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研八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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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这一段时间,经历了天崩地裂般的重塑。
她一直都想要去相信他的生父的手札和日记里写的,是污蔑。
她的爷爷,她尊敬的祖父,教她认识了这个世界的祖父,竟然犯下了如此滔天罪行。
绚希在这一刻很想问爷爷,“为什么你要教会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又要颠覆我的所有骄傲,颠覆我的信仰?”
而她只是流着这样罪恶的血的罪犯的后代,不配拥有赦免的权利,永远没有。
那些能从绚希眼中看到的希望和火光渐渐消失,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而她的爷爷又跟她讲了另一个故事:
几十年前,他的父亲就这样把他从妻儿身边召回。
作为遗愿,要他调职到陆军去,去战场,“为天皇尽忠”,为家族谋求荣誉。
明明他是从大学毕业后,专门“花费”颇多才获得了赦令,前往欧洲担任武官的啊!
至于那些和他同船前往那片大陆的农民和商人的儿子们,又有多少人活着回来了呢?
一直在司令部的他,到后来也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负责军需后期的他,见到的是越来越多的只有十三四岁,一脸怯懦的娃娃兵。
而军需的各种食物、药品还有弹药,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越来越艰难……那是老爷子一生都没有经历过那样艰难的生活。
他的母亲虽然早逝,却是豪商长女。
作为家族中唯一嫁入公家的女儿,不光是陪嫁,就连整个家族都与他们家深度绑定。
借着外家盘活了的他们这一支,在他踏上那片大陆时,他名下的财富竟比嫡脉还要富裕。
而在那片大陆上,他因为不敢杀人而被同为公家出身的那些人关了禁闭,被暴打,被禁食禁水,直到他像野兽一样,屈服于他们的指令……
与他那宁愿用钱换得儿子不上战场的母亲不同,他的父亲愈加壮大的野心里,藏着想要让他这一支更加强大的夙愿。
可他知道,他不想参与进这场战争的,没有一刻想要。
与军队格格不入的他,直到被俘虏的那一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挥一挥手,将过去的一切不过当作是幻想的故事,过着自己的生活。
幸好被俘虏的他是在战后和平的日本时期被移交,也幸好他是九条这一支唯一幸存的男嗣,否则仅仅因为被俘虏,他就早该切腹自尽。
回国后也再没有人能制衡他了,熬过那段不适应期,他便借助家世和良好的教育背景,以及过往履历,考进了外务省。
同时,他反抗了宗家给他安排的联姻,和当年在留学法国期间就结识结婚并给她生了一子一女的妻子,正式在日本登记结婚。
而这样的行为也被视为了落后野蛮的日本拥抱西方现代文明的象征,他更得这些异邦人的重用。
在他将自己的妻子和儿女从美国接回日本后,自然而然的也将自己的罪恶深深埋藏。
可午夜梦回,却始终良心难安,终生不敢再踏足中国一步。
唯一遗憾的,是他自己的子女,却因为他忙于公务而没有教好,成了典型的战后日本人的模样。
也是,寄养在宗家的子女,又怎么会按照他的意志养成呢?
后来,儿子走进了政坛,多次要他把那些会损害国家名声和家族荣誉的所有都烧掉!
最后一次,当儿子说出“您当时就应该为天皇尽忠”,这句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他给自己造下的“和平之梦”。
是儿子的野心让一直以来假装战争没有发生过的他这才终于清醒,他将目光投在了自己一手教养大的绚希身上。
在孙女那稚嫩又清澈的目光中,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伪造了销毁的痕迹。
他要悄悄把这些证据藏在了他为绚希准备的公寓里,他要把罪恶的证据留下来!
人的生命、人生和命运不应该就这样轻飘飘地让野心家夺走!
绝对,绝对不能让孩子们,再被那样恶毒的野心裹挟!
不能再让那样的不幸再发生!
他有这样的觉悟,却没有那样的勇气去踏出实际的一步,他害怕再被那些人……
面对着得知生父罪行后乱了方寸的绚希,他最终选择了坦白,下定决心请求绚希帮忙把这些转交给中国方面的大使馆,作为迟到的忏悔。
绚希问:“您把东西藏在了哪里?”
“在每一道墙的里面。”他的爷爷回答,“当时是良平亲手将所有证据密封,然后藏进隔墙的保温层里的。”
虽然有些意外管家还会做这些,但绚希没有多说什么,她认真承诺,“我会把这些交给大使馆的。”
“但不要现在交……”他的爷爷乞求道。
绚希疑惑,“为什么?”
她本来打算在紫回来前了结这件事的。
老爷子恳切地说,“那些人中,还有很多人是像我这样,还活着的,他们要活,就要你死!”
这是他刻入骨髓的恐惧,那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们就是恶魔,披着人皮的恶魔……
越说越激动的他看着依旧表情淡漠的孙女,在忍无可忍中,重重地拍了几下桌子,“现在交出去,你会死的!”
显然,他正试图尽全力说服固执的绚希。
诚然,他没有勇气面对受害者们,但他绝不是要自己的孙女去送死。
绚希却嘲讽着,“枪杀?车祸?还是别的什么?”
“您还不明白吗?”她也同样诚恳,“如果仅以这条命来赎罪的话,是我赚到了。”
比起对别人造成的伤害,她所还的,也就是这一条命而已。而若是用她的一条命,就能还清这累累血债,让那些人不得好死,她就赚了。
她又补充,“我会在递交文件前将所有财产定向捐赠,也会留下绝不自杀的遗书。如果他们敢做这样的事,我就会拉着所有人一起登上耻辱柱。”
万万没想到绚希竟会有如此刚硬的一面,老人却实在不想见到这样的场景出现,“那朋子呢?”
“什么?”刚刚还大义凛然的绚希却突然不敢开口,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家爷爷。
老爷子却没再提起他是如何发现这个秘密的,他只把那个孩子当作可以勒住绚希的缰绳,“那个孩子,你也不管了吗?”
若绚希真得和那些人拼个鱼死网破,那独留在人间的紫,又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老爷子问绚希,“也让她从今以后心怀憎恨吗?律酱,战争已经结束很久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战争已经结束,迟到的正义,晚上一两年,又有什么关系?
这天下不是只有绚希一个人面对这样的难题,所以也没必要非得迫不及待地挑开脓疮。
而且,就算现在能把真相公之于众,又会有多少人能看到这真相,说不定连受害国都会权衡利弊,选择暂时保密。
毕竟那些人至今仍掌握着这个国家。
绚希却不能接受这样的妥协,若真是命运如此,她会接受这样的命运,而这也是紫的自己的选择。
她笑了笑,既笑自己的死心眼,也笑紫的傻呼呼,“当她选择我的时候,不就决定了吗?这就是她终究会面临的宿命。”
一个紫不够,那就再加上一群人。
爷爷又问,“那你也要让剧团不得不接受这样宿命吗?”
而这一回,绚希沉默不语。
宝塚的盛名是好几千人的现役和退役演员一代代传承,是八十年来砥砺奋斗,才终究打下的金字招牌,是以女子之身创造出的剧团神话。
而这盛名,更是供养了数以万计的家庭,大家都依靠宝塚为生。
爷爷见绚希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兹事体大,这才舒缓了语气,她提醒道:“我虽然希望你能替我转交材料,但我更希望你能活下来,好好地活下去。”
绚希还在衡量,他的爷爷又再次开口,“而且,比起这些资料,不如把你本就想捐出去的家产,先给那边。”
“什么意思?”绚希意识到爷爷话里有话,猛然警觉。
老爷子也不卖关子,“以我对那个人的估计,他存下的可快速变现的财产,足以抵掉那个国家一年的外汇储备,而距离97年香港回归,不足两年了。”
“你现在应该比我更明白,有些人还有他们的主人有多贪婪……”老爷子怕孙女想不到,所以还是挑明了。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绚希和爷爷都没再说话,过了很久,当奶奶敲门提醒他们两个要吃晚餐时,绚希才从权衡利弊中回过神来。
绚希正坐行礼,“我会按照您说的去做。”
然后她看向祖母,真诚道歉,“奶奶,我晚上还有别的事情,今天就不在家里吃了。”
“还有别的事啊?”祖母却遗憾万分。
绚希请求,“下一次吧!爸爸妈妈还在家等着我……”
祖母也没办法强留住绚希,只能提出她的要求,“下一次要带朋子来!正式的拜访哦!”
“……”绚希沉默,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奶奶却坦白了自己的私心,“是你妈妈告诉我们的,说是你和朋子,似乎不太一样了。”
“所以上次去宝塚,就是想看看那孩子私下里的模样。其实,若我的律酱真得喜欢,爷爷和奶奶是不会反对的,但总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而且,你爷爷他真的很抱歉,因为他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所以,如果那孩子能一直陪着你的话,好歹也有一个伴。”
“因为我是律酱的奶奶,所以只能先对那孩子说对不起了。毕竟要是没有她的话,我的律酱一定会更不幸福,而我还想让我的律酱多一些幸福啊!”
在这样的大事面前,绚希那与众不同的恋情竟然就这么平静地被接受了。
可绚希竟然说不出一个“谢”字,面对教养她长大的祖父母,她无法再做到感恩戴德,却也没办法再去怨恨。
在送绚希出门前,奶奶感慨着,“律酱,别怨你爷爷,大势所趋,侵略与被侵略一方的个人,都同样不容易……”
而绚希却固执地反驳奶奶,“我不会因为他是我爷爷就否认一个事实,加害者如果无辜,那被害者就有罪吗?”
她重复着自己的想法,“奶奶,我能做的只有赎罪。”
奶奶叹了口气,递上一张名片,“如果你需要的话,就打这个电话。不要信任佐藤家的那个律师,走上这条路,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我的律酱,可要长命百岁啊!”
绚希点点头,在奶奶面前又恢复了她平日的模样,“您放心吧!刚刚我和爷爷说的都是气话,我可想着要好好孝敬您二老呢!”
“我还不知道你吗?”奶奶点点绚希的鼻尖,自然知道孙女只是在宽慰自己。
可她还是想要多嘱咐几句,“凡事多想想朋子,真要做决定的时候,先换位思考一下。想想若你没了,朋子会怎么样?律酱,你得记住,被留下来的那个,才是最苦的…别让你最爱的人受苦。”
在那些丈夫回到日本,自己和儿女因与日籍人员存续婚姻和血缘关系,而在被关押隔离的岁月里,这位夫人经历了太多的人间疾苦。
绚希拥抱了奶奶,“您说的我都知道。奶奶,等朋子从伦敦回来,我带她来家里玩!”
得到绚希的再三承诺,奶奶这才放下心来。
而东京的父母家里,同样也有绚希不想回去面对的人。
晚上,估摸着爸爸下班的时间,绚希先打了电话回去,然后确认爸爸回家后,才带着礼物回家。
回了家,没有绚希想像中的失望表情,妈妈还是一如既往,见了她就说她又瘦了,听说她晚餐只吃了饭团后,又不顾阻拦地去了厨房。
“你有事要和爸爸商量吧?你们先说,说完后出来吃饭!”妈妈撸了把绚希的头,看着回到家就小心翼翼的女儿,心里更是苦涩。
他们这对做父母的,到底没能护住这个孩子,而孩子受了委屈,他们也无能为力。
“我想要把那些东西都捐出去。”绚希在面对父亲时,没想太多,直接开门见山,“与其供那些人享受享受挥霍,不如把这些还给真正的主人。”
“会有危险吗?”父亲却只关心绚希的安全,“我听姨夫说……”
绚希没有隐瞒,“为了不影响家里,我想要断亲。”
“你说什么?”爸爸的声音突然提高。
绚希鼓起勇气,“我说,断亲。”
父亲想都不想严词拒绝,“不可能!”
绚希试图刺激一下她那老父亲,“爸爸,我和朋子在一起了。”
“……”一瞬间血压上升,但很快又下降的老父亲拒绝进入圈套,“别想刺激我!你就是和佑里在一起,我都不会断亲!同时交往十几个女孩子,我都不会断亲!”
谁要和天海在一起啊!!!
还十几个?
爸爸以为她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吗?
绚希没办法,用家里的老小当借口,“妹妹想当法官的。”
“她也不会同意的!”爸爸还是拒绝绚希的理由。
她的小女儿她最清楚,那年因为姐姐受欺负,她可是便想当法官主持正义的孩子。
这个仅因家人而确定一生目标的孩子,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前途而放弃家人!
父亲说得动情且理由充分,“你可是她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