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呈壶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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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施已经不敢注视一枝红的眼睛,他觉得那双看起来能迷倒全天下所有男人的双眼,已经不再那么亲切。
三爷甚至心存畏惧。
“三爷,您此刻不用担心,你看我现在的眼睛跟刚才比,有甚区别吗?”
房子施才鼓起勇气看看一枝红的眼。
现在的这双眼,眼角轻扬,默默含情。而刚才,那双平时看起来很迷人的眼睛,却像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变得如同深渊,深不可测,幽深空洞。
没有回应,没有意象,也没有任何温暖。
“现在的你,倒是我平常见的那个女人。”三爷说道:“刚才的你......有点不适应,难道你是巫术上身?难道你还会巫术?”
三爷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哈哈”一枝红听及此,她大笑起来,笑声突然又戛然而止。
“没错,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巫女。”一枝红正色道。
三爷没有再看她。她也从他闪烁不定的眼睛中,看到了三爷内心一闪而过的恐惧。
这个平时霸道的男人,这个让她一枝红心仪的男人,这个刚才还在她身上意气风发的男人,
此刻,却不敢正视她的双眼。
“哈哈,哈哈”一枝红再次大笑起来。
那笑声让房子施不寒而栗。
一枝红觉得已经闹够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被她真真假假的虚张声势,搞得心跳不止。
一枝红止住了笑,她走近三爷,用双手扳过那个已经远离他的男人的肩膀,用眼睛看着他,正色道:“三爷,我刚才都是跟你闹着玩呢,三爷您再仔细看看我,我身上哪里有巫女的影子?”
她愈是这样,房子施越是搞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一枝红这才认真说道:“刚才,我用的是定睛术。这个技艺是我爹传给我的,他是个医生,一生行的正走的端,潜心医学,运用古老的祝由术帮很多人起死回生。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个他一生都在专研的医术害了他。因为他给一位官爷看病,这位官爷的病后来恶化,救治无效而死。他家儿子以此污蔑我爹医术不行,并带着一帮人将我爹一生经营的药铺还有我的家一块打砸的七零八落。我爹一生清名,怎可忍下这口气,他一时想不开,就亲手将药铺一把火烧光了,连同烧死的还有他自己。”
一枝红眼角含着泪水,她很痛苦,但还是继续在回忆这段痛苦的经历:“我和娘相依为命,流落到京城来。后来,我娘在饥寒交迫中又感染上疾病,因为没钱给她拿药而耽搁了病情,我娘也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离开了我。我孤身一人,何处是家?直到又流落在庆元春。虽然这里是欢声笑语之地,但也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让我一枝红有了自己的归宿。”
一枝红用手背轻轻抹去满脸的泪水。
“爹爹从小就和我一起玩定睛术,没想到我们父女之间嬉戏的小把戏,却也是爹爹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身处欢场,命不由我,但身体却是我自己的,也正是这小小的技艺藏身,多少次帮助了我,帮了我免却多少身体之辱。”
一枝红潸然泪下。
三爷房子施忽然想到,难道以前那么多次红绡帐暖,都是假的?
他不觉打了一回寒颤。
他突然又想到,一枝红说的这个宝物,有谁会想要呢?
唯恐脱离不及呢。
一枝红何其聪明,她从三爷犹豫的眼睛里,早已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她问三爷:“三爷您看,我一枝红是不是个宝物?”
三爷点点头。又道:“只是这宝物,有谁欣赏的来?又怎么拿出手?”
“三爷,您有需要,我一枝红甘愿跟随您后,展现我这宝物。”
“容我想想。”三爷一时也没了主意。
不过,三爷现在再看一枝红,就又觉得她不但妩媚动人,也更加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这种吸引力,是普通女人再也给予不了他的。
房子施刚才压制住的欲火,这个时候又燃烧起来。
而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想压制。
当一枝红将琴瑟幕交给三爷,三爷抚摸着它,如同抚摸自己深爱的女人。
“宝物也有归宿,有它该去的地方。宝物是有价值的,但也只是用到了该用的地方时,它的价值才能体现出来。三爷拿去宝物,也别忘了今天同一枝红说的话。”
三爷再次将她紧紧的拥抱在怀里。
皇宫中自然是云集了天下的奇珍异宝,但多一件自然也是不嫌多。
任何进奉入宫的宝物,皇上都会亲自过目,亲自赏玩。
皇上看上眼的,他会自己留下。其它大多数宝物的命运,大都是归到他处。
要么是到了造办处那边宁静幽深的藏宝库里,要么是哪一天重见天日辗转到了哪位功臣、爱妃的手里。
今天这件琴瑟幕的命运,大抵也不例外。
当今圣上正稳坐在龙椅上,打算观看一场琴瑟幕的现场实验。
大殿之上,琴瑟幕被拉扯的平平整整,四个人拉住了四个角,苏大人手持一壶水,并将水倒在幕布上。
但见那块幕布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被浸湿的迹象,光滑如缎。
圣上不由击掌道:“宝物,宝物!”
叫好之后,皇上就觉得了无兴趣。看多了宝物,对宝物的那种奇特也有了一种钝感。
皇上把手一扬:“记在藏宝库吧。”
苏大人此时连忙上前,跪拜道:“此宝物是京城房家三爷房子施得到,不敢私享,交予臣进献与皇上的。”
“房家?可是那制作鸳鸯转香壶的房家吗?”皇上问道。
“正是。”苏大人答。
“提及此,我倒想起来,这也快到了他们进献鸳鸯转香壶的时节了吧?他们房家的这把壶,也能称得上是世间一宝,宫中额娘和爱妃们都甚为喜欢,今年特地让他们多制作一些,好分给新进宫来的爱妃们。”
“房家的鸳鸯转香壶前面已经完工,目前正在赶制最后一道工序,定于二月初八日这天进奉皇上。”苏大人回道。
皇上点点头,他轻声说道:“那房家老爷倒也是刚正不阿之人,因他制壶有功,朕几次赐官与他,倒都被他拒绝了。不过,专心于制壶技艺,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今天这件宝物是房家三爷呈送的?有心,就有奖!苏大人你酌情去办。也难得你知道朕就稀罕这些世间罕品,时常送些新玩意来,朕也赏你!”
苏大人依然跪拜在地,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因为当今圣上爱宝物,苏大人便比皇上更加爱收藏宝物。
他在收藏奇珍异宝方面比皇上更用功,更勤奋。
遇到真正拿的出手,能引起皇上兴趣的宝物,苏大人绝不会私藏,他会第一时间献给皇上。
见到皇上对琴瑟幕兴趣不高,他正色道:“皇上,臣还知晓有一件宝物,藏于这京城之中,不可砍不可杀,有思想有感情有灵魂。”
“哦?”皇上的兴趣瞬间被点燃,他着急问:“宝物在哪?”
“她是一个女人,宝物就在她身上。”苏大人说的玄虚。
听到还是一位女人,皇上的兴致更加高涨。
眼见皇上已经对这件宝物提足了兴趣,苏大人知道这场铺垫已经做的足够到位。
便将房子施告知他的一枝红拥有神奇的定睛催眠术一事,简单讲给了皇上听。并特别强调,这种神奇的定睛术,来自一位绝色美人。
皇上听到这里,早已是欲罢不能,急欲现在就召唤美人入宫。
“这位美人的神奇之术,原是深藏不露,不被外人知。是房家三爷房子施无意中知晓,并告知与臣。房家献壶的日子马上就到了,臣想进奉鸳鸯转香壶那天,召唤那位美人和房子施一起,进宫来面见圣上。”
“准。”
皇上下殿。
苏大人心花怒放,一切进展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稳步推进。
房家院。
房老爷带病在赶工转香壶的最后一道工序。
既定的时间不能更改,他虽身有抱恙,但却坚持赶工。丝毫不会因为这一切外在而在打磨上、手艺上消减功夫。
他依然精益求精,力求将每一把壶都打磨到完美,打磨成与其盛名名副其实的稀世珍宝。
只有这样,房老爷才觉得,不枉费二爷他们当初不远千里征寻而来的那一块块瓷石。
也不枉费四爷和柳永他们,在前面做的那些日日夜夜的一道道工序匠心,也才不枉费自己对这批壶倾注的一腔热血。
房老爷知道,他已年老,而壶依旧。
他也不知自己还要制作出多少批这样的转香壶出来,他不清楚自己与这把壶还有多少的缘分在。
知己莫若己。他深知自己已经是垂垂暮年,像今天这种陪伴着壶,陪伴着这个当初因情生专,因专生奇的鸳鸯转香壶,还剩下几回?
未来不可期许,他只想把手中这批壶做好。
距离送壶进宫的日子还有一周,房老爷一刻也不想耽搁。
他坚持着,几位爷和房管家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但他们也束手无策,倒是希望送壶的日子快快到来。
尤其是三爷房子施。
自从将一枝红赠予他的琴瑟幕交给苏大人,三爷就满怀期待着转香壶进奉的日子早些到来。他比任何时候都感觉到了时间的缓慢,也比任何时候都更关心起转香壶的完工时间。
以前,三爷房子施从来不曾主动问起转香壶做到了哪一步,这一切都由二爷和四爷负责,他从来不管不问,也没有兴趣,他也不会帮上什么忙。
但今时就不一样了,他只要逮到机会就会问房管家,问二爷,问四爷关于转香壶的情况,被问到的人惊奇,亦感觉不知与他从何说起。
这三爷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之间对家里制壶的事情如此上心呢?
冷眼旁观,只有房家大爷房子方明白,三爷这番关心和急不可待,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一日,三爷又到老爷制壶的屋子这边来。
他最近几乎日日都到那里去,问问老爷身体如何,问问壶的进展,当然,房子施也只能同房管家打听这些,他很少与老爷亲自谋面。
因为这段时间赶工,老爷更加深入简出了。除了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制壶的屋子里赶工,就连饮食,休息都从书房转移到了那里。
只有房仲最清楚老爷的身体状况和工作进展。
三爷一路上心事重重,一路又朝着老爷的制壶房走去。走到了制坯房,他不觉转身进去,他想看看房景怖最近的技艺如何。
自从房景怖跟着柳永学制瓷技艺,他日常做事倒也踏实,又耐得住性子。在赶做这批转香壶时,景怖跟在柳永后面没少打下手做事情,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淬炼,他的制瓷技艺也是突飞猛进,倒显出制坯高手的好苗头出来了。
这时,房景怖正在专心打磨手上的坯子,并没有留意走到近前的三爷。
直到景怖从眼角扫见有个人站在边上,他抬起头来看见是三叔,便喊了声:“三叔。”
房子施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做手上的事。
房子施问道:“景怖,你师傅呢?”
景怖说:“刚才三婶那边的春晓姐姐来,我师傅跟她出去了。”
房子施心想,这个春晓,难不成看上这柳永了?如果真是,那这丫头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春风拂晓,暖意洋洋。
柳永和春晓正站在一树柳枝下,相依相偎。
春晓从长袖里拿出一枚用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同心结,放到柳永手上。
那是一只做工精美,颜色鲜艳的同心结。
“真美。”柳永低头赞叹道。
“你知道用什么串成的吗?”春晓问他。
柳永摇摇头。
“用上次你送我的那枚水晶针。”春晓自豪的回答。
柳永将那枚同心结握的更紧了。
他知道,这丝丝缕缕的编织,蕴藏着春晓对他绵绵不尽的万千情愫。
今日送同心结拴住你我,他日你我相伴度过这风雨人生。
杨柳树下,二人你侬我侬。
却不知那边银杏,为找春晓急翻了天。
银杏从他娘那里,得着了一个稀罕玩意,玲珑剔透的小落枣,精致非常。
银杏知道春晓姐姐的审美水平最高,她得到这个小玩意后,就喜不自禁的佩戴在身上,跑去给春晓看。
可寻遍了三房院,也没看见春晓的人影。
银杏想着,春晓姐姐一定是在房家的后花园闲逛,今天这么好的天气,姐姐一定是出去透透气的。想着,银杏便朝着后花园找去。
正在银杏急匆匆的找春晓的当口,迎面见重山也朝着这边来。
看到银杏着急,重山便问:“妹妹这样行色匆匆,在找寻什么呢?”
“找春晓姐姐。”
“可不巧,我也要找她。”重山说道。
“那赶巧了,我在好几个地方找她,都没见着身影,这个时候她不该出这个院子的。”银杏说道。
“向前走走看吧。”二人结伴往前找去。
二人一路说笑着。突然,听到前面有人在窃窃私语。
重山听的明白,抿着嘴朝银杏努努嘴巴,暗示她声音小一些。
二人脚步也放缓了,轻手轻脚往前走。那呢喃声愈来愈近,二人藏在一棵大树后,悄悄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尤其是银杏,脖子伸的像被谁立起来似的。
银杏率先看到了,是春晓姐姐和四奶奶的亲哥哥在一起说着话。她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看到银杏的表情,重山也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她看到,不知道那个男人说了什么,春晓娇羞的笑着满脸绯红,头也压得很低很低。
重山再仔细看时,那个男人,正是二奶奶之前跟她提及的柳永。
重山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她从大树下悄悄回转身,想要走开去
此时银杏想喊住她,但又不敢大声去喊,她怕惊动了春晓他们。
一个大姑娘家,躲在树后偷看,别人瞧见了未免是一件光彩的事。
银杏只得跟着重山往回走。
二人静悄悄的离开。
但重山的脚步轻盈却也很快,银杏跟在她后面,稍不留神,她发现重山已经走远了,走的无影无踪。
“这个人,说的是找春晓姐姐,怎么一转眼就瞧不见人了呢?”银杏疑惑不解。
银杏也不知春晓和她的心上人什么时候结束谈话,她在那里等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便走开了。
风继续吹,吹向大树下依偎着的二人。
重山只顾着快步往前走,她想一个人待一会,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往后看时,空无一人。重山知道银杏并没有跟上来,便稍微放慢了脚步。
脚步沉稳,心乱如麻。
她确信自己看到的没错,那是一对情深蜜意的树下爱人,那个男人,正是柳永。
她不相信这一切,但她看到的都是真实。
她的眼睛告诉她,这就是现实。
虽然这种现实,带给她落荒而逃的恐惧。
重山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她也想不明白,自己看到了这一幕,为何会如此的紧张?紧张到慌不择路?紧张到希望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这是怎么了?我不是一向很镇定的吗?我不是一直以来我行我素,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停留在我心中半日的吗?更不肖说让它们来影响心情,而为何今日,我这心,跳的似要发了疯着了魔?我倒像自己做了错事而再难以安抚这颗剧烈跳动的心了呢?”
重山扪心自问着,但她没有答案。
她所有的安抚,所有的排解都无法驱散心中那份恐惧和哀愁。
她无法自救。
虽然她自己不想做这样懦弱的人,她向来也很鄙夷这样的人,但此时此刻,她却无法做到坚强。
重山就这样木然的往回走着,思绪混乱如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