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比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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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三爷房子施来到老爷的书房,见书房空空无人,便知老爷自是又在鸳鸯阁。
鸳鸯阁是老爷用来完成鸳鸯转香壶最后一道工序的地方。
由于是最后一道工序,至今都只有老爷一人知晓,所以,这鸳鸯阁自是房家禁地,老爷从来不安排家中任何一个人到这里来,即便是家中的几位儿子。
在他尚没有将最后一道秘密工艺交付出去,尚没有选定交付与谁时,他想让鸳鸯转香壶保留这份神秘感。
房老爷知道,现在是因为有朝廷特赐将房家的这把壶定为御供,只准供于皇宫,只准它显现在富贵华丽之地,这,无疑给了这把壶一道彩虹,因为这道彩虹,房家才得以庇护在光环之下。
是朝廷的眷爱给了鸳鸯转香壶光彩,给予了房家荣耀和这份荣耀背后的富贵。
虽说房家世代制瓷,家中一应开销,多半还是靠出售其它瓷器来积累钱财。但每年,因为供奉这珍稀之壶,皇上会赏赐给房家大量的金银财宝,珍稀古玩。
甚至哪年朝廷高兴,还会赏赐宅院良田。
这把小小的鸳鸯转香壶,给了房家太多外在的东西。
然而,在房老爷的心中,房家,终究是手艺世家,而房家的子孙后代,只能是靠手艺吃饭的匠人。
任何外在的东西,再光彩亮丽,假如那些是别人赠予的,或许就不是安稳的。
因为别人能给,亦能夺。
房子施知道老爷不在书房,肯定就是在鸳鸯阁,他自知那个地方自己不能去,于是又回到家中。
回到三房院,三爷刚掀开帘子,刚要走进去,春晓恰好也急匆匆的欲出屋,两人相撞,三爷一个踉跄,差点被春晓给撞倒。
他站定看时,才瞧见春晓一只手捂着半边脸,眼角泛红。
另外半边脸上,有个明显的手掌印,脸似乎已红肿起来。
春晓见撞到了三爷,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捂着脸跑开了。
三爷走进屋去,只见三奶奶坐在桌前,喝着一杯茶,气定神闲,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春晓的脸,是怎么回事?你打的?”三爷张口就问。
“你看,这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吗?”三奶奶斜视三爷一眼,愤愤道:“不知好歹的东西,竟然作践起我来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对我说三道四。”
见三爷坐下来喝茶,没有接她的话,三奶奶仍自说道:“今天我见她穿的俭朴,一个大姑娘家,成天穿的灰头土脸,你穿素雅一点罢了,我还能想着你不喜花红柳绿?但她倒好,越发往那个下作里去作践自己了,故意穿成那样一丝颜色不挂的。我说她两句,她脾气比我还大,倒说的话里带刺,讽刺我成了那花枝招展的肤浅之人。”
“穿个衣服,至于吗?你们女人啊!”三爷不屑。
“她穿成什么样,我才懒得操这份心,只是这不识好歹的,明摆着拿衣服来磕碜我,来给我脸上抹黑,我每月还给她月例钱呢,难道她连一件衣服都穿不起?”三奶奶又道,“逞上天的东西,不给她几个嘴巴子,不知道自己是何等身份了。让她清醒清醒也好,别整日里穷尽了那个小心思,来恶心我。”
三奶奶每句话里都充满着愤怒。
三爷没有认真听她说什么,女人发起牢骚来,都是极不理智的。
他只是问:“家里现在有多少银子?”
三爷的家,其实还是当在三奶奶手里,家里小财库的钥匙,拿在三奶奶手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
“钱是我挣的,难道问问都不行?”三爷怒视她一眼,“我还没说,问你要来钥匙呢。”
“哼,谁说都是你挣的?我的私房钱还有我的那些陪嫁的金银珠宝,可都算在里面呢。”三奶奶撅嘴道。
转头她认真问:“你问钱做什么?”走到三爷身边来。
三奶奶知道,这几年,房家陶瓷销量还是非常不错。
三爷掌管着市场,从中还是刮出不少的油水来。
大头的钱都交给了三奶奶,放到了他们自己的小财库里面。平常,三爷从不向她问起这些钱的下落和开销,三爷平常的日用,自有他挣钱的来路。
但像今日问起,三奶奶想,怕是要动大钱了。
“给我拿五百两”,三爷道。
“拿这么多钱,做什么?”三奶奶反问。
于是,三爷将房老爷安排他见见宫中新来的苏大人,苏大人目前如何得当今皇上赏识,苏大人指明房家目前最缺一样东西,那就是朝廷中无房家人做官,假如房家有一个人,能在朝廷任个一官半职,对房家,对鸳鸯转香壶,都是绝大利好。
如此如此,都向三奶奶讲了。
“这个苏大人,指的确实是个好路,房家向来安心做壶,没有谁在仕途上发展,可能这也跟老爷有关,老爷不喜欢房家与官场走的太紧密,说明白一点,他还是个恪守已道的手艺人,只想靠着这份手艺,安身立命,佑护子孙。”三奶奶道。
“可这把壶,能保佑房家走多远多高?靠手艺吃饭,踏踏实实无风无浪,诚然是一条路,这是老爷喜欢的路,他目前也是安排着房家往这条路上走。但,我房子施,可不想走这条无风无浪的路。”
三爷脸上竟然泛起不屑来,他接着说道:“我想求个一官半职,我上次见苏大人,也有这方面的意思,只要我拿出足够的银两来孝敬他,他可以帮上我,可以帮上房家。”
“苏大人有这样的意思?”三奶奶突然两眼放光,急问。
三爷点点头。
“这是个机会,三爷,我觉得你得抓住喽,”三奶奶望向三爷。
“所以,拿银两来..........”三爷两手一摊。
“干什么从我这里出呢?”三奶奶并不乐意。
“不从你这里出,从哪里出?\
“从老爷子那里出。你这……万一真要谋个一官半职,那还不是房家的荣耀,还不是房家的庇护呀,这笔钱,当然要从老爷子的账上出。”三奶奶的算盘,可是打得噼哩啪啦的响。
“我爹他……说不定非但不喜欢我去求官,还会极力阻挠呢,让他出钱,就别想了。”
“你不试试,怎么下此定论?无论如何,这事得抓住喽,你去和老爷讲一下,先探探他的意思,接下来我们再做打算。”
三爷自是认同三奶奶的想法。于是打算明日再到书房去找父亲,将这求官之事之重要、之迫切,一一道给他听。
春晓捂着被打红的脸跑了出来.
现在,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大哭一场。
当她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时,才意识到,她和房家众多丫鬟们共住的地方,白日里自是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哪里还能是个安静地方呢?
在房家,她连属于自己的、安静的一隅都没有。
她只得自己去寻个僻静处来,让自己愤怒悲伤的心安歇一下。
她走到房家后花园一个亭子旁,刚想坐定,只听到“哎呀”一声叫,这突然的叫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绕到声音处,发现三爷家的景忘和景初兄弟俩,正拿着小石头在湖面上砸鱼。
春暖乍寒,湖面上还结着薄薄的一层冰。
老二景初站在湖边,两只鞋子上沾满了泥巴,突然他脚一打滑,一脚踩破了冰面,滑到了湖水中,一条腿立即湿了大半。
老大景忘四下环顾,怕有人来,看到了二人在这疯玩,告诉他们那个爱打人的娘去。
要是那样,回去自是又少不了一顿揍。
“快,拉他上来。”春晓喊着,并小跑着过去拉起坐在地上的景初,孩子已经冻的嘴巴发紫。“快,跟我来,”这时,春晓也顾不得自己住的地方是否有人,拉着孩子小跑着到了她住的地方,景忘一路跟在后面。
还好,这天的丫鬟大通房里空无一人。
春晓将景初湿了的裤子脱下来,让他钻进自己床上的被窝,点着火炉子,在火上慢慢烤着湿了的衣服。
景忘围在回炉边,小心的往火里添着柴火。火苗映着他沉默的脸。
“要是被你娘知道,你们可又逃不了一顿打。”春晓说。
“我们也没少挨打,现在都不嫌疼了。”景忘并不害怕。
“挨打事小,他万一受凉感冒了可怎么办?”
不一会儿,湿透的裤子被烤的热气腾腾,春晓走过去拿了裤子,掀开被子给景初穿上。
“好暖和,要是每天都能穿上这样的烤衣服,就太舒服了。”景初得意的笑道。
“想的倒挺美,快下来吧,回去可不敢告诉你娘。”二兄弟走时,春晓在后面叮嘱。
室内生起了炉子,温暖如春,坐下来,春晓才忽然又想起自己的悲伤。
经过一番折腾,原先那种欲哭无泪的悲伤,似乎也打了折扣。
她竟然发现,自己又振作起来了。
人,真是强大的动物。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自己的修复能力和妥协能力,当你真正学会了和生活握手言好,你才会忘掉那些伤害和悲泣。
春晓坐下来,现在,她只想安静的围着这团火,给自己取取暖。
原来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欲哭无泪,所有欲罢不能的感情宣泄,都可以用这团安静的火来平息,可以靠着这份安静,来安抚内心那策马奔腾的忧伤。
痛哭一场是一种路,安静坐着也是一种路,人做给天看,做给地看,其实,说到底,还是做给自己看。
没有人想看你的悲伤和难过,也没有人非要去排斥你的笑脸和开心,苦难都是自己扛。
所以,又何必如此矫情,自己演戏给自己看呢。
春晓没有那份心,亦明白自己没有那种命。想到此,那颗刚才还悲伤欲绝的心,彻底安静下来,心如止水,平静的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但,脸上那个红掌印还在隐隐作疼。那种疼痛,再次刺伤了她的心。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人道是冰清玉洁心高贵,无奈低眉顺眼是下人。端着这份要强,这份自尊作甚呢?到头来还不是又挨几个巴掌多听一些刺耳的话?
春晓甚至想到,就像房家的那些丫鬟婆子一样,稀里糊涂的就这样让日子一天天流过去,过下去吧。
然而,她想做到,但那份心,却又一次次来捣乱来提醒她,日子不能这样过。
豆蔻年华,芳心荡漾,春晓那颗心,似乎冥冥中早有自己的感情寄托。
这时候,她想到在房家多年的管家房仲,他年纪大了,但精神抖擞;他为人厚道,常常对下人嘘寒问暖。虽然他自己也是下人,但却常常将自己每月的例钱,匀一些给那些更困难的下人们,他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在房家老老少少几十号人中,有年轻貌美的,有日后可以攀附的,也有房家沾亲带故的亲戚等各色人等,春晓都没记住,唯独在心中记下了房仲。
他大她很多,他只有垂垂暮年来匹配她的大好年华。
但春晓丝毫也不介意。她听从的是自己的内心。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姐姐,大白天你在这里烤火做什么?”一个小丫鬟走进来。
春晓从思绪里走出来,她熄了火,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