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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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
真疼。
谢娇允口中含着一块布,手中不停敲着战鼓,留心战况。
原来那站在城楼上敲鼓的蓝衣姑娘会是她。
她以前也疼过,但好像,那段时间离现在太远了,她差点忘了,原来,是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原来,她本应该就是这样。
骨头像是被人一节一节打断,再磨碎,又不断拼接,再磨碎,最后嵌进肉里,一块白净的手帕已经染成了鲜艳的红。
她唇被堵着,甚至不能笑,只是从鼻子里发出冷哼一声。
不知怎么的,眼泪一点一点模糊了视线,她突然感觉冷的很,是那种刺入灵魂的冷,偏头却见是一支支箭朝着自己射过来。
战鼓不能移动位置,她矮着身子,堪堪躲过了一劫,却没曾想,还有下一波,对面像是盯上了她。
而她,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这一箭准头并不好,但这一箭却刺穿她的腰,甚至到木桩上入了几分。
她转头望去,却见一个穿着将军服饰的男子刚好放下弓箭,又敲了敲战旗。
“继续前进!!”
她撑不住身子,也咬不住手帕,耳中直嗡嗡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最后,她失足从城墙上跌了下去。
隐约中,她听见有人喊援军来了。
晚吗?刚好没救下她罢了。快吗?好像是,刚好又救下了一个城。
可惜了,按照自己的性格,应该死得很漂亮才对,这样跌下来……会吓跑人的吧。
会有下辈子吗?她暗暗想,不想做谢娇允了。
……
长刀转动着刀子,耍的格外漂亮,只留下虚影,又被抛了回去,瞬间出现几具站着的尸体。
太快了!几乎没人反应过来。
少年骑着马速度飞快,战袍飞舞,上面沾了不少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身后跟着黑压压的军队,与天相连看不见边。
过于俊美的脸上带着独有的面具,面上带着嚣张跋扈,以及看不出的情绪,刀刀致命,刀刀见血,马的步子并不见停,愈来愈急,愈来愈快。
“速速投降,保尔全尸!”他嘴上这般说,手上却没有给戎军半点说话的机会,直接一刀下去。
人首分离。
然而在此时,另一支队伍也靠了过来,为首的是个女将,却是巾帼不让须眉,杀伐果断。
若是谢娇允看见了,能一眼认出,这人就是北冥珞雅。几年过去,样子却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多了几分凛冽。
两支队伍的加持让戎军防不胜防。
战争最后以拉古比加可为首的三万余人被擒“劝降”无果后被全部坑杀。
“谢娇允呢?”路逸停问谢忠,手上的长刀还滑落着血迹,看起来像从地狱杀出来的,后面是尸海,面前是人间地狱始作俑者。
谢忠伤的那么重,跟个没事人一样。
“城里呢。”谢忠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着,命令剩下的人清理战场,并统计好人数以及缺失。
路逸停默了,像是察觉到什么,狠狠看了他一眼,眼中肃杀之意甚至不屑去藏,就连谢忠这个长年征战的人居然都觉得背后发麻,就在他以为路逸停要说什么的时候,他翻身上马,直接向着城的方向不要命地跑。
像是要失去什么东西似的…
齐将军一瘸一拐走向谢忠,手搭他肩上,“老谢啊,你傻站着干嘛,都不扶我一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他又看向跟他们一起收拾战场的景军,感叹着,“这援军倒是来得及时,差点就守不住了,说起来,当时给我们打战鼓的姑娘……”
谢忠立马听见关键字,心头一颤,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姑娘?”
这战乱纷飞,谁家姑娘愿意冒死来打战鼓呢?就算是齐荣镇的人,也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但愿意去打战鼓的,倒真没几个,更何况,城楼并不是一般人能上的,更是有些门需要机关才能打开。
“就是穿着蓝衣服的那个啊,她后来打的鼓,虽然有气无力的,但还是挺好听,我给你说,我当时………”
剩下的谢忠都听不见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像是被定住了,脸色也瞬间木讷起来。
……
敌军见证了她的坠落,外人找到了她的尸体。说起来倒也有些讽刺。
路逸停发现她的时候,连地上的血都冷了,曾被他精心打扮养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死后竟如此狼狈,甚至连眼都未曾闭上,死不瞑目。
细碎的发,脏乱的衣裙,惨白的脸,以及躺在血污中破碎的她。
路逸停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只知道自己平静如水的心彻底乱了,甚至是拔尖的疼,疼得他呼吸不过来,喉咙被哽住般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略微颤抖的手拂过她的双眼替她合上了眼,却在下一刻,像是从四肢百骸处传来一阵腥甜,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吐出了大片的血,身体里汹涌着血浪,他却强忍着,不继续吐。
他不明白,为何见着一个姑娘的死亡会让他致此,就像是一种难过的情绪,连心也跟着姑娘一块死了。
他们甚至算不上有太多的情意,或许连朋友都不是。他利用她,还没利用完,她就先死了,按理来说她应该是弃子才对,可路逸停心里不愿意把她归属于那一类。
像是害了病一样。
明明应该爱干净的他,反常弯腰抱起了浑身脏兮兮的谢娇允,任她身上的血渍粘在自己身上,又意识到自己也是脏兮兮的,他突然说了句:
“抱歉,谢娇允,把你弄脏了。”
……
谢娇允的死对众人来说都是个遗憾,但是战场上,有谁不死?
谢忠的本意是将谢娇允就葬在齐荣镇,因为就算打赢了,但在齐荣镇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他根本脱不开身,谢娇允的尸体若是要送往京城,那其他这些战死的,也应该落叶归根才对。
可是去往京城的路途是三天,一路不眠也得花费一天,举行葬礼又得花费三天,到时候尸体早就发臭了。
可路逸停不一样,他直接派人打好了冰棺,凡是与谢娇允有些牵扯的都被他用冰棺装着送回故乡,就算冰棺化了,到地方了再打一副,他向来不缺钱。
战争对于所有人来说无非是残忍的,谢娇允的四十五个暗卫如今也只剩下十五个,他们听从了谢娇允的意愿,跟着路逸停去打拼他们自己的事业。
齐荣镇守军四万人,如今被打得只剩两百残兵,但百姓却是被他们护得好好的,一个不少,也算没有失职。
冰棺要抬走的那一天,路逸停来到了谢娇允住的客栈,早有人在这里等着他。
“你便是谢姐姐口中说的路公子吗?你好,我叫郭慕。”
……
谢娇允的葬礼举办的并不隆重,因为国家刚刚才经历过生死存亡之际,大办恐会遭人非议。
路逸停支援的路线并不与北冥珞雅一致,是因为他去了趟京城,刚好五皇子请命,便捎上了他,而后他们绕开了大部队,直接进攻戎军主城。
大捷之后,戎军的首领换成了几方人马都认可的拉布多尔齐,也对进攻黎国一事进行了不小的赔偿,甚至进贡了三个美人到黎国。
五皇子一时风头无两,甚至因为这次事情,连皇帝都对他另眼相看,但他却未曾停歇,直接请命去那些发生的战乱的地方做建设。
这些地方,其实若非感情深厚,一般人是不太愿意去的,而且正是因为战争的原因,也没什么好的吃食,皇帝都有些苦恼,没想到五皇子自己倒是站了出来。
他这一站,倒是颇有几分远离京城的意思,将其他皇子本来的疑心也打破了。
然而,景国的事并不算完。
皇子争权,暗自笼络势力,甚至逼迫谢家也选一个,因为谢娇允的死,安阳侯府不会帮助谢家。
而柳家,因为自己的嫡子尚且在外征战,根本没工夫去管别人,就连柳瑜,都被家里人训诫在家。若非前些日子,安阳侯府向柳家提亲,估计连柳瑜也跑不掉。
谢家现如今可谓是如热锅上的蚂蚁。剩下的几个将军都已站队,谢家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
所以,就必须要牺牲一个人。
“京城最好的儿郎配我自然合适,但我谢大小姐做事向来只随心,所以,这亲我便退了又能如何?他敢如何说?他能如何说?”谢蓝汐直接掀了桌,又看着面前的母亲,觉得陌生的很,“我辛辛苦苦学那些东西,她们会的,我会,她们不会的,我也会,为的莫非就是让你们把我卖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甚至妻妾成群的皇子吗?”
“啪!”响亮的声音传来。
谢蓝汐含泪怒看着这个扇了自己一巴掌的女人,是自己最爱的母亲。
“够了,蓝汐,懂些事,不要让我们为难,谢家如今这个样子,也是没办法,你以为我这个当娘的就不心疼?”
“呵。”谢蓝汐冷讽,“心疼?你就就盼望着我能嫁得好,到时候能让你在那些夫人面前炫耀一下吗?是,你会打算,但论手段你甚至不如陈姨娘!”
“混账!”冯夫人怒了,刚想又扇上去,却对上她含着屈辱的眼泪,一时下不了手,“我是你亲娘!你如此大逆不道,不若关柴房饿个几日!”
这时,门外传来响动,原是谢薇和谢长年走了进来。
两人经过那一遭,身上稚气都褪去了不少。
“冯夫人好。”
“母亲安好。”
二人皆异口同声。
冯夫人没理他们。
谢长年走过去便将谢蓝汐揽在身后,谢薇从怀里掏出药来替她抹上。
“我先前便与父亲说过,三皇子这个不可靠,大姐嫁过去只会受苦,既然都是皇子,为何就不能选那个五皇子?”谢长年不肯退让半分。
“五皇子?人家在那么远的地方,能不能当上皇帝都不一定,你让你大姐嫁给他?不平白给谢家惹麻烦吗?”冯夫人神色不悦。
“冯夫人不可妄下论断。”谢薇说,“眼下只是一时光景,谁又能保证长久呢?就夫人所说是为了谢家好,可三皇子若登上那个位置,未必会记住谢家的好,相反,五皇子背后无人支撑,便是有人,但有我谢家明面上的支持,日后就算当个封王,也会记着谢家的好。”
“哼。”冯夫人甩袖,“倒是跟那谢娇允……”
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噤了声,直接就走了。
三个人都默契地想起谢娇允,但又默契地不提起。
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在这个她生活过的府中,倒是经常看见她的影子。
不提起,不是不念,而是太念,怕念着念着,就不想过了,随她一块去了。
谢薇摸完药把药递给谢蓝汐,又握了握她的手,“这是…三姐姐能想到的,给你最好的后路,三姐姐看的人,人品应该不差才对。”
谢蓝汐咬唇,牵强地扯出了笑,“她倒贴心,死了都还为我考虑。”
“你也别怪她。”谢薇说。
“怎么会?”谢蓝汐笑着,却流下了泪,第一次,主动握住谢薇的手,“日后,你,我。”又看向谢长年,“他。”
“我们三个,就要为谢府撑起一片天了。”
“自父亲回来后,劳郁成疾,平日又有诸多事,能在府中待一日,就帮他一点吧。”
谢薇和谢长年点了点头。
阳光撒了下来,刚好照在谢蓝汐身上,她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弯了眉眼。
娇允妹妹,你也为我现在的成长而高兴吗?长姐答应你,绝对会替你保护好弟弟妹妹,绝不让人轻易辱了谢氏。
“明日去给三妹妹上香吧。”她说,又突然想到什么,“之前从公子约过三妹妹,如此,谢长年,你后日帮我去约从公子出来吧。”
谢长年没有阻拦,而是点头。
“绿韵现在也应该拿到了三妹妹经营的铺子全部账簿,总不能让三妹妹的事业就此埋没了去,只是我在这方面才疏学浅,若是有何需要指教的,还等麻烦你了,谢长年。”
“这我自然懂。”谢长年道,“我会尽力教你。”
“那冷萤姐姐呢?”谢薇问。
“左右,她都是个外人,不清楚她留在京城做些什么,但昨日,我听谢叔父说他已经买好了宅子,处理好了就可以搬过去。”谢长年说。
“一切以谢家为重。”谢蓝汐目光坚定地说,“你们走后她倒是跟罗姨娘走得近,我也只是敲打了下她二人,若是真有什么,直接……”她手横着划过脖子。
又看向谢薇,“小谢,你武功好,到时候就交给你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