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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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医院的单人陪护病房，齐本安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大师兄林满江，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他怎么也没想到，集团的一把手会欺瞒组织，明明身患绝症，时日无多，却伪造自己的体检报告，伙同他人，欺上瞒下。
现在真相水落石出，齐本安谈不上高兴，反而有种怅然和悲伤。
“怎么这副样子，你笑到了最后，应该高兴才对。”
林满江扭头看着他，清晨的阳光打在自己脸上，像是回光返照，身体又有了一丝力气。
齐本安无所适从，心里积压的种种情绪在顷刻间全部爆发，居然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眼泪。
他一直想问‘为什么’， 可现在好像没那个必要。
齐本安只是向林满江做了最后一次工作汇报，说起了‘死而复生’的石红杏。
“公安机关把人找到了，师妹没事，活得好好的。”
“牛俊杰到京城上访，加上石红杏，两口子都下定决心举报您。”
“师父也说服了皮丹，亲自把人送到我面前，让我带他去自首。”
齐本安擦干眼泪，曾经那么信任林满江的几个手下，如今纷纷选择离他而去。
现在这副场景，多少有点众叛亲离的意思。
但林满江并不在乎，反而再次谈论起中福集团的历史沿革。
“知道吗，朱昌平老同志卸任后，位置传到了朱道奇手里。”
“朱道奇是什么人，那是我林满江的舅舅。”
“我呢，又从自己亲舅舅手里接过中福集团的大任，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本安，你觉得当年一心坚持原则的朱昌平同志，在决定将手中大任交给自己儿子时，心里是失望，还是高兴？”
林满江并不尊称朱昌平为‘外公’，都说隔代遗传，他身上的确带着些朱老同志的个性脾气，但两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齐本安怔怔出神，久久无言。
他知道大师兄想告诉自己的，是环境所造就的社会问题。
“就算朱老同志有心改变这个规则，光靠他，成得了吗？”
林满江面色苍白，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隐晦的点了几句。
齐本安在他眼里就是差不多的角色，一腔热血，赤子之心，心里总有一些别人没有的正义。
可正义这东西，除了在特定的时候，又能有得到多少认可。
齐本安无话可说，只道：“你愧对组织的信任和栽培，更对不起师父、师妹。”
师父程端阳就那么一个儿子，跟在林满江身边，近墨者黑，最后成了腐败分子。
就算去自首，几年的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
齐本安痛苦道：“师兄，你真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能抛弃，我早该想到的.......”
他谈起年轻时的往事，那时候他们青春年少，还没下岗，属于光荣的工人队伍。
有一年矿上评劳模，原定于林满江的份额被人顶替，大师兄拿着三角刀就要去找人拼命。
后来是师父牺牲了自己的全国劳模，帮他争取到了应有的权益。
齐本安说这些，是想表现师父对大师兄的爱护。
可林满江的眼里，却充满了讽刺。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任何事都要靠自己。”
“当年那个群众觉悟如此高的年代，面对不公我们都毫无办法，更何况是现在？”
他和齐本安，属于道不同不相为谋，终究是说不到一块去的。
林满江只问了一句。
“是张继英和上面的领导，让你来当说客的吧？”
齐本安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睫毛微微颤抖，内心充满不忍。
林满江不怨任何人，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用自己最后的演出换一个师弟的登台机会，也不算吃亏。
可有些事，自己还是得说清楚。
“本安，你心里的某些东西谈不上对错，只是你太较真，以后要想做出一番成绩，就要学会多反省。”
林满江不想在人生的最后关头给师弟泼冷水，也没有什么语重心长的教导和纠正。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总有一天，等齐本安看透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如果还能继续坚持，那才是真正值得令人佩服的。
对林满江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祥和安静的早晨。
他选择和师弟度过最后的时光，说着说着，第一次在人前留下了几滴眼泪。
“本安，你我都牺牲了太多，古往今来，这样的争斗，从来都没有胜利者。”
这是林满江给师弟，或许也是他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真心话。
因为隔天一早，林满江就在齐本安的‘劝说’下，主动向组织坦白了一切。
事件后续的发展，也和林满江所推测的分毫不差。
考虑到他的病情和特殊情况，而且事关重大，上级部门经过开会讨论，觉得已经有了个交代 ，最后选择内部处理。
可对于一个要死的人，处理不处理的，还有什么必要。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林满江的处置结果刚讨论出来的那一天，他就闭上眼睛，没有遗憾的告别了人世。
其生前最后的遗愿，是要把骨灰葬回京州，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林满江死后，中福集团迎来重大人事调整。
但由于涉及的人数太多，所以除了那几个典型外，其他的人都没有受到太多的处罚。
石红杏和皮丹被判了刑，傅长明也进去了。
京州中福的党委书记陆建设，好不容易享受了几天大权在握的舒服日子，就被革职查办，以普通员工的待遇原地退休。
他跑到上面去闹，后经集团领导的裁决，又给他恢复了原有的退休待遇。
齐本安觉得不可理喻，陆建设就是一颗恶心人的老鼠屎，上位的当天就明着向办公室主任索要贿赂，结果对他的处罚竟如此宽松。
反倒是一向老实的牛俊杰，为了工人和集团的债务问题东奔西走，还亲自下到矿井，救过被困的工人。
可就因为他到上面上访，事后集团领导查出他公款消费，居然把他停职了。
尽管牛俊杰一再解释，那是因为债权人找上门，自己不得不请他们吃饭，而且事前都向上面报备过。
可领导层根本不听，气的牛俊杰当场辞职，什么都不要了。
齐本安知道这件事后，心中义愤填膺。
他亲自跑到京城去找新上任的集团领导，可新来的一把手成天躲着，不是今天去非洲开会，就是明天有什么烂摊子等着他去处理。
齐本安这时候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兜兜转转下，又找到分管纪委工作的副书记张继英。
张继英接待了他，也向对方透露了一点消息。
“本安，经过组织充分考虑，决定让你到总部的纪检组，出任纪委副书记。”
“这段时间要是没事，你就留在京城，提前做点准备，正式的任命文件，应该马上就要下来了。”
张继英一边倒茶，一边恭喜齐本安。
可喜从何来？
总部分管纪委工作的副书记，万年老二，一辈子都别想有机会挪屁股的冷板凳，这算什么？
齐本安心中百感交集，想为自己争取一二。
“张书记，京州中福还有那么多的问题要处理，我，我可以担起责任的。”
他想干事，更想干一番实事，大事。
何况就算不提他齐本安，牛俊杰的问题又该怎么说呢？
“本安........”
张继英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无奈的叹道：“认清现实吧。”
齐本安的心仿佛被狠狠的刺了一下，再三追问上级部门有多少人被处理。
林满江为所欲为这么长时间，他背后的人，难道就一个都不查吗？
张继英变了脸色，一句话也没说。
兴许是看他太过可怜，便以一种同情、怜悯的眼神望着齐本安，语出惊人道：“我们做事，一直都是这样的。”
齐本安大脑‘哐’的一下，像是遭受重击，瞬间就变得魂不守舍。
一臣不事二主，长久以来，自己身上都带着‘林家铺子’的烙印，被默认为是林满江的人。
但最后，‘说服’林满江的，以及从一开始引出这些事的，都是他这个自己人。
林满江的时代虽已终结，新来的领导，又岂会接纳他一个前主旧臣，还是一个向领导发起冲锋的战士。
这样的人太危险，而过于的正义，在很多人眼里就是一种罪。
齐本安想通了师兄下的这盘棋，跌跌撞撞的走出中福总部，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林满江住过的病房。
自己孤注一掷，牺牲所有，失去一切。
师妹、师父、师兄.......
那么多的人，那么大的代价，甚至不惜押下自己的前程、事业，孤身战斗到了最后。
荆棘坎坷遍地生，昨日夕阳去，太阳又在今日照常升起，万丈光芒下，看似改变了什么，却依旧是一切照旧，毫无变化。
如果非要说他改变了什么，不过是世界上，少了一个林满江而已。
齐本安内心的压抑如潮水般失控，明白了一切的他突然瘫在地上，趴在病床上，再也忍不住，当场便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