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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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雪已经停了。屋檐上，树枝间，到处铺满了一层层还未消融的白雪，雪上冰霜晶莹剔透。

在长街上，琉璃搓着自己的手，道：“你说得对，今年的雪是比往年的大。”

冷血道：“周边县里的雪更烈吧？”

琉璃道：“黎县遭了雪灾，听说畜牲冻死无数，人有几个也……”

冷血的眉间有了点忧虑，却没人看得出，他道：“赈灾银前些天该到了，应可解一时之急。”

琉璃一呆，道：“赈灾银？没有什么赈灾银到黎县啊？”

冷血神情一凛，忧虑愈盛，反问道：“你在城里，怎么会知道黎县的情况？”

琉璃道：“寨里有个兄弟，他的家人都是黎县的。”

这下子冷血不说话了，只是往前走。

琉璃哼声道：“照这么说，又是让那些狗官给贪了！”复想了想，又喃喃道：“可是不对啊，有他在，他无论如何也要让赈灾银发下来的啊。”想了半天，琉璃想到了另一件事，忽问冷血道：“你也在城里，那你是怎么知道赈灾银的事？”

冷血一停脚步，道：“分叉口了，你要走哪条路？”

琉璃指了指右边，手腕上的金钏被晃得叮当响，她问道：“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大牢？那种地方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大牢方向在左，他们不同路。

冷血眉毛忽而扬了扬，脸上立刻便有了少年人的生动，还带了点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笑道：“那种地方我去过很多次了。”

说完转身向左走了，只留琉璃愣在原地。

半晌，琉璃看着冷血居然略带轻快的脚步，轻声自语道：“去过……很多次了？”

一个人走路，快了许多，冷血一步步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声响，只见万家灯火俱熄的深夜里，前方一家店铺竟还亮着灯。

月光雪光一齐照亮店铺横匾，路上的行人可以清楚地看清这是一家药铺。

冷血只看了横匾一眼，便进了药铺的大门。

当他再次出来的时候，手中已多了一包药。

铺里铺外，那感觉是大不相同的，一走出烧了两大盆炭火的屋子，饶是冷血这般不惧寒冷的人，也被烈风吹得不由吐了一口寒气。

他加快了步伐。

空无一人的长街是十分寒冷的，能跟长街一样寒冷的地方，大约只有破庙和牢房了。

牢房里，今天新来了一位犯人，老牢头心善，看着新来的犯人一副随和的模样，怕他被其他犯人给欺负了，隔一会儿来看个一次，意想不到，他竟和其他的犯人们聊起天来。

从天南聊到地北，铁手不怎么多话，只偶尔说个几句，但对面的人不知是怎么回事，跟铁手聊天，心情就愉快，话便接二连三抖出来。在牢里待着的人，胆子自是不小，什么都敢说。

直到他们都聊得困了，夜深了，这才一个两个都睡下。

铁手并没有睡，他靠在墙上，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假寐。

有脚步声。

很轻很轻，铁手听得出，脚步声的主人武功应是很强，算得上是一流的高手，绝不会是这里的任何一个差役。

走近了，有开锁的声音。

铁手依然闭着眼睛。

锁开了，人在向着自己走过来。

铁手不动声色。

直到人走到自己的面前，蹲了下来，却不动了。

等了有好一会儿，那人就是不动，铁手这下奇了怪了，刚想睁眼看看来者究竟是谁，忽觉对方正伸手过来，似乎是要伸向自己脸颊。铁手陡然出掌，一把擒住对方手腕，同时睁开眼睛，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二师兄，是我。”

来人正是冷血，他在铁手抓他手腕时不避也不动，却立刻低下了头，神情有些许的紧张。

铁手一喜，脱口而出：“四师——”话未完便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太容易吵醒旁人，然而心底的喜悦需要宣泄出来，他很自然地倾身地抱了抱冷血，拍拍冷血的后背，这才松开，道：“刚才抱歉，没想到是你。”

冷血依然低着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被发现似的，道：“是我来的太突然了。”

铁手这才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瞧了瞧他手腕，“没事吧？”

冷血摇了摇头。

铁手道：“你刚才应该避开的，万一我出的是全力怎么办？”

冷血终于抬起头，很郑重地道：“因为我知道，在你不知对方是敌是友的时候，连一半的力都不会出。”

所以自己就算不避也不可能受伤。

铁手轻轻一笑，道：“老四，听你这话的意思，像是在埋怨我出手总是太轻了？”

冷血急忙否认道：“我没有啊。”停了停，又承认：“是有一点点。”

铁手不禁再次笑出来，一只手搭向冷血的肩膀，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问道：“怎么会来这儿的？”

冷血很听话地坐下，道：“因为你在这儿。”

他这一坐下，铁手才发现了他手里拿着的一包药。铁手眉头瞬间皱了皱，又握住冷血的手腕，这次的动作十分之轻，把了一把冷血的脉搏。

冷血不明白铁手的意思，疑惑道：“二师兄？”

铁手把完脉，这才放心道：“你没有受伤。”

冷血更是不解，道：“本来就没有哇。”

铁手笑道：“我看你手里拿的有药。”

冷血道：“这是给别人带的。”说着一顿，又道：“你可以直接问我的。”

因两人都怕把牢房里其他人给吵醒，大牢里闹起来可就不好收拾了，所以他们凑得格外近，说话也格外小声，几乎是用气息在交谈。这样便算是有人醒着，只要没有身怀高强内力，也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铁手瞅着他，道：“你若真有伤在身，我问你，你会说实话吗？”

冷血认真道：“我当然会。”

铁手道：“你当然会，然后你就又会说你没什么大碍，还不如直接让我把把脉。”

冷血道：“可是你有伤时，我问你，你也是这样回答的。”

铁手笑叹一口气，干脆将话锋一转，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稍稍想了一想，“今儿白天你在快意楼？”

冷血笑道：“二师兄，你果然厉害。”

铁手道：“不是厉害。你若是我，也肯定想得出，能知道我在这儿的，要么是在快意楼看见的人，要么是在衙门里的人。恰巧，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去过快意楼，便猜上一猜。也不一定猜得对，万一你又去了州衙呢。”

冷血听了十分疑惑，道：“你如何知道我前段时间去过快意楼？”

他也想了一想，发现自己是想不出。

铁手笑道：“我听那儿的说书先生说起。你不是应该在破郑家庄的案子吗？解决了？”

冷血明白了，答道：“解决了。我是前不久准备回家时路过这里，无意中听那位说书先生说起了云霄山巽风寨土匪的故事。我私下问了他真假，他也说不出什么，我便直接找了机会，到了巽风寨的人的身边，瞧瞧他们行事到底如何。”

铁手心想果然是自己猜测的这般，又问：“今天和我说话的那位姑娘，就是巽风寨的人？”

铁手白日听出那姑娘受了伤且身怀武功，便知她的身份不会是普通的歌姬，这会儿听了冷血的话，两下里一联系，是以立刻猜出了真相。

冷血道：“她叫琉璃，巽风寨的首领。”

铁手道：“你现在在快意楼是什么身份？”

冷血道：“新来的杂役。”

铁手道：“那位说书先生不会认出来你？”

冷血道：“我没让他看见我。”

以冷血的功夫若想让一个人看不见自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铁手此时已明白了冷血的所有行事目的，忽地一笑，问道：“这次用的是什么化名？”

冷血如实答道：“齐朝。”看着铁手微笑的样子，又不禁问：“有什么不对吗？”

铁手道：“没什么不对，只是忆起了你上次办无师门的案子，也是先在无师门待了一段时间，还将拼命阿吉的名号给闯了出来。我想，若是再过些日子，我会不会又听到江湖传闻，说秦州出了个青年高手，叫做拼命阿朝的？”

冷血笑道：“二师兄过誉了，这招也是跟你学的啊。”

铁手有点诧异了，道：“跟我学的？”

冷血道：“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你办天机的案子时，也在张前辈他们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吗？你跟我讲这事时倒是提醒了我，若想最真实地知道一个人或一群人的好坏，莫若隐藏身份待在他们身边观察他们。我觉得这招很好，就学了。”

铁手笑道：“是你自己聪颖，与我无关。就算是学，你也是学得青出于蓝。那么，这次你观察的结果是？”

冷血沉吟微时，道：“他们不像是坏人。”

铁手点了点头，问：“那个响天帮呢？”

冷血道：“银子珠宝是琉璃拿的，但响天帮我也是才听说不久。”他说完以后停了一会儿，见铁手再没有了问题，这才问道：“二哥，你这次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铁手笑道：“来查查旧案，没想到正巧与你遇上。”

朝廷偶尔会派四大名捕到各州府查一查有无冤假错案，这一次，铁手的目的地是秦州。

冷血一听即懂，道：“那你跟着那几个人来这牢里是为了探听消息？”

铁手道：“是。”

冷血道：“你问出什么了？”

铁手道：“这牢中的犯人有些真犯事了，有些却是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干了一些昧良心的事被抓起来，这些人对这儿的知州没有什么好话，对通判的印象却颇好。”

冷血道：“秦州的知州叫做张谓，通判叫做韩徵。不光是这牢里的人，巽风寨的琉璃姑娘也常跟我提起韩徵，都是称赞。”

铁手道：“看来这位韩通判……”

静思一阵，冷血忽道：“二师兄，你现在还要待着这里吗？”

铁手笑着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道：“你既然都来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一起走吧。”

冷血在铁手还未说话时已跟着站起来，此时闻言，跟他并肩一起向牢外走去。两人刚走了两步，霎时间互凝了一眼，一齐停下脚步，一齐向后转身。

一个黑皮肤圆脸的犯人笑眯眯看着他们，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话：“这位小兄弟来劫狱的吧？厉害啊，竟然都进了这儿了！”

他一边说一边想，自己的睡眠向来不好，每到夜半都会醒一阵子，没成想今晚这一醒竟看到一个从未在牢里见过的陌生人。他心中奇怪的是，这陌生人都走进牢房里面了，自己居然没被吵醒，来人莫非是鬼魅不成？

这犯人有些害怕，但还是兴奋占了上风，道：“我们打个商量吧？你们带我出去，不然我就大声叫起来，到时候来人了，你们肯定也出去不了！”

他说话时，总觉对面的两人，一个一副云淡风轻无所谓的模样，一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倒是把他看得有点怵。

冷血听他说完，全然不理会，侧头看了铁手一眼。

铁手对他摇了摇头。

冷血点了点头。

霍然间冷血出掌迅急，掌刃瞬间劈中那人的身体，只用了一成功力而已，那人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脑袋一晕，身体往后一仰。

铁手的手立刻趁那人还未倒下地之时，在那人身上轻轻一拍，旋即移开，双手又负于背后。

接着，人与地相撞，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在方才，冷血对着铁手的眼神是询问，询问那人可是因受冤而被关进大牢的？既然铁手摇头了，那么依着冷血的性子，最直接的解决方式不是说话，而是动手。

铁手晓得冷血的性子，也晓得冷血出手自有轻重，和他一起将事情解决了，便道：“我们走吧。”

很快两人出了牢房，冷血不忘重新关上牢房的大门，并拿出钥匙。

铁手见状问道：“钥匙哪儿来的？”

冷血锁完门道：“守夜的人在睡觉，钥匙就放在桌上。”

钥匙当然还是要还回去的，铁手和冷血转身又走，准备还了钥匙，出了大牢，再说接下来的事。

深夜大牢，昏昏沉沉，连一盏灯也无，铁手和冷血行走在这黑暗长廊里，却如同在白日般无碍。然而他们只走了一半的路，突然之间，只见前方有光亮起，同时间还有说话的声音于不远处传来：

“你他娘的怎么还在睡觉？大人说了，今天新来那个犯人，他有同伙来救他，你睡得倒是舒服，万一要是那犯人被救走了，看你怎么和大人交待！”

说话骂人的只有一个人，但铁手和冷血均听到，地面传来的脚步声，至少有二十人以上。显然，这二十多人是早知道了冷血的存在，所以有备而来。

铁手和冷血看了看对方，发现对方与自己是同样的疑惑。

铁手问道：“你来这里的事有谁知道吗？”

冷血答道：“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