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春意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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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罕见地,出了阳。
时阀作为大理寺卿少卿,义正言辞地带着一路衙役去了怡红院先前搜过的地方,然后“惊讶”地发现安乐丸,又“正好”有人科普这个药丸的来历,于是,负责检尸的仵作被罚了三年的俸禄,而,在织绣坊的春意也被抓了起来,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
仵作提到的乌头碱终究是被人忘却了,没人愿意再查下去,他们好像知道这后面的是什么,没人愿意惹麻烦。
早日结案,也能轻松些许,何乐而不为呢?
春意最终是被判了死刑,于明日午时问斩。
时阀借着身份领着谢娇允与花绯做了下乔装便进去了。
花绯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听绵秋说她是个活泼爱笑的,可这一路上她却出奇的平静。谢娇允知她心里压抑,遇见这种事,谁也不好过,况且那人与她情同手足,所以也不想说什么。
“哐当”牢门开了。
“进去吧,到时候我会叫你。”时阀说。
“多谢。”花绯感激道,同时又冲他二人行了个礼。
牢狱里铺着很多稻草,干的很,可能因为太多人住过,也没怎么洗澡,远远闻着也有熏人的恶臭味。
春意是一个人关的一个牢房,她衣服上大大的囚字,手脚也有被绑过的痕迹,本身娇嫩的脸像是多了几分沧桑。她懒散地坐在榻上,头靠着墙,眼中忧愁未减,见花绯来,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冲她微笑,喉间的声音却是有些嘶哑,不太好听。
“你来了。”她说。
像是等了花绯很久般道。
花绯本就是强装镇定,一路上一直忍着没把自己脆弱的部分给别人看,可春意一句话,却让她溃不成军。
她眼眶通红,爱笑的脸上也染上了痛楚与不解,她俯视着春意,像是想从春意的眼睛里找出半分后悔,可惜——没有。
“为什么?”
自己最亲的好姐妹如此对自己,她悲伤的很。
明明春意想要什么大可和她说,她并不会吝啬。她曾以为,真心可以换真心,没曾想,竟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可是她到现在依旧不相信春意真的会如此对她,所以她想,给春意一次机会,只要……只要春意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都可以说服自己去原谅她。
春意看见她落泪,面上笑意未减,讥讽道:“花绯,你还真是贱,我都如此对你了,你还准备原谅我?”
“没错,我就是嫉妒你,你凭什么有那么多好东西,凭什么有那么多人选择你,我自认为不比你差多少,你还非得拿着那些东西在我那炫耀,分给我?呵,不过是想夸耀自己的本事罢了。”
“不……”花绯嘴唇颤抖,心也跟着痛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得流,美人落泪,堪堪是我见犹怜。“我们是最好的姐妹,我从未想过夸耀什么,我以为,我以为你会喜欢的。”她垂眸,像是想到了什么,而后猛看向春意,直接冲春意扑了过去,大力地抓住春意的胳膊,吼叫道:“你不是阿意,你不是…你把她夺舍了对不对?你告诉我,阿意在哪?你把阿意还给我!我不信…我不信……”
春意被她抓的生疼,也没挣扎,而是眼神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冰冷,“蠢货!我若当真不是春意,怎么会知道你的药丸放在哪?收起你的菩萨心,这次没杀死你真是遗憾,但我不后悔。”
“便是来千次万次,我依旧如此选择。花绯,我当真是恨透了你。”
“这也算教会你不要轻信他人了吧。”
春意冷讽道:“我还是为你做了件好事的,对吧?”
“滚吧,别来烦我,我死的时候也别来,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我可不想看见你!”
她尽是将话说尽了,连眼神都是藏不住的厌恶。
“我……”
“滚!”
花绯一颗心终是破碎了,再好的谎也圆不了此时的场景,她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到谢娇允他们旁边才停了下来。
小姑娘哭的伤心,时阀也不懂女儿家的事,直接去锁门了,把空间留给花绯和谢娇允。
谢娇允给花绯递了个帕子,花绯弱弱地说了句“谢谢”才擦起了眼泪。花绯实在不想在别人面前哭,所以硬憋着不让自己的泪再落下,除了嘴角的几声呜咽身子的不断抽动也很显眼。
谢娇允不怎么爱跟人谈心,她觉得,若是别人自己想不通,自己说再多也是浪费时间。
“花绯,你看着我。”谢娇允的语气轻柔,却平白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她说:“你当真想一直干这个吗?”
花绯沉默了。
“刺绣纺还缺个绣娘,听说你手艺不错,别埋没了这身才艺。”
说是为了花绯,其实是为了补上春意的空缺,她终究是自私的。她不喜欢双赢,但她又很享受在自己获利的同时人家一脸感激恨不得为她去死的样儿,虚荣感。
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谢娇允说完递给她一个东西,“收好。”
花绯自然对这东西熟悉得不得了,这是…她的卖身契。
她是韵天寨的一个姑娘,因为想体会话本上说的男女情事才特地去的怡红院。但这个地方不如她想象的那般好,稀奇古怪的客人以及各种要求,让她想逃离,可是却发现她的身价已经是天价了,她给不起,只得慢慢攒着,好在认识了一些姐妹,只是…
她牵强地挤出一丝笑,春意的话始终在她脑海里播放。
花绯握着卖身契的手紧了紧,心里也有了一阵暖流,她点了点头,而后跪地冲谢娇允行礼,“姑娘恩重,花绯此生无以为报,愿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谢娇允没有去扶她,毕竟钱花的她真的心痛,她受着也是应该的。
送走花绯后,时阀又同她一道回谢府,说是去找谢长年。
时阀不禁有些好奇,悄声问,“谢三姑娘,你开的铺子赚钱那么多吗?连花绯的赎身钱都给的起。”
“并非。”
“莫非,是谢兄和你家大姐姐给的?”时阀虽是一个外人,但也知道,谢府唯他二人最受宠,而他二人又刚好都特别宠谢娇允这个妹妹,尤其是谢蓝汐,简直是宠妹到疯魔了。
“也不是。”谢娇允说,“昨日去安阳侯府,伯父伯母给的,说是零花钱。”
时阀:“……”他沉默了一瞬,然后说:“谢三姑娘人缘好,别人对你也这般好,也是挺幸福的。”
幸福吗?
那天,谢娇允没回应他。或许是幸福的吧。她想。可是这幸福怎么来的没人比她更了解了。
是夜。
冷风透过牢狱的窗灌了下来。牢狱外躺着看守的人。其他牢狱的人也都没了动静。
春意跪在地上,目光仰视着身前的人,她嘶哑着嗓子,喊了句“主人。”
那男子挺拔身姿,身形格外诱人,宽肩窄腰,穿着夜行衣。
“该办你的事了。”他漠然出口。
“是。”春意恭敬道,又犹豫着开口,“主人,花绯她……”
“她已经被人安排好地方了。”黑衣男说,突然玩心一起,“你说,她要是知道你灭了她的寨子,会如何?”
春意:“恨透了我,然后找我报仇吧。”
“你会心甘情愿被她杀?”他问。
“不会。”春意摇头,“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了,我很惜命,事成之后,我会好好活下去,传承村里的制药手艺,然后安安稳稳过日子。今年…是我想复仇的十一年了。”
十一年太久了。
她为了复仇,付出了所有,也包括她自己,成了她幼时最不耻的那种人。渐渐地,她也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很陌生,可这又确确实实是她自己。
她头又垂了下去,眼神流转着往事。
那时,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爹娘健在,她生活的地方,叫寒月寨,和韵天寨不同的是,寒月寨擅长以毒攻毒。
村里的人都很好,王婶,张叔,易哥,刘姐姐,村长爷爷,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都很喜欢自己,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他们却做到了真正的男女平等。
村里还有专门的教书先生,很多时候,教书先生都会感慨得说这个地方像桃花源一样,有孩子问了,桃花源是什么,但教书先生只是淡淡一笑,说这个后面会教的。可惜,再也没有后面了。
那天,天空下起暴雨,暴雨打湿了细石子路,山路太陡了,旁边便是悬崖,饶是久居的人都不敢轻易尝试下山。
春意原是村里的孩子王,想着组织孩子们去山上采药,到时候给大人看看,也好得几句夸奖和好吃的,说不定还会有细软。
春雨几个找了个常见的山洞住了一晚,在村子里不会有丢小孩的事,大人们都很和善,村子也很少被外人知道,而且春意几个常年在大山上野窜,大人们也是放心的。
第二天的大阳却与第一天的暴雨形成反差。几个孩子是第二天申时下地山,一路上有说有笑,一边说起自己的“战利品”,一边又在想着让父母奖励什么给自己。
孩童天真浪漫,做些让父母高兴的事是想要被夸被奖励的。
近了。
更近了。
在距离村口还有100米的时候,几个正在说笑的孩子愣住,因为他们看见地上大片大片的血,以及…熟悉的人。
这无不刺痛着几个人的眼。
“阿爸!”小虎哭着喊出来,却被春意一把捂住嘴。
“春意姐姐,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察觉到春意此时神情不好,一个小女孩怯怯地说,这种事,换谁谁心里都不好过,但此时,她知道,她应该保持冷静与小声。
春意本想强装镇定,但毕竟是小孩,管不住泪,还是任由眼泪大把大把流下来。
村里,似乎不太好,也不知道她爹娘如何了,她还想看看爹娘给自己做的竹编蚂蚱。可是,如今她…她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小伙伴们,一副要哭不哭悲痛欲绝的样儿,强忍自己心里的悲痛,小声说道:“兰灵,你带我们去你之前发现的山洞,那个可以看见整个村子的地方,我们需要在那住了几天了。”
那个被点到名的小女孩站了出来,边擦眼泪边开口:“好。”
就在这时,村里有了动静。
一处地方冒着火光,而后传来烤肉的香味。
一个小男孩以为是村里人当即就准备跑过去,却被春意一把拽到一边极其隐蔽的草丛里,几个小孩也躲了进去。
春意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扫了一眼伙伴们,确认他们都藏好之后,才从草丛里露出一个小孔,狠狠地看着从村里出来的人。
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人拿着兵器,一脸警惕地看着周围,什么都没发现后挠头,“奇怪,刚刚明明听见有个小男孩的声音。”
另一个冲他走过来的男子说,“安啦,村子里没发现小孩,你刚刚听到的声音应该是他们的孩子,村长已经说了,杀无赦,反正东西已经拿到了,这个寨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必须要斩草除根,他已经派人在山上找了,估计很快就能有答案。”
“也是。”先前那个男子大嘴一咧,“走,进去吃肉。”
“好。”
待两人走远了,春意和伙伴们才松了口气。
“那几个人,是韵天寨的。”小虎小声道,“我与阿爸之前给他们寨子送过药。”
春意点头,而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众人,“伙伴们,村子是暂时回不去了,但我们一定要为村子里的人报仇,包括自己的亲人。”
“我知道有一条小路,通向山下,但是这条小路非常非常地危险,但也是唯一的办法。”
“春意,我们愿意跟你走。”伙伴们都说着,事到如今,只有春意是他们的领路人了。
村里人的尸体太过刺眼了,仇恨大过于恐惧。
危险,并非虚言,他们走的便是悬崖峭壁,每走一步,甚至都会有些许小石子掉下去,深不见底的悬崖恐怖到像是随时宣判着他们的死期。
小虎作为最大的孩子,走在最后面垫底,顺便观察身后的情况。按春意的话来说,大可不必如此,因为她自觉别人想不到这种地方,小虎虽然知道,但就是放不下心。
爬到一半,春意几个又吃了点放在怀里的果子保持体力,而后继续爬,快要到的时候,几人堪堪松了口气,而后看着这孕育了自己那么久的故乡,行了个跪拜大礼。
谁都想过,等长大了,就离开故乡,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是否如教书先生口中的那般美好,可,等到真正要离开的时候,却格外舍不得。只是,这舍不得里,还包含着恨。
大山啊,请等着我们,待到来年,待到仇人尽灭,待到归来之时,以仇人之血肉滋润这片土地,再来偿还前生的错。
“跑吧。”春意说。
余晖染红了半边天,另外半边却是阴沉沉的。原来他们曾最爱的夕阳,有一天,也会变得那么破烂不堪。
真讨厌啊。
“下面的城便是京城,我知道里面有个千秋观,是祈福用的,自开国时期一直都在,如今,我们几人一起并不利于复仇。”兰灵道,她是教书先生最得意的学生,先生没事的时候,也会跟她闲聊些山下的事,聊得多了,也就记住了些。“我的建议是,我们分开,每隔三年,便在这京城千秋观门口一聚。”
“好。”几人纷纷应和。
三年后,在几人交头时,发现春意做了个春楼女子时,几人一脸心疼地看着她,但没办法,这毕竟是获得情报的最好的办法,说不定会有什么达官贵人看上她,然后在她的美色下去灭了韵天寨。
后来,真的有人找到了她,告诉她可以帮她复仇,前提是,帮他做一件事。
她反反复复问了几遍花绯会不会有事,听到了一句不耐烦的不会后,也是暂时定下心来,她不知道男人是从哪知道的她的事,但索性意义不大。
韵天寨的人屠了自家村子不假,可并非韵天寨人人都是坏的,花绯对自己毫无保留的情意她自然放在眼里,可是正因为花绯对自己的情意,才导致她不得不以恶毒的话语对付花绯。
花绯太好了,她舍不得花绯,想和花绯做一辈子好姐妹,可是仇,她必须得报。
家仇皆于情感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