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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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请郑王这一日却是风雪交加、凛风冽冽。虽已入了四月,但都中仍春寒料峭。
三皇子府的门房小厮们每日要在卯时前将主子起坐卧各处的瑞炭都换成新的燃上,以驱寒气。四月份虽已入春,但偶有一两日仍格外寒凉,因此三殿下起坐卧各处的火盆都还没有断。
但今日一早朝华起身当值时却见书房里一丝热气也无,垂首一看主子脚边的脚炉里竟只剩昨晚烧干的炭灰,屋子里更是冷飕飕的,满室冰凉。
朝华心道不好,只怕是烧炭的小厮晨起忘了抑或是睡过了头。
载义一早就跟着三殿下入宫上朝去了,张掌家此刻也正在前厅忙着张罗中午的席面等事宜,外头纷纷议论郑王殿下自江南道归来,三皇子要在府内设洗尘宴款待郑王。恐无人注意到书房火盆这件小事。
她深谙今日午间的宴会十足重要,更关乎三殿下与岑大人多日来的谋划。
若是书房供暖出了问题,事情虽小,底下人却皆难辞其咎,朝华更怕这会给三殿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哪怕朝华乃后院里最不起眼的奉茶丫鬟,也知道如今云都的形势。众人都以郑王为先,三殿下不仅处处受忽视,处境更是艰难,若底下的人连这等小事都要叫他烦忧,那可真真是不成体统。
脑中尚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朝华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她飞快拔脚去门房处预备叫烧炭小厮来燃火盆。待到了门房却见各处忙乱,烧炭小厮也好,守门小厮也罢,俱都不在职上。
这着实是奇怪。
朝华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实是等不得了,左右想了想,便自己跑去后头领了炭来。分炭那人见是朝华,知道她是在主子书房伺候的,心里虽有些奇怪却还是二话不说就给了炭。
又怕她拎不动一篓炭便只给了半篓。朝华一路拎着小跑进了书房。她虽没有烧过炭,但知道原先烧炭小厮都是先把烧尽的炭灰清理掉之后,先往里放上一根已烧着的炭,再往里头加新炭,如此便能点上火盆。
她将炭篓小心放下,又拿了盆过来跪在地上将昨夜烧尽的炭灰清理出来,免得待会炭灰积出来弄脏地面。倒了炭灰之后拿着这只铜盆往外跑去厨司找烧着的炭好用来燃火盆。
府里的花匠今日正预备大展身手,几人合力搬了一盆新的雪松盆景置于膳厅;花房的女官杏初与伴蕊将新开的盆种木绣球搬了两盆过来,间隔点缀在雪松附近。雪松气质稳重,并不适合太过绚丽的花朵点缀,反而是像木绣球这种原本用于陪衬的花最适宜与其相伴。
朝华一路从书房走过来,见园子各处都已绽放出勃勃的生机来。
松果菊一簇一簇的,伴着小花初绽,虽为点缀,倒格外蓬勃;玉簪更是大片大片的绿,衬的丰花月季格外秀美;金枝柳被修剪地端庄秀丽;天门冬点缀其间,整个园子活了过来一般,绿的红的粉的紫的,各美其美。
厨司今日却是格外忙碌,人来人往喧闹不歇。小厮婆子们拎着沉重的食盒来回穿梭于膳厅和厨司,忙中也有序。
朝华见他们实在腾不出手来,便自到灶里挑挑拣拣。又因厨房烧的炭是粗炭,所以只拣小的不拣大的,很快拣出一块烧得通红、形状齐整的小炭块。
料峭春日,朝华奔跑在绿意萦绕的雕梁画栋里,素妆淡服,惊鸿艳影。她的眉间被灶上煤灰染了一小块污迹,却不见一丝一毫窘态,恰是眉目如昼、丰姿尽展。
飞快赶回书房后朝华手脚麻利地烧好了火盆。见火旺了又用火盆罩子盖上,屋子里开始有了点热气,她才长舒一口气,准备去茶房预备上今日的茶水点心。
心放下之后她将书房几案上自己常用的字帖、文房四宝、书籍等都全部都收了起来,只在上头摆上一只观音瓶,插上一枝早晨刚折的梅花枝。
外头忽忽而又飘起雪来。朝华悠闲地去将两边的窗扇放下,又点上杜衡香,净手后便去茶房里预备今日的茶水点心。
透过半开的窗子,清泠泠的雪花不时飘进来,给梅花染上新鲜的冷香。朝华不自觉扬起唇角,心情颇好。
她此时才注意到外头竟还是乱糟糟的,让人心里无端端地升起一股烦闷来。
她低头见茶水点心俱已齐备,掩好门窗后打算去外头瞧瞧。
一路急急地去到前厅,果见张掌家被两个来送孟淑妃赏赐的小公公绊住脚步脱不开身。
她在外头徘徊了会,特让张掌家看见。
不一会小公公们就领了赏钱离去,朝华便上前道:“张掌家安,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府里如此忙碌?”
她明知故问,借此打开话匣子。
“是朝华呀,快进来坐,外头冷。”
张掌家见是朝华,立时笑着给她抓了把炒瓜子,又招呼着到耳房坐下。
“今儿是郑王来咱们府上用膳,这是咱们三皇子府开府以来头一遭接待亲王,且还是郑王殿下,自然马虎不得。殿下昨日特地吩咐今日午宴与晚宴要按照府里最高的规制来,这才不敢怠慢。除了朝华你要在书房听候外,其余人应该都被各处叫去帮忙了。你来,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不敢,只是朝华来时瞧着府里有几处耳房竟无人守,门房也无人,心下奇怪所以特来问问。”
朝华知道张掌家是个厉害人,因此只婉言提醒一句,随即便起身告辞道:“张掌家您忙,朝华不打扰了,这个时辰殿下也快回来了,我便回去书房听候了。”
张掌家是有手段的人,当下也只是正巧被送赏赐的宫人绊住,听她这么说一下就知道外头是怎么回事。
朝华才步出门房,就见张掌家迅速叫来几个小厮去大门的门房外守着,各处门房耳房也都安排上人手;又叫了几位二等侍女先去前厅布置席面,还叫了四位有资历的侍女前去宴会厅听候。见一切井然有序起来她才放心离开。
路上,正巧遇上拿着礼物去前厅的月明姐姐。
“朝华,你且站住,你这眉间是怎么回事?”月明边问边笑,“怎么,你是去灶间烧火了吗?”
朝华见月明如此说,知道自己必是闹了笑话,于是赶紧拿出手帕来擦。
“多谢月明姐姐提醒,不然待会我若在殿下面前失了礼数,可就不好了。”
月明也笑笑,见朝华左右也擦不到根上,便拿出自己的手帕来替朝华擦拭。
月明比朝华略长几岁,初见朝华便觉亲切,如今她拿着帕子来细细给朝华擦拭,心里更满是柔情。朝华也很享受这偶尔的温情时刻,便着意说些笑话来,如此在这风雪天里,二人心里俱都一片和暖。
笑闹间朝华远远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往前厅去了,身旁还跟着余危与另一位气度不凡的少年人,便知那应当是郑王殿下。又恐他们会去书房谈话,道谢之后就准备赶回去听候。
恰一抬头,正瞥见载义远远地在前头吩咐车夫与两位侍卫些什么,朝华看了两眼未及多想,飞快地回了书房。
月明却对着朝华离开的身影愣神。她知道淮瑾已为朝华破了许多例,不论是在书房专为她一人设的几案,还是特意为她收拾的屋子,更有为了安她的心而撒的善意谎言,这都是第一次的、美好的、又令人心动的珍贵心意。
月明一半替她开心一半又替她忧虑。且不说二人身份地位皆悬殊,端看朝华要强的性子便知她不甘困于后院一辈子等着夫郎宠幸,孟淑妃更是不可能让独子收贱籍女子做通房,若是有一日这些事情被孟淑妃听了去,恐怕朝华会惹来祸事。
她打从心底里为朝华担忧着。她们做奴婢的,若是先有了不该有的念想,那苦的还是自己。
可这个道理在感情生发之前却没人能懂。等懂了,便是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