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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平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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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曾出现无数形形色色的恐惧——失去爱情、丢掉饭碗、被人否定、被人当傻子看待、缺钱…

都是如此难以忍受、不敢想象,竭尽一切可能也要避免落入的境地,而即便如此还是时不时陷入其中;即便能幸免,可看看为此付出的代价,很多只有自己清楚,而绝不能亦无法向外人道。

不,连这都不尽然,此时看着自己那颗被对岸现实世界扭曲得面目全非的灵魂,阿杰知道有些更深层的代价其实连自己也无法察觉。

但当这泡影真的破灭时,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激起。

以前自己一直弄不懂,视频里实录的那些被突然夺去生命的人为什么往往看上去只是像睡着了一样,在旁人眼里显得如此可怕的事,当事人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现在,那是可以想象的了…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受”是不可能被他人替代的,每个人各自承受的“感受”也都是如此吧,人们看似生活在一起,可其实…

就好像一根根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他们却可以相互影响,这种“影响”细究起来是多么不可思议,因为人们相互之间其实完全没有真正触及的可能,因而这“影响”倒更像是某种…

一根琴弦上振荡出的音波在其他弦上引发的共鸣。

只是每根弦的个性、思想、处境不同,引发的鸣音也不会相同;而且这种相互间的共鸣传播开去,落入无数根琴弦并存的世界里产生连绵振波,彼此激荡相应,宛然没有了尽头。

然而这种“共鸣”却终究不可能相互替代每根琴弦各自的“感受”,一个感受者以及他的感受只可能作为想象出现在另一个感受者的感受中,而那已然是另一个感受者身上的另一种感受了…

那么…

这已经不是孤独了…

想到这儿,阿杰心头不由微微颤动,紧接着这颤动瞬时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传播开去,甚至超出了意识所能辨识的范围,使心里某个庞大得多的结构都发生了动摇。

就像无意中从一座看似硕大无朋、坚固无比的大楼基座上轻轻抽出里面一颗小石子,却不想整个大楼的根基就此开始被彻底动摇…

这开始变得摇摇欲坠的庞大建筑是什么?

阿杰一时看不清它的全貌,只是意识里那些原本看似确凿无疑的所谓现实和历史,在见到了那颗小石子后,全都成了某种似是而非的隔岸观火…

而观者自身所身处的火团又由谁来观看?

但一个感受者除了这种方式以外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对另一个感受者加以了解吗?

如果所有人相互间都是不可能交错的平行线,那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又究竟是什么?

旁观者又怎么可能确知一个死者的感受是不是真的终结了?

既然连身边那些生者的感受都是无法真正触及的,更何况死者…

可这些生者又是怎么活的呢?

“活给别人看;看别人怎么活”,如果这真是生者们判断自己所谓“价值”的唯一方式,那着实令人无话可说了。

这比较本就是不可能的,可人们如果硬要比较,那在这个本就没有可能、从而也没有了任何限定的比较中便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比较的了。

只是比较者要自己承受这“比较”带给他的一切——嫉妒、怨恨、恐惧、痴狂、身不由己、痴人般的自得与幻灭…

这原来以为是所谓现实加诸在人身上的一切,现在看来全然就是一场自说自话、自作自受的痴人梦呓。

只是痴人们被那看似是外在现实,实则本是他自己投射出的心影折磨得如痴如狂、辗转煎熬、永无宁日…

不过就算看到了这些,对此时的阿杰来说似乎也不怎么重要了,思绪像他的肉体一般也正处于太空漫步状态,不再被原有的种种外力紧紧约束。

只是,在接连失去了一个个最基本的参照系之后,它也同样有些孤寂,任随思之所至,不知所在何处…

“所在何处?”

那位老人也提到过这个问题…

阿杰一下隐约感到了老人话语中某种不可思议的言外之意…

要确定自己“所在何处”...似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慢着…阿杰有点被这样的想法吓着了。

但还是不由想去找那位老人,把当时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一些问题给问清楚。

但他又有一点预感,也许老人给他的回答会让他更加找不着北。

但那又怎样哪,如果自己真是一个被无法自拔的梦完全操控、连苦都说不出的木偶,那再挨几下闷棍又何妨?

说不定某一棍子下来就可以打破那个梦…

于是阿杰便试图脱离这悬浮状态,以便自己步行。

可挣动了几下,虽然身体姿势可以任意改变,却依然无法踏足地面摆脱悬浮。

零重力环境下他根本找不到任何着力点可以借其发力脱身。

这身不由己的感觉开始像噩梦了,明明知道身在其中,却没法逃离。

这一下引燃了往常达不到目的时的急切情绪,他拼力挣扎起来,却仍不起任何作用。

若放在以前,这没有出路的急躁肯定会引爆内心更大的破坏欲。就像一颗炸弹若在密闭环境里爆炸杀伤力会更惊人,但在此时此地这外层空间般完全开放的环境里,任何程度的爆炸都没有了意义。

于是那股急躁在心底只是如燃烧的导火索“哧”了一声,便再没了动静,没有更多情绪被它引爆,而只把那恶梦般的无效性凸显得愈发清晰。

忽然,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刚才的挣扎让阿杰洞然看到了一个他从来就身在其中却从未察觉到的根本处境——自己从来就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想任何他要想的、说任何他想说的...

只是无论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他其实哪儿也去不了,他只能在“这儿”承受他所想、所说、所做给自己内心造成的一切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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