,地下是平整的实土,头顶没有突兀而下的石笋,两壁没有横七竖八的石针,前方没有横亘竖陈的石柱,我们就在手电光束的引导下,大摇大摆地前进着,黑暗在我们前方节节败退。

虽然洞里弥漫着的都是一股腐朽衰败的气味,但氧气似乎还是充足的,所以我们也并不在意,抖足精神继续前行。

走了大概有一晌午的功夫了,围裹在我们周围的还是这样一条地下通道,前方似乎无穷无尽,我招呼狗顺说:“狗子,咱们坐下来吃点东西理理思路再走吧!”

狗顺在前方顿住身形,回过头来,手电筒照了回来,在手电光的映照下,他浓黑的眉毛染上了一层诡异的银白,眼里囤满了迷惑,冲我点了点头。

我们的手电筒功率比较大,照得周围一片雪白,强力抵挡着远处扑袭而来的黑暗,我就近寻了一块还算干净光洁的地面,顺着墙根,一屁股靠坐了上去。狗顺也默默地倚着我坐了下来。

我说:“把手电筒关了,省点电!”

狗顺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电光熄灭了。光芒一灭,无可抵挡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眼前完全是一片浓黑的世界,只有古朽的气味和幽幽的静息在鼻头和耳根荡漾浮沉。

我和狗顺陷入了暂时的沉思,过了一会,我用胳膊肘碰了碰狗顺的肩膀说:“想什么呢?赶紧吃东西啊!”

狗顺惊醒似地说:“哦,一时不适应,倒忘了这茬了!”

说完,就听到旅行包拉链的嘶啦声,狗顺在掏寻干粮。

一会,我接过狗顺递过来的面包片说:“狗子,照目前的路况来看,这似乎就是个绵延的地道,你意见如何?”

狗顺的胖脑袋在黑暗中晃了晃,说:“我觉得也是这样的,莫非这真是个人造的地下通道,通往缅甸?”

我想了想,肃声道:“如果真是个人造地下密道,对我们来说,就有了两层含义,可能是生机要道,也可能是死路一条!”

狗顺颤声呼道:“此话怎讲?”

我镇静地说:“因为是平实大道,我们不需要在想象中的纵横交错的地下溶洞里寻找出路,这样我们就能一路畅达、直捣黄龙,如果我们能够在身上所带饮用水消耗完毕之前穿透地道,抵达缅甸,那我们就等于不费吹灰之力而大功告成,但如果我们在饮用水消耗完毕之后还远远没有抵达洞口,而人工地道里又得不到地下溪流的水源给养,那我们就只有葬身地底了。”

狗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刚才还在吧唧吧唧咀嚼面包的嘴巴也慢了下来,一言不发。

死寂的空气中又凝结了一层凝重和萧索。

我咬了咬牙后干脆说道:“狗子,风险和机遇同在,我只能做分析,冒不冒险还是要由你来决定,冒险的话,咱们继续前进,不敢冒险的话,咱们立马回头,另寻新洞!”

狗子沉默片刻后,突然扬声说道:“二狗子,我记得你说过,咱们倒了这么久的霉运了,也该时来运转了,我相信你的道理,我苟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鼠说人话,这人造地道里没老鼠,咱们大胆地往前走吧!”

说罢,一跃而起,甩开膀子就要龙行虎步。

我豪气被挑逗起来,抬手背抹了抹嘴唇上的碎面包屑,背包上肩,左手锄头右手铁锤,豪情满怀地说:“好吧,走勒!”

于是,狗顺在前头探照着寻路,我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为了省电,我没有开电筒,在前头狗顺的手电光顺延过来的昏暗光影里,我像个幽魂一样闪动着前行。

我们这决心一下,这一走就是不归路,走得当真是毅然决然、义无反顾。一开始地洞还算笔直,慢慢地,就开始曲折弯绕了,走着走着,我们也懒得去感知这些信息了,就顺着地道一昧奔走。

因为地洞里没有时间,没有日夜,所以我们也不知道是晓行夜宿还是夜行晓宿,总之是饿了就吃,累了就歇,困了就睡,忙里偷闲时,狗顺顺道还给我讲讲枪械的击发原理和使用技巧。这地洞里也奇怪,偶尔还会有阴风习习,有时候睡觉醒过来,头发上还会凝湿成露,货真价实地风餐露宿,用我通常的自然地理知识当真是无法理解,不过虽然古怪,这一路来倒也没发生任何危险,既没有妖魔鬼怪,也没有奇虫异兽,有风无浪、平平淡淡的,地洞之旅朴实无奇,要不是我们心头充满着洞破天开的希冀,这段旅程实在是太乏味了。

然而前方似乎永远是苍茫的黑暗,张开大嘴准备随时吞噬我们一样。我们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发沉。

笼罩在头顶的黑暗似乎越来越浓郁,越来越阴森,沉积在心头的压力也日益沉重,一阵一阵地直往下坠。

一开始,我和狗顺都不说话,各自压抑着自己心头暗涌的惶惑,生怕略一表现,就会触发那凝结在空气中的绝望气息一样。

最后,实在被压力压得有点心慌意乱了,有一天,我走着走着,突然长叹一声,一屁股坐了下来,也不管地面干净还是污浊了。

狗顺吃了一惊,手电光赶紧回照,见我跌落在地,匆忙奔过来要扶我,我苦笑一声道:“我不是失足跌倒,我只是想坐会,你也找个地坐一会吧!”

狗顺听出了我语气中的悲绝气息,驻足好一阵默然,面现凄清之色,过了一会,默默走到我旁边的地面坐下。

我们于黑暗中对坐,于周围一片荒芜的死寂和无助的孤独中呼吸着彼此的声息。

良久,我打破静默说:“狗子,看来咱们现在要怕的不是老鼠说人话,而是没有老鼠来说话了,现在要是有成群结队的老鼠游走过来,生活该有多美好!“

狗顺嘿嘿干笑了两声后凄声说:“二狗子,你狗子兄对不起你,把你拖到今天这样的绝境!”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这跟你没关系,我自己在那上边过不下去了,与其那样不死不活地过着,还不如就这样悲壮地死在这里呢,也算是人生一笔奇特的财富,死后可以带到下辈子里去品尝品尝!”

狗顺并没有被我安慰住,反而更悲苦了,哀叹道:“二狗子,你真地已经打算放弃了吗?”

我拍了拍已经开始干瘪下去的旅行包无奈道:“本来在水还剩一半的时候,我曾经想过走回头路,那样还能悔之不晚,但又不甘心就此退却致前功尽弃,头脑里的英雄主义一下子也茂盛起来,觉得大丈夫既不得好生,又何畏横死,干脆一鼓作气,成功了就重塑金身,死亡了就化为厚土,一样地痛快!于是,冒进至此,现在好啦,不怕说句泄气话,咱们算是山穷水尽了!”

狗顺不甘心道:“我这包里还有点水呢!就算没水了,咱们也不会马上就死,还可以挺几天呢,实在不行,还可以喝尿喝血呢,不要轻言放弃,我们部队里老用上甘岭猫耳洞的故事教育人,我们可要发挥老一辈革命家的坚韧精神哦!”

这家伙,反倒给我搞起危机教育来了。真不愧当过兵的有革命本色!杀起人来要杀就杀,死到临头反而不崩溃,与之前在地上逃亡时表露出来的委顿大大不同。

我苦笑道:“当然还是要坚持到最后一刻的,只是照目前形势来看,我想乐观也乐观不起来,你看那前边滚滚波涛般的幽深黑暗,我们这瓶里的水,膀胱里的尿,血管里的血还能坚持到几何?”

狗顺被我说得没了底气,黯然不语了。

我把心头的绝望之感倾诉了出来,反而获得了部分释放,一下子站了起来说:“好啦,事已至此,多言无益,既然还没有完全绝望,咱们就进行一次最后的挣扎,从现在开始,不再睡觉,日夜兼程,不到渴得冒烟的地步不准喝水,稍有尿意,就要把尿尿到瓶子里清空膀胱好继续产尿,撒尿时要严加注意,一滴也不能漏,尽量少吃干粮,减少对水的需求,咱们能做的就是这些了,是生是死,全在天意了!”

说完,我一马当先,迈步即走,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我也想尝尝当先锋冒险刺激的滋味。

狗顺慌不径地跟随上来道:“二狗子,你没行军经验,还是我来打头阵吧!”

我头也不回地说:“什么头阵不头阵的,在哪里都是死阵,少说点话,省点力气和水气!”

狗顺闭嘴不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继续勇往直前、日夜急行,当然,在地洞里呆了这么久,我们已然没有任何时间概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日出日落。

最后,当我们的最后一瓶饮用水由我和狗顺珍而重之地各喝一口喝完后,我望着空空的瓶子,浑身开始发凉。以后只能喝尿了,我心里这样空落落地想。

又走了很久,尽管我极力压抑,嗓子还是开始冒烟,那种咝咝的火辣辣的痛楚实在难受,我喑哑着嗓子喊了一下狗顺,就暂停脚步,从包里哆哆嗦嗦掏出了一个已经装了尿的矿泉水瓶子,在手电筒的森然白光下,瓶子里那枯黄的液体就象个没有长成的黄毛丫头,干瘪枯涩,毫无生气。我旋开盖子,皱着眉头,拈起鼻子,就要往嘴里灌,狗顺却突然喊了一声:“且慢!”

我端尿瓶的手愣在半空,喉咙咝咝作响道:“狗子,嗓子要裂开了一样,不喝不行了!”

狗顺却从他包里翻出一个空瓶子,用小刀剖开塑料皮,把瓶皮掰开,用舌头舔了一下沾在瓶壁上的水气,然后递到我嘴边说:“舔舔上边,还有一些水味!先应付一下!看管不管用!”

我愣怔了片刻,便一把将塑料片抓了过来,伸出舌头贪婪地吮吸着塑料皮的硬壁,好象那里有无穷无尽的清泉一样,那一点点水分子在我的舌尖浓聚,竟好象真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水气下滑到了嗓子口一样,干裂的咽门如同注入了甘冽的清泉,咝咝烟气也被吸附住了,我感觉好了很多。

我把塑料瓶片放回包里,抬头看了看狗顺。

狗顺一脸紧张地看着我,抬手到包里又取出一个空瓶,又要如法炮制,我连忙制止住说:“这些瓶子可是宝贝,轻易不要破坏,如果找到水源,可是要用它们来装载我们的生命的!”

狗顺耸了耸肩膀叹道:“水源,现在还能奢望有水源?”

我以一股视死如归的气概道:“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绝望,你刚才还教育我呢,不到最后一刻,岂能轻易放弃希望?”

狗顺咧嘴一笑,当先急行,又变成他是先锋。

我倒不跟他挣了,因为身上只有尿水,失去了生命之源能给予的强力信心,我基本上已经不做他想了,虽然我口头上慷慨激昂、坚韧不拔。但能走几天是几天,死也要死得深入一点的想法是当时唯一的心境。

我无精打采地就这样跟在狗顺后边运动着,差不多就是行尸走肉了。

正在我昏昏糊糊恍恍惚惚命犹不在的时候,我前边的狗顺突然惊咦一声道:“咦,难道前边有水!”

狗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我耳里不啻平地一声春雷,我一直在昏昏欲睡的脑袋猛然一颤,我蓦地睁开朦胧的眼睛,颤声道:“什么?水?哪里有水?”

狗顺先不回答我,还矗在原地伸着脖子左右晃荡脑袋,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我急了,扑向前去抓住他的胳膊道:“你是不是渴疯了,发癔症了?”

狗顺突然回头对我满脸喜气说:“哈,我基本上可以做出判断,前方有水!”

我心头虽喜,却不敢全信,有点压抑的激动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不会是要诓我吧,我可没有望梅止渴的本事啊!”

狗顺诡秘地笑了笑,用手在空中探了探,说:“难道你没感觉到有一股阴风吹来?”

我立马泄气了,懊恼道:“阴风有什么大不了的,一路上哪里没有啊!”

狗顺嘿嘿嬉笑道:“嘿,在这方面,终于还是我这当兵的比你强,你仔细感觉一下,那刮到脸上的风中,有没有一股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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