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击鼓鸣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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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玉闻言眼中一片肃穆
“外戚干政，朝纲不稳。闻人玉曾受官位食俸禄，就应为百姓肃清乱政。”
百姓可以愚昧可以无知，可以为了裹腹低头，可总要有人摒弃天性的贪婪，杀出一条血路来，为天下不公之事平反，让世人能窥见一道光芒
曾经那人是宋沐，现在是他，将来亦会是千千万万个笔走龙蛇的顶天儿郎
男人轻轻推开小宫人，拖着沉重残躯，一步步走到赤红兽面鼓的正前方
“大人还要敲？”
“是，多谢小官人几番劝解，接下来的事，小官人不便参与了，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闻人玉说得淡然，似乎不太在乎身体的痛楚，缓慢拿起鼓锤，眼神坚毅非常
小宫人无奈至极，他明白闻人玉今日怕是不准备活着回去了，在劝也无济于事，便跪下身朝着闻人玉一拜
“当日奴才被宫人陷害，全仰仗大人秉公直言救我于掖庭。今日敢问大人还有何心愿未了?奴才愿尽绵薄之力”
“当日一事本就是在下职责之内，并不需要什么报答”闻人玉想扶起小宫人，他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眼中带着坚持
闻人玉手上一顿，似乎想起些什么，笑着继续道
“小官人若是方便，在下死之后请保全我衣冠。在下大概还是迂腐了些，不想死得太难看”
小宫人闻言不再说话，重重点点头，朝着闻人玉又是一拜，然后悄然离开了
闻人玉此时对身上的血琳琳一点感觉也没有，只觉得麻木，身体麻木，心里也疮然
他再次敲响登文鼓，鼓声震天，带着悠长的沉痛，蔓延皇城各个角落，宫门外人头攒动，都惊奇于那处血染成河的冤情
“陛下亲谏！监察官宋世杰是被人所掳，太子太傅宋沐，年近七旬，为奸佞所害血溅金銮殿上。宋氏百条冤命不得安息呐!求陛下亲政，查明真相”
“我南朝官员藏污纳垢，平民百姓水深火热。陛下贵为万乘至尊，如何能闭目塞听！连句过问都没有就草草结案！宋家多年为我大南呕心沥血，以善济民。是非对错，谁忠谁奸，求陛下开恩彻查！”
闻人玉字字泣血，早在他踏进宫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安排好后事，将生死置之度外，就算今日不能为宋家翻案，他也要让百姓看个分明。
宋老先生一生慈爱善济，于他，于百姓皆有大恩，怎能背着一身罪孽含恨于九泉？君子死而冠不免，他没眼看现在的浑恶人世，也不想听百姓对宋家的辱骂
一支利箭不知从哪里射来，冲破云霄，直接从后脑勺穿透闻人玉的喉间
闻人玉瞳孔骤然缩紧，手上鼓锤不得不掉落在地，发出两声不甘的脆响
“有刺客！”侍卫长命人趁机将闻人玉团团围住，半遮住了百姓的视线，还试图驱散众人，只是好奇的人实在太多，法不责众，侍卫们也不敢太过强硬，宫门口依然站了不少人
闻人玉双手捧住喉结，无力跪在地上，喉间大口大口吐出鲜血，整个口腔都充斥着浓烈的铁锈腥味
男人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他心中闪过满头白纷纷的赵氏，眼底不自觉划过一滴泪
‘对不起母亲，孩儿不能为您养老送终了，请原谅儿子的不孝，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南国之不国，家又岂能平安？’
闻人玉嘴角微颤，从腰间掏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含在口中，只是一瞬，他的身体便恢复了气力
只是面色透着不寻常的青黑，眼中是置之死地的狠绝
喉咙被刺中，闻人玉无法再言语，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鼓面，他像具没有灵魂的傀儡，仅凭着一腔孤勇，拖着腐肉木讷的动作，却久久不停歇
鼓声扰得太后烦躁不已，她却再没了办法动闻人玉，明面上罚了，暗中也派了箭手，却不成想闻人玉居然服了干尸蛊，这是宁愿忍受蚀骨之痛燃烧肉体也要闹得人尽皆知，给她难看
太后恨得牙痒痒，不知在内殿骂了他与宋沐多少遍，扳倒一个宋沐已经让她名声有些不稳，如今闻人玉又来搅局，更是将霍家的暴政放到了明面上
她想直接弄死闻人玉，却又不能当着百姓的面，怕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只能按兵不动，静静等待时机
闻人玉就是猜中太后不敢在又动作，否则怕是天下百姓都会对她口诛笔伐，他在宫门口久久不肯离去，守卫不得不一遍遍驱散周遭观看的百姓
深夜逐渐深沉，人群才慢慢散去，闻人玉被强行拖拽到宫门外泥泞小路上，像一团死肉般，被无情丢弃在黑暗中
“陛下，奸佞当道，国之倾覆。。。”男人音色沙哑，像干枯的槁木，只听得见咿咿呀呀的撕裂声，根本听不出讲得什么
他没有力气再去敲击，只是跪在地上，独怆然而涕下
而他口中的陛下，从始至终连面都没有露过，只任由太后胡作非为，而自己早不知醉倒在哪个温柔乡，销魂冢里了。
“闻人大人还真是有意思的紧”
闻人玉闻言茫然的抬头，夜空翻涌着压抑的黑云，他疑心自己是瞎了，好像一点光亮都见不到
深不见底的小巷，一个穿着黑色连帽披风的女人幽幽走出来，音色森然诡异
“干尸蛊能暂时活死人肉白骨，却也要承担无穷无尽的蚀骨之痛，就像一千只蚂蚁在身体啃咬，五脏六腑皆是烈火焚烧之感，大人与宋家非亲非故，做到这种地步，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呢”
闻人玉半颌着眉眼不想理她，他感受到身体疲惫不已，似乎生命正在缓慢流失
他无能，理不清朝堂之事，也澄清不了忠良的冤屈
但他死而无憾了，所有该做的他都已经做完，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揭露霍家
只是母亲。。。
他最对不住的，就是母亲啊！
赵氏孤身带着他与哥哥，每日替人缝补过活，熬坏了眼睛，也累坏了身体，如今该是他为她颐养天年的时候，却。。。
闻人玉只感觉这一刻他的心痛极了，不知是干尸蛊的作用，还是太过于愧疚
半掩着面容的女人屈尊降贵蹲下身，她紧紧注视着闻人玉眼底情绪，一眼就洞穿了男人的心思
“在想家人？大人忠义献身，风骨高雅，只是可怜了家中六旬老母，不仅要忍受丧子之痛，还要惨遭太后追杀”
闻人玉闻言抓住女人手臂，眼底猩红含着滔天的怒火
“大人抓疼我了”女人并不在意闻人玉的冒犯，依旧悠然自得
“你放心啦！我怎么会看着大人家人惨死呢？我已命人将你母亲送到安全的地方”
闻人玉这才缓慢松开了她，眼神有些松散，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色
“你。。想。干。什么？”
女人嫣红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白皙的皮肤在黑暗中异常晃眼，朱唇一张一合，吐出惊世骇俗的言论
“太后霍氏，外联奸臣，内挟天子。谋杀储君，陷害忠良，私蓄兵马，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望天下万众，株尔杀之！”
“什。。么？”闻人玉猛的睁大双眼，看女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乱臣贼子
“我说。。霍家要反啦！”
女人如恶魔般蛊惑低语，一点点对闻人玉循循善诱
“只要大人明日将这些话公告于天下，我不仅能救你母亲，亦能救你，如何？”
闻人玉直到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才终于明白女人来干嘛，如今边疆破败，朝中几家势力盘踞不清，太后想让他死，就一定会有人想让他生
这跟忠与奸没有关系，跟是非对错没有关系，甚至跟他没有关系，只是那些暗中窥视皇权的人，想将他当做一颗扳倒太后的棋子利用罢了
“绝。。不。。”
闻人玉含糊不清的发音激怒了女人，她站起身高高在上觑了一眼破败不堪满身腥臭的闻人玉，不满得顶了顶上颚，上挑的眉眼带着些许危险
“若大人不做，那我便杀了你的母亲，如何？”
见闻人玉紧绷的表情有些松动，女人得意的扬眉
“若还不肯，岭南老家你的兄长，嫂子，三岁的侄子，哦！听说大人还有一位定亲多年的未婚妻，你有想过他们的后果吗？”
女人俏丽的半张脸在黑暗中善恶难辨，她看向闻人玉的眼神像是在估算商品的价值，看男人值不值得她救
闻人玉无法想象这人年纪听起来不过十几岁，怎能有这么狠的心肠
“呵。。。”闻人玉苦涩摇头，他怎么能说呢，太后暴政是不假，可他又怎能为了对付太后胡乱构陷，这般言语岂止是霍家，整个南朝都将动荡不安，届时他就是千古罪人，身上背负着祸乱天下的罪名
黑暗中的女人紧盯了他的反应半响，突然轻叹出一口气
“哎！宋老大人撞柱的时候，大人应该也在当场吧？皇室不仁，忠良无昭雪，你今日喊了无数次的陛下，只知红颜笑，不闻万民苦，这样的帝王，真的还值得大人效忠吗？”
闻人玉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也不再言语，女人伸出纤细的手掌，替他拍去了肩头的灰尘，嗓音慢慢变得温和无害，一点点试图打开男人的关窍
“宋老先生于大人有知遇之恩，大人难道就不想为他报仇？乱世出枭雄，既然云氏无能，不如你我联手，推翻旧政，届时大人指点江山，受万民敬仰，亦能做个千古流芳的贤臣，想来宋太傅在天有灵，也能欣慰了”
女人说着兀自给闻人玉服下一枚药丸，准备先给他一点甜头
闻人玉只觉得喉咙处痒痒的，腐肉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焕发生机，才半刻，他的喉咙便恢复如初，身体的痛楚也减少许多
“真是便宜你了，这颗丹药可是我好不容易寻来的”
女人费了多少心思才寻得这枚丹药，只是这丹药取回之时，她想救之人尸体都凉透了，再无可挽回，如今也只能派上这种用场了
“神奇吧，这是北地千年雪妖化作的丹药，数百名死士搜寻半年才得了这么一颗，只是可惜不能救已死之人，只能愈合活人的伤口，不然就落不到你头上了，大人受了我这么大的礼，有没有心思转圜呢？”
“可惜在下并不能如郡主所愿，所以郡主还是杀了我吧!”闻人玉喉咙依旧低哑如沙粒，却显而易见的透着股放松，显然并不受云月笙蛊惑
“啧，你还真是。。。”被揭穿身份的云月笙不悦的瘪瘪嘴，这闻人玉果然如云曦琅说得一模一样，聪明机敏，两三下就猜到她的身份
脾性也像极了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她都威胁成这样了，这人还不屈不挠，一点变通之语都没有
“或者本郡主可以许大人王权富贵，稀释珍宝。大人想要什么？本郡主都可以许你，只要你助我扳倒太后”
闻人玉坦然的摇摇头“金玉收买不了忠良，想来太子殿下应当是教过郡主这个道理的”
云月笙被拆穿了心思，一脚狠狠踢在了闻人玉膝盖上，男人疼得抽气，痛苦得青筋暴起
她却并没有消气，眸光冰冷如寒冰，昳丽眉眼微微邹起看向暗处
“你赢了，他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愚蠢得让人厌烦”
“瞧你，说了不听，白生这一场气”
那时还未经历战场风霜的喻城，顶着一张不失风发义气的英挺面旁出现在巷口，笑着看了云月笙一眼，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闻人玉
“若大人今日答应了，才是辜负了郡主的一番好意。都说大人忠义，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喻某自愧不如。 ”
喻城为云月笙辩解，不想让闻人玉误会了小姑娘，可是闻人玉同喻城都心之肚明，云月笙不过是一场左右都不吃亏的计谋而已
他答应，她便利用他继续搅乱朝堂
他不答应，也已经帮她重创了太后
云月笙就是这样的人，她不喜欢那些不被利诱，不被收揽的人。想吃饵料的鱼，才是她的猎物
闻人玉虽然有种成为棋子的不悦，但还是诚心向两人道谢
“多谢郡主，也多谢喻小将军搭救，不然在下怕是活不到此时”
闻人玉一见喻城就明白了一切，怪不得那小宫人能塞给他一枚干尸蛊，他只以为是那小宫人想要帮他，却不想这一切都在云月笙同喻城的计划之中
这位长衡群主该是也想看到霍家暴政显现，太后无尽烦忧的吧。所以宫门口的侍卫一直只是假意驱赶，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将人群彻底撵走，致使太后也没了再次向他下手的机会，这是喻城才能办到的手笔
喻城闻言微愣，这人是生了颗玲珑心吗？怎么能三两下就看穿一切？这样的人，若是懂得媚上拢下，怕是宰辅之位也能尽收囊中吧
闻人玉没有在意喻城的惊诧，转头温声问云月笙
“不知郡主救在下到底意欲何为？”
云月笙并不再想看他，傲娇的撇开脸，朝着远处越走越远
“你不过一介酸儒书生，真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本郡主能需要你？”
闻人玉并没有将云月笙的不满放在心上，毕竟他欠她一条命，他只是笑着摇摇头
他从知道是云月笙开始，就不再担心她母亲的安危了，他与云曦琅曾有同袍之谊，对云曦琅口中的妹妹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普定云月笙不会下狠手
但是闻人玉以为云月笙会挟恩以报，毕竟她的双眼已经写满了功利，却不想云月笙就这样淡然的放过了他，似乎这一切只是为了与喻城的一场打赌
男人有些愧疚的望向喻城“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
喻城大喇喇的拍拍闻人玉肩头，唤来手下侍卫
“闻人大人不必想太多，郡主的脾气不好，但并不是坏人，她救大人也是以待来日南朝能有海晏河清的一天，您的母亲已在城郊等你，大人跟着我的手下人去寻吧”
喻城说完便急忙忙去追人了，他步子大，几步就追上了云月笙，扯住她的细腰，将人拢进怀里轻哄，从闻人玉的角度看，两人浓情蜜意，如胶似漆，是一对再般配不过的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