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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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夫人的那种欢喜太强烈了，以至于她不由得对王爷说道：“当年，我就是看这个丫头有胆识有主意，像她这样的年龄，又有如此见识，真不是普通的姑娘。当时，我就突然有一种念头，这个丫头比我们南娡大几岁，让她陪伴着南娡，长期的耳濡目染，一定也能受到一些这个丫头的影响吧......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我果真看到了南娡身上的变化，这种变化，很显然就是明珠那丫头带给她的......无论怎样，我真的感谢这个丫头。”
“还是夫人慧眼识人。”彭王爷轻声一笑。
“还得是王爷看人看的准啊，全家所有人......独独留下她一个人，并将她带回了彭王府。”虞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王爷听完虞夫人的话，若有所思的说道：“当初，我只是动了怜惜之心......皇上要对靖王府斩草除根，皇上的指令，不得不行，但是......王爷一生尽忠尽国，却在暮年之时，因为受到儿子的牵连而惨遭如此结局......我真是为之惋惜，当我看到王爷最小的女儿，在一团火光中嚎啕大哭，刀已经拔了出来，便又迟迟下不了手......”
“王爷是慈悲之人，上苍也会看到王爷的这份心。”虞夫人在旁边轻声说道。
“可现在的世道......慈悲,有时带来的不是福,反而可能是祸害。”彭王爷轻声叹息一声，声音变得异常低沉。
虞夫人深情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她从他闪烁不定的眼睛里，感受到了彭王爷内心的沉重。她看到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忧虑和不安，仿佛他正背负着万斤重担，却又无法倾诉。
虞夫人心中涌起一股柔情，她轻轻地握住彭王爷的手，试图给他一些安慰和支持。她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害怕着什么。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却显得如此脆弱和无助。
彭王爷转过头来，看着虞夫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爱意。
虞夫人轻声说道：“王爷尽可放心，这么多年，我没有向外面吐露过明珠的半点消息，虽然下人们有时也会私下议论她的身世，但大家也只是私下谈谈罢了，没有谁能了解过去的半点消息。”
彭王爷听了夫人的话，他点点头，并没有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虞夫人一眼，轻声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丫头的身世......迟早,都会泄露出去的......只是，越晚越好......”
虞夫人听到自己的丈夫如此讲，心中不由得也多了一份担忧和沉重出来。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时，彭王爷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看着夫人的眼睛问道：“这个丫头，她从来就没有说过自己的身世吗？”
虞夫人听了丈夫的问话，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她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些不确定的回应着丈夫的话：“明珠这个丫头，并不是那种话多的人，她很少跟别人闲扯，大概也很少跟别人谈起自己的身世吧。”
彭王爷听了，并没有多说什么，他却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诚如虞夫人所说，明珠的确是那种嘴巴很严密的人。
她年纪虽不大，但却成熟老成到，几乎不和外人谈论任何自己的身世这一地步。在她还小一些的时候，彭王府大杂院里的老妈子们，会向阿春打听明珠的身世。阿春轻轻一笑，一句话便把老妈子们的好奇心给打消了。
阿春非常淡定的告诉她们：“夫人跟我交代过，凡是私下谈论明珠身世，胡说八道的，要被赶出去。”
这些老妈子们，在彭王府都是已经做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还想趁着自己能做得动，府上还能容得下，都指望着在这里多做几年，攒些养老银子呢，如果因为自己的多嘴多舌而被赶出去，那就只能孤苦伶仃，一把年纪的沦落到街头了。
于是，大杂院里的人便也对明珠从哪里来的没有了兴致。
有那些好奇心重，嘴巴又乱讲话的老妈子们，私底下便在一起嘀咕：“我看明珠这丫头啊，保不准是王爷在外面和哪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呢？大概是女人死了，王爷便把她接到王府来，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呢。虞夫人见到这样的孩子，心里能痛快吗？可她又必须忍着，看着这个孩子在王府一天天长大。”
有人一想便觉得有道理，也随声附和说道：“怪不得夫人私底下不让我们议论呢，谁瞎说八道，谁就要被赶出去。虞夫人这心里，是得憋着多大的一股怒气呢？我们可要好自为之，可不能让她把这股怒气，撒到自个儿身上。”
有其他老妈子便提醒说：“对啊，这件事，可真是说不得。我们几个现在这里议论，说不定被哪个没良心的告诉给了虞夫人，那可了不得。”
几个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老妈子们，便机灵的往四处看看，见没有人留意到她们，她们几个便各自分头走开去。散开的像闪电一样快。
在阿春编造出来的这种严厉惩罚的威逼中，下人们便再也没有人对明珠的身世多言多语。
大家心知肚明的，不约而同的都把她当成了彭王爷的私生女。
只有阿春不这么认为。
想当初，虞夫人把才三岁的明珠带给她看时，阿春仍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小明珠时的神情和样子。
她神情慌张，一双闪烁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慌和惧怕。
她看起来像是刚刚受到过惊吓，小小的身子竟然有些佝偻，似乎总想躲在大人的身后。
但在彭王府，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她只好用那双惊恐的大眼睛，闪烁不定的看着每一个人。
阿春还记得，明珠当时穿的衣服虽然有些凌乱，似乎从她的衣衫上，还看到过点点滴滴的血迹。但阿春从她的穿着来看，一眼就知道，她绝非来自普通的人家。
因为普通人家的孩子，穿不起像明珠身上那般的锦衣玉衫。
虞夫人并没有跟阿春说到明珠的半点消息，她只是把这个孩子交给了她，交代阿春好生带着她，教她做事。
虞夫人不讲半句，阿春也决计不会去问半句。
她把明珠带了回去，一带就是十几年。这十几年间，阿春也从来没有主动问过明珠的任何消息。
当她听到有老妈子们在私底下，对明珠的身世说三道四时，她也是用夫人的威严，并自己谎称了一个严厉的理由，而让那些老妈子们就此打住了好奇。
但不问不说，并不代表阿春心里就没有想过。
相反，她倒是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在心中默默地思量着明珠的身世来，她从哪里来？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尤其是在她亲手带着明珠这么多年，阿春孤身一人在彭王府，她没有爱人，也没有亲人，她所有的情感慰藉，竟然全部来自于明珠。
阿春自己的喜怒哀愁，似乎早已经不足以让她去思量些什么，现在，她很多时候大部分的心思，都是放在了明珠的身上。
尤其是这几年，明珠已经成长为一个大姑娘，她再也不像刚来到彭王府时，处处小心，处处提防。
现在的明珠，已经是个成熟，坚韧且聪敏清醒的姑娘，虽然她已经不在阿春后面做事，明珠现在属于郡主，她的主要任务，主要时间都是陪在郡主身边的。
但阿春并未因为明珠不在她身边，就减少了对她的关心，相反，她比以前更加思量起明珠的事了。
阿春是显然已经把明珠看作自己的女儿一般，而明珠对她，又何尝不是深深的依赖和信任呢？
明珠是一个嘴巴严实的丫头，她从来没有向外人，吐露过自己身世的半点消息，即便是有心人问她，或者和她谈起，她也只是淡淡地一笑，不会说出半个字出来。看似明珠对一切一无所知，或者早已忘记。
但其实，只有明珠自己心里最清楚，在她三岁那年的那个深夜，发生在靖王府的那一切，早已经像一道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她的肉里，长在她的心里。
这么多年，每当夜深人静，她睡不着觉的时候，明珠便会想起家中那通天亮的火把，还有被人拧着臂膀，父亲和二哥那种复杂的眼神......
当然，还有大哥、三哥、四哥和母亲，他们都被熊熊大火包围着，火苗吞噬了他们，哥哥们大声怒骂着，母亲在疯狂的哭喊......
明珠每次一想起那个夜晚，她的心便疼得像要窒息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按理说，她那颗心本该因此而变得坚韧才对，但明珠觉得，她那颗心却依然是那般脆弱和不堪一击，仅仅是那么一想罢了，她的心便因为痛苦而碎了一地......
明珠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切,今生今世，她也是无法忘记那一切了。
在她还小的时候，她不明白他们家，为何会经受如此惨绝人寰的经历？
在她长大一些，尤其是在她陪伴郡主之后，郡主看书，明珠便得以也阅览了很多书，她从那些书上，似乎渐渐明白了一些东西。
生活中，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的一些东西，自己的春娘没有告诉过她的一些东西，隐隐约约之中，明珠在书中似乎都读到了一些，渗透了一些。
她有时想着想着，就明白了什么是皇权？什么是忠良？什么是奸佞？什么是忠孝仁义？什么又是一个人的热血澎湃和春秋文章？
明珠是一个心思沉稳，细腻的丫头，但她更是一个深思熟虑的丫头。
她看到了什么，便会去思索什么，就在那些她独自在心里思索很长时间的体悟中，她渐渐明白了很多东西。
虽然，明珠依然无法对自己家族的变故和遭遇，说出一个明确的定论，但明珠的心中，却有一个想法，那个想法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坚定。
她的父母，甚至还有她的大哥、三哥、四哥，还有她的那些家人们，他们都是牺牲品。
他们有什么错？却要葬身火海？
每每想到这些，明珠便感到自己的窒息感更强烈了。
她甚至要无法呼吸，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想点其他的，因为，深陷在这样没有答案，找不到答案的思索里，她真的会让自己走投无路。
明珠便想到了自己，自己是靖王府唯一活下来的人，带着父亲最后看她一眼的生的希望，带着全家人的希望，唯一活下来的人。
明珠的生命，本来早也该在那个大火之夜而结束，是彭王爷心生慈悲，在他支使走所有的官兵后，偷偷地将明珠藏在一间屋子里。
然后，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靖王府，彭王爷又折转回王府，将明珠带回了这里。
明珠依然记得，那天晚上，彭王爷一身的杀气。而他背上的那把刀，的确刚刚在母亲的身上砍过......
在昏暗的屋子里，明珠看见一身杀气的王爷走近了自己，她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彭王爷让她抬起头来，明珠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然后她便看见了彭王爷那张肃穆甚至有些冷峻的脸。
那张脸，依然让明珠产生畏惧，但她在看到王爷那双眼睛时，心里的畏惧，似乎减少了一些。
因为从那双有着冷峻眼神的眼睛里，明珠似乎还看到了慈爱这种眼神。
她经常从自己父亲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神情。
彭王爷蹲下身来，他就蹲在小明珠的跟前，他伸出一只手来，将明珠凌乱地盖在脸面上的头发，轻轻地往一边拂去，然后又为她整理下衣服。
彭王爷看着明珠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却也有一些温和的告诉她：“现在，你跟我走，以后重新做人。”
三岁的小明珠，似懂非懂，但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现在，明珠感到自己已经惊慌惧怕到了极点，而这种惧怕，不是来自她刚才看到的残酷的一幕，而是对接下来自己该去哪里的担忧。
明珠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心里有着一种强烈的，一定要活下去的欲望。
这是生命最本真的生的希望，活下去的欲望。
彭王爷点点头，他又用冷峻但又有些温情的眼神看着明珠，他轻轻的问她：“我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能做到吗？”
明珠更加似懂非懂，但她求生的欲望是那么的强烈，她又忙不迭地点点头。
她听见蹲在她跟前的这个人很严肃的告诉她：“忘记今天晚上的这一切，从此以后，对任何人都绝口不提你的身世。”
说完这句话，彭王爷一直看着明珠的眼睛，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多么为难这个孩子啊。
但是，她又必须得这么做，只要她今天亲口答应了，她一定就会在心里记着这个事，彭王爷相信这个孩子能做到。
三岁的明珠沉静地说道：“我记住了。”
从那以后，明珠就谨记着自己说过的这句话，这么多年，她的确做到了。
不管怎么样，明珠都没有辜负过彭王爷那天晚上对她的嘱咐，她也未曾辜负过自己亲口许下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