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董卓议立陈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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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说：“宦官专权为祸，从古至今都有。但当世的君主不应该把大权交给宠信的近侍，让他们逐渐形成势力，以至于造成这样的局面。如果要惩治他们，只需除掉罪魁祸首，交给一个狱吏去办就行了，何必纷纷征召外面的军队呢？想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事情必然会泄露，我预料这样做一定会失败。”何进生气地说：“孟德你也是怀有私心吗？”曹操退下后说：“扰乱天下的人一定是何进。”于是降下诏书，暗中派遣使者，连夜出发。诏书说：

我听说败坏纲纪、扰乱常规的人，不能不加以诛杀；危害国家、贻误时机的人，怎能够长久存在呢？我私下认为常侍张让、段珪等人，过度地享受恩宠和荣耀，放肆地做出狂妄悖逆之事，不考虑报答国家的恩情，反而再次制造了滔天的灾祸。他们使高兴的人，一家都获得荣华富贵；使他们发怒的人，整个家族都遭到诛杀。他们让诸侯在京城附近的地方，挟持天子在宫廷之内。上上下下都咬牙切齿，都想着要消灭他们。我一向知道你们心怀忠义，讨伐诛杀奸邪之人，迅速率领勇猛的军队，平定宫廷内部的祸乱。诏书到达之日，要迅速执行。要体察我的心意，远近都要知道。恭敬地执行吧。

先发出四道诏书，紧急征召四路军马：第一路，东郡太守桥瑁；第二路，河内太守王匡；第三路，武猛都尉、并州刺史丁原；第四路，有一个人身长八尺，腰围十围，肌肉发达，身体肥胖，脸宽口方，能手执飞燕，奔跑速度能赶上奔马，现任前将军、鳌乡侯，领西凉刺史，他是陇西临洮人，姓董，名卓，字仲颖。之前因为征讨黄巾军没有功劳，本要议定治罪，董卓贿赂了十常侍，因此得以幸免。后来又用金银珠宝结交朝廷权贵，于是担任了显要官职。当时他手下统领着二十万西州大军，常有不轨之心。此时接到诏书大喜，点齐军马，陆续出发。董卓的女婿中郎将牛辅，镇守陕西。董卓带着李傕、郭汜、张济、樊稠等人先后调遣训练，率领军队向洛阳进发。董卓的女婿中郎谋士李儒进言说：“如今虽然接到诏书，但其中有很多隐晦不明之处。为何不派人呈上奏章，名正言顺，大事就可图谋了。”董卓大喜，让李儒写表章说：

我想到天下之所以叛乱不止，都是因为黄门常侍张让等人轻慢天道常法，操纵把持帝王的命令，他们父子兄弟都占据州郡，一张诏书发出，就能获得千金之财，京城附近各郡数百万肥沃良田，都归张让等人所有。致使怨气上腾，妖贼蜂起。我之前奉诏讨伐于扶罗，将士们饥饿疲乏，不肯渡河，都说要先到京城诛杀宦官，以消除百姓的祸害，向朝廷要求供给物资。我随即加以抚慰，一直到新安。我听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溃烂的伤口虽痛，也胜过内部侵蚀，等到水淹到了头顶才呼救船只，后悔就来不及了。从前赵鞅发动晋阳的军队，来驱逐君主身旁的恶人。我要敲响钟鼓进入洛阳，请求除掉张让等人，那么国家就有幸了，天下就有幸了！

何进得到表章，拿给大臣们看。侍御史郑泰劝谏说：“董卓是豺狼猛虎，如果把他引入京城，一定会吃人。”何进说：“你是多疑的人，不足以和你谋划大事。”尚书卢植也劝谏说：“我一向了解董卓的为人，面善心狠，常有不仁的念头，一旦进入宫廷，一定会引发祸乱，对国家没有益处，对百姓有伤害。不如及早派人让他回去，或许能避免篡位夺权的祸患。”何进斥责他说：“你们都是没有志向的人，白白享受着君主的俸禄！”郑泰、卢植都弃官而去。郑泰问道：“这一去该怎么办？”卢植说：“这个人不可辅佐，灾祸就在眼前了。”荀攸也告病闲居。朝廷的大臣，走了一大半。

何进派人到渑池去迎接董卓。但董卓按兵不动。张让等人得知各路军队接到诏书来到，十常侍商议。张让说：“这是何进的计谋。我们如果不先下手，就都会被灭族了。”张让等人先在长乐宫嘉德门内埋伏了五十名刀斧手。张让等人告诉何太后说：“如今大将军假传诏书，各路军马都到了京师，想要消灭我们宗族，希望娘娘怜悯。”都叩头伏地说：“我们回家种田养老，能免死就是万幸了。”太后说：“你们可以到大将军府下谢罪。”张让说：“如果到相府，我们的骨肉都要被粉碎了。望娘娘赐下手诏，宣大将军入宫，解释这件事。如果他不听从，我们就在娘娘面前死而无憾了。”太后于是降下手诏，宣何进入宫议事。

何进接到诏书就动身。主簿陈琳劝谏说：“太后的这道诏书，一定是十常侍的阴谋，千万不可去。去了必有灾祸。”何进说：“太后召我，会有什么祸事呢？”袁绍说：“局势已经形成，形势已经暴露，将军还想入宫议论？为何不早下决心，事情拖久了必然会有变化！”何进说：“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能有什么变化？”曹操说：“应当先把十常侍召出来，然后才可以进去。”何进笑着说：“这是小孩子的见识。我掌握着天下的大权，十常侍敢怎么样？”袁绍说：“主公坚决要去，我们应该披坚执锐，带领甲士保护他。孟德也应当辅佐，以防意外。”

这天，袁绍、曹操各自带着宝剑，挑选了五百精兵，让袁绍的弟弟带领。袁绍的弟弟，是同父异母所生，名叫袁术，字公路。因被推举为孝廉而进入仕途，被任命为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当天袁术全身披挂，带领五百精兵，排列在青琐门外。袁绍和曹操等百余人护送何进的车到长乐宫前，黄门传达太后的旨意说：“太后在禁宫深处，要与将军议论国家大事，手持兵器护送的人，不敢随便进入。”因此袁绍、曹操等一行人，都只能在禁宫外等候。

何进好像旁若无人一样，昂首挺胸直接进入，到了嘉德殿门，张让、段珪迎出来，左右围住他。张让厉声斥责何进说：“董后有什么罪，你竟敢用鸩酒毒死她？国母的丧葬，你托病不出。你本来是个杀猪卖肉的小辈，我们推荐你给天子，才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你不但不思报答，还想谋害我们。你说我们很污浊，那么谁是清正廉洁的人呢？”何进默默无言，想寻找出路，但是宫门都被关闭了。张让喊道：“为什么还不下手！”于是一群刀斧手拥出来，揪出何进，在宫门旁边将他砍成两段。后来史官有四句话，感叹何进说：

汉室倾危天数终，天谋何进作三公。

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讨论说：

窦武、何进凭借国舅的身份，掌握着辅政的大权，在内依靠太后临朝的威势，在外迎接众多英才乘势而起，最终事情却失败在宦官手中，自己身死而功业毁坏，被世人所悲哀，难道是智慧不足而权力有余吗？《左传》上说：“上天已经废弃商朝很久了，国君却要复兴它。”这就是宋襄公在泓水之战中失败的原因。楚国攻打宋国，宋襄公准备迎战。子鱼劝谏说：“上天已经抛弃商朝很久了，国君还要复兴它吗？不行。”宋襄公不听，与楚国交战，在泓水大败。

称赞说：

窦武出生时有奇异的征兆，何进原本是个宰羊的。只有女儿和弟弟，来到了皇宫。皇上昏庸，下面的人又被宠信，人们的内心都充满了怨恨。想要纠正邪恶，来符合人们的愿望。但道义已经衰落，时代陷入了困境。

蹇硕等已杀了何进，就请太尉樊陵入宫，想要让他取代何进的职位。袁绍许久不见何进出来，就在宫门外大声喊道：“请将军上车！”宫中的黄门在墙头把何进的头扔了出来，并宣告说：“何进谋反，已经被处死了！其余的从犯，都予以赦免。”袁绍厉声大喊：“宦官谋杀大臣，哪有这样的道理，真是有违大义！诛杀恶党的人，快来助战！”何进的部将吴匡，在青琐门外放火。袁术带兵冲入宫廷，只要见到宦官，不论大小，全部杀死。袁绍、曹操砍断宫门进入。樊陵、许相从殿中跑出来大声呼喊：“不得无礼！”袁绍立刻斩杀了他们二人，其余的人都四处逃窜。赵忠、程旷、夏恽、郭胜这四个人，跑到翠花楼上放火，然后都跳下楼，在楼前被剁成肉泥。宫中火焰冲天。张让、段珪、曹节、侯览，劫持着太后及太子和陈留王，从内省的通道逃往北宫。尚书卢植没有辞官离开，看到宫中发生变故，身披铠甲，手持兵器，站在阁下。他从窗前远远望见段珪簇拥逼迫何后过来，卢植大声喊道：“段珪逆贼！还不知道死，竟敢劫持太后？”段珪转身就跑。太后从窗户中跳出，卢植急忙去救，使她得以脱险。吴匡杀入内廷，看到何苗也提着剑出来。吴匡大声喊道：“这个车骑将军何苗是一同谋害兄长的人，想要报仇的人向前冲！”几十个人大声喊道：“愿意斩杀谋害兄长的贼子！”何苗想要逃跑，被四面围住，砍成了碎块。袁绍关上宫门，下令军中只要见到宦官，不论大小，全部杀死。宫中的宦官被杀尽后，又分别去杀十常侍的家属，不分男女，全部诛杀，血流满地，何止两三万人，其中有很多无须的人也被误杀。曹操一面派人去扑灭宫中的大火。张让、段珪簇拥着少帝及陈留王，冒着浓烟烈火，杀出后宰门，往城北邙山方向逃难。袁绍请何太后暂时主持大局，他分兵四路去追击搜寻少帝。

张让、段珪以及他们的随从二十余人，连夜逃往北邙山。当时天色昏暗，他们彼此都看不见，随行的人也各自逃回。大约二更时分，后面喊声大作，人马赶到，为首的是河南中部掾史闵贡，他大喊道：“张让别跑！”段珪等人骑马惊慌逃窜。张让见情势危急，叩头辞别少帝说：“臣已走投无路了，陛下您自己保重！”于是投河自尽。

少帝和陈留王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是真是假，不敢大声说话，两位帝王趴在河边的乱草丛中。这一天是中平六年八月二十四日，城中正在诛杀宦官，两位帝王夜间躺在荒草中，士兵们四下散去追赶，不知道皇帝在哪里。两位帝王潜伏到四更天，露水又下来了，腹中饥饿，相互拥抱着哭泣；又害怕被人发现，在草丛中默默流泪，泪水如同雨下。陈留王说：“在这里不宜久留，要去寻找活路。”少帝说：“黑暗中道路难行，这可怎么办？”陈留王和少帝把衣服系在一起，爬上岸边，满地都是荆棘，看不到路，仰天叹息道：“刘辩完了！”只有成群的萤火虫，成千上万，光芒闪耀，只在皇帝面前。陈留王说：“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兄弟啊！”他们顺着萤火虫的光前行，渐渐看到了路。两位帝王相互搀扶，一步一跌，奔出山路而走。后来史官有诗写道：

乱兵如蚁走王师，社稷倾危孰为持？

夜逐火萤寻道路，汉家天子步归时。

曹希蕴又作诗道：

腐草为萤上岸时，也曾照夜向书帏。

莫言微物相轻贱，曾与君王引路迷。

二帝走到五更时分，脚痛得无法行走。山岗边有一个草堆，二帝就躺在草堆旁。草堆前面是一所庄院。庄主当夜梦到两个红日坠落在庄后，惊醒后披上衣服出门，四下张望，看到庄后草堆上红光冲天，赶忙过去查看，发现是两个人躺在草畔。庄主问道：“两位少年，是谁家的孩子？”皇帝不敢回答。陈留王说：“我哥哥是大汉皇帝，遭遇十常侍之乱，昨夜逃难，得到萤火虫引路，才来到这座庄院。”庄主大惊，连忙跪地，说：“我是前朝官员，司徒崔烈的弟弟崔毅。因为看到十常侍卖官嫉贤，我就在这里耕田种地。”于是扶着皇帝进入庄内，跪地献上饮食。皇帝和陈留王就隐居在崔毅的庄院中。

却说闵贡赶上段珪并将其拿下，问天子在哪里。段珪说已经在半路上丢弃了，不知道在何处。闵贡于是杀了段珪，把他的首级挂在马脖子上，然后分兵四散寻找天子。自己则独自骑着一匹马，沿途追寻，偶然来到崔毅庄，崔毅看到段珪的首级，询问情况，闵贡详细说明了经过。崔毅引领闵贡见到了皇帝，君臣痛哭。闵贡说：“国家不能一天没有君主，请陛下还都。”崔毅庄上只有一匹瘦马，准备给皇帝骑。闵贡和陈留王则共骑一匹马。

离开庄院不到三里，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等一行人，带着数百人马，迎接车驾。君臣相见，都哭了起来。他们先派人将段珪的首级带回京师示众，然后换了好马给少帝和陈留王骑，簇拥着少帝返回京城。此前洛阳的小孩曾唱过这样的歌谣：“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至此果然应验了这一谶言。

车驾前行不到几里，忽然看见旌旗遮天蔽日，尘土飞扬，一支人马迎面而来。百官大惊失色，皇帝也非常惊恐。袁绍骑马疾驰而出，问道：“什么人竟敢阻拦圣驾？”在绣旗的阴影里，一员大将冲出来，厉声问道：“天子在哪里？”皇帝吓得战栗不止，说不出话来。陈留王勒住马，向前喝问：“来者何人？”董卓回答：“我是西凉刺史董卓。”陈留王又问：“你是来保驾的，还是来劫驾的？”董卓回答：“特地前来保驾。”陈留王说：“既然是来保驾的，天子在此，为何还不下马？”董卓大惊，慌忙下马，拜倒在路旁。陈留王用言语安抚董卓，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失误。董卓心中暗暗称奇。当天，护送皇帝回到宫中，见到何太后，众人都流下眼泪，痛哭不已。传国玉玺也丢失了。

董卓在城外屯兵，每天带着几千铁甲骑兵进入城中，在街市上横行霸道，百姓们惶恐不安。两路军队得知何进已死，各自率领军队回本处去了。董卓得志，在宫廷中出入，毫无顾忌。后军校尉鲍信来见袁绍，说董卓在朝廷中横行霸道，必定有反叛之心。袁绍说：“朝廷刚刚安定，不可轻易动用武力。”鲍信又去见王允，也说了这件事。王允不听，鲍信便率领本部兵马，自行投奔泰山去了。

董卓召集何进兄弟部下的军队，将其全部掌握。他私下对李儒说：“我想废掉皇帝，立陈留王为帝，你觉得怎么样？”李儒说：“现在朝廷没有主人，不趁此时行事，以后就会有变化。明天在温明园中，召集百官，宣布废立之事。如果有人不服从，就立刻斩杀。这样的威严和权力，应该在今天建立起来。”董卓很高兴，于是下令在温明园中大肆摆宴，邀请百官前来饮酒。

第二天，董卓的飞骑在城中来回奔走，遍请公卿大臣；众人都惧怕董卓，谁敢不来。董卓探知百官都到了，才缓缓地骑马来到园门，下马后佩剑入席。百官见到他，先让侍从递上酒杯。酒过数巡，董卓自己举杯，劝各位大臣饮酒。喝完后，董卓让停止饮酒奏乐，说道：“今天有大事，各位官员仔细听着。”众人都竖起耳朵。董卓说：“天子是万民之主，治理天下，没有威仪就不能供奉宗庙社稷。况且先皇有密诏，说刘辩轻浮无智，不能做君主；次子刘协聪明好学，可继承大汉宗庙。我想废掉皇帝，仍让他做弘农王；册立陈留王为天子，以匡正汉室。你们各位大臣觉得如何？”众大臣听罢，默默无语，各自低着头看地。座位上有一人推开桌几径直走出，站在筵席上，大声叫道：“不行！不行！你是什么人，竟敢说这样的话？你以为我汉朝没有人才吗？天子是汉灵帝的嫡子，又没有过错，怎么能废掉呢？我知道你怀有篡逆之心很久了，我怎能容忍你？”众人都大吃一惊。这人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