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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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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世界丝毫未变,可在此时的阿杰眼里却仿若现出了亘古未有的奇景,看着看着,不觉滑入无法言喻的心醉神迷,无意间低头,却发现刚才还在眼中作为“身体”存在的肉体此时似已无法再自证其就是原来绝对意义上的“身体”…

再细看,但见大地及其上原本作为“现实”——从来现实的“现实”——而存在的世界,全然如梦,变幻翩迁。

幻象中原先附体在这一切上所有证明其真实的证据,乃至让这种证明成为“必须”的那种先天执念,此时也已全部消散。

一切,变得全不同表面所见,竟全是那奇景的组成部分…

这痉挛般的呼吸实在是恸哭吧,这颗灵魂被欺骗、自欺、驱使、奴役、强迫、压抑、捉弄、惑乱…得太久太久、太苦太苦…

此时,当不再有绝对之镜将幻象不断反射回来、无限循环放大之后,某种与存在之本真的交感第一次成为可能。

这滋味太不可思议,就连侵彻心肺的嘶嚎都成了敞开无碍的通风口。

缓慢却剧烈的抽搐渐渐平复,这个涕泪满面的男子慢慢翻过身来仰面而躺,舒展开四肢…

泪眼中,灰蒙蒙的天空深处,好像有点点若隐若现的光,是星星?

一阵轻风从身上漫过,像淼淼海水柔柔流过,把人整个淹没,还在湿润的脸颊上印下丝丝凉意…

很快,习习微风淹没了整个世界,所有坚硬和棱角都消失其中,让人不由忘却了今夕何夕。

这样真好…

是不是眼睛已经闭上了?半梦半醒间怎么黑暗中还有隐隐光点?

记忆中此生第一次看到湖面上泛着无垠波光粼粼闪动时那迷醉的感觉又苏醒了。

那时几岁?

那还是会为了不期而遇的美景着迷的年纪,才多少年的距离呀,已感觉那么遥远...

可这段记忆怎么又如此鲜活?仿如就在眼前。

那真是这场生命中曾经发生的痕迹?

不知怎么,对如此确切的事实,阿杰竟生出一丝不确定...

等等,这个记忆里的人确是个带有年纪属性的孩子,可这记忆本身怎么好像并没有自带时间的刻度,就像个完全独立的自在之物…

没有了任何标记,它到底来自何处?

记忆?幻想?梦境?...

抑或...

会不会是上一次生命留下的遗迹?…

又一片轻曼迷幻袭上心头,阿杰蹙了蹙眉,便再次被淅淅沥沥的幻影卷走,随波逐流…

“花园3路班车即将在2分钟后到站,请乘客们做好准备,祝您旅途愉快。”

灯箱里传来一阵轻柔女声,唤回了早已不知飘至何处的心魂,阿杰慢慢睁开双眼,于此同时,意识也开始全自动重启,试图重新组织成原有模式以便完成对这句话的理解——或者说条件反射。

可重启的进展并不快,它似乎要重新屏蔽掉刚刚无意中进入的绝对之境,再次回到一条在无意识中自有生以来便被不断框囿、训练出来的全封闭轨道中。

虽然在过去,沿着那条全自动、全封闭轨道运行本就是“意识”最基本、最不假思索的本能,但此刻,当在这本能背后隐约发现了一个全然澄澈、全然显露无遗、却也正因此而成了一个他一直身在其中却盲然未曾见其分毫的最高秘密之后…

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门微微透开了一条缝,似乎有某种微弱而又难以名状的光从这门后透射出微许,却足以把初见此光的阿杰震慑得心神俱失,连那从来都是天生具有的本能也暂时忘疏了,重启因此变得步履蹒跚…

一点、一点、又一点、丝丝细雨不期而至,洋洋洒洒飘飞下来,悄无声息。

雨滴细密微末,落在哪儿,霎时便没了痕迹。

虽然心识底层的重启还在缓慢而不可逆地进行着,但在这茵茵如幻的雨幕面前,重启在心神中振出的声响却变得越来越小,直至几乎完全消失了…

而就在这漫天丝雨背后,不知从何时开始,天空逐渐变得澄明...

一颗、一颗、又一颗,越来越多的星辰显露出来,纷然布列,晶莹剔透。

于是阿杰眼里那细雨仿佛渐渐露出它的本来面目——某种凭空而降的神迹...

望着清莹雨幕之后那纤尘不染的星空,他怔怔地痴了…

这景象是不可能的啊,可又实在太美了,那种美甚至愈发凸显出这景象之不可能…

很快,星点与雨点间的区别仿佛消失了,澄澈的无边空明中布满无数无数已分不清究竟是在飘飞还是静止的磷磷光点,银色、红色、紫色、蓝色、金色…

很快,这整个景象中似乎不再有所谓“运动”、也不再有所谓“静止”...

一切,成为了一切本身,而非它所“是”的“一切”…

看着看着,阿杰下意识试图接近天空深处那些光点,就好像那儿有某种声音在召唤。

可随着这意念而来的却是看见眼前多出了一条手臂,略微愣了愣他才反应过来,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自己想以伸手来实现这想法。

那无限的“光”与这只能伸出咫尺的“手臂”,两相对照之下,肉体显得如此微渺。

或者说...倒更像是种无从解脱的囚禁,除了束缚,它还能意味着什么?

把它所囚禁的那颗灵魂对立在世界、以及所有美景对面,让这囚徒再也无法回家…

什么?回家?

此时此刻,一想到这两个字,阿杰不禁一阵微微晕眩。

“家”这个字,此时勾起的已不再是那个属于人间世、凝集了太多爱恨流连的恋恋意象,而是对天光深处、万物之源的某种不可名状的殷殷向往。

那是这个生命、这颗心灵、以及一切…还有一切的一切..真正归属的本原...

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可是,又因那幻镜的隔绝而流落在这个“家”之外太久太久,甚至已完全不认识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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