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仁宪皇太后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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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咸安宫正殿的院子里,太后起身洗漱后就和淑惠太妃一起打太极,这是她自皇帝亲政起就养成的习惯,在这个时代可不敢随便生病,养生是头等大事。
淑惠太妃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要知道她每日都是卯时被宫女叫起来的,哪能像太后那样睡到辰时一刻才起。
她们俩身上穿的白色短褂还是内务府特别进献的丝绸做的,并着一条一样用丝绸做的宽松长裤,为了方便只梳了条大辫子垂在后面。原来陈太妃和杨太妃也会跟着一起,但现在陈太妃懒得动弹,杨太妃因为近两年恭悫长公主身体不太好而忧心也就没心情来参加了。
淑惠太妃是太后的妹妹,在太后面前说话更没什么顾忌所以没什么事都会来串门。
半个时辰后坐下歇息,塔娜端了茶过来,太后问:“博翁阔你要留下来用些点心吗?”
淑惠太妃摇摇头:“不,我要回去补眠了,而且今天皇上不是还要来请安吗?”
太后也不强迫就放人回去了,重新洗漱穿衣后宝音带着几个人把早膳端进来,还没吃两口就听到外面通报皇帝驾到。
太后此刻觉得最爽的一点就是不用再让她起来请安了。
玄烨刚进门一众奴才下跪请安,而塔娜和宝音作为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自然随着只用行半礼:“奴才给皇上请安!”
玄烨亦向太后请安:“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只点了点头,玄烨起身就在边上坐下,除了塔娜和李总管之外其他人都退到了殿外,太后喝了口粥问:“听说你要带孩子们去景山散散心?”
只有他们母子俩的时候太后这儿才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玄烨点头:“这些年都忙着朝堂上的事,对孩子们疏忽的太多,所以儿子就想带他们出门玩一天。”
“说的也是,老是拘在宫里有什么意思呢。”太后说着搁下了碗,满脸期待的看着玄烨:“那我也要去。”
玄烨愣了一下:“这……”
“没有规矩说太后不能出门吧?”都瞪着眼疯狂暗示了,再不懂就真成傻子了,玄烨也只好答应下来,而且就算太后真的出门他也都会陪着一块儿去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饭桌上都撤了之后宝音拿了一方匣子出来递给太后,而太后只打开看了一眼就放在玄烨面前:“生辰礼。”
不过仔细算算日子到玄烨的生辰其实还有四五日,宫里的主子都是非整数不过寿的,但私下里关系好的送礼小聚一下,而玄烨如今三藩之事尚未结束,先前朝堂上局势未稳,是以登基以来一直没有好好过过一次生辰,不过还有太后每年都会给他送上生辰礼。
东西都不贵重但重要的是心意。
玄烨也不急着看,倒是笑:“皇额娘每年都变着法的给儿子送生辰礼,我也好奇皇额娘的这些想法是不是真的能每一年都不一样。”
“那可说不准,要是我哪一年偷懒了呢?”太后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件能让她觉得有压力的事情:“而且说不定再过了十年二十年,宫里的阿哥公主多了,只怕你也瞧不上我送的了。”
这样吃醋的语气玄烨也是很受用,小的时候自己有多依赖,长大了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被长辈依赖的人。
“皇额娘是皇额娘,孩子是孩子,这怎么能比。”玄烨哄人的本领早就信手拈来,太后也是见好就收。
说了半个时辰的话,玄烨就道回乾清宫批折子后往外走。
太后望着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问塔娜:“你有没有觉着他这样看着和福临一模一样?”
“皇上和先帝是父子,自然是像的。”塔娜回答着心里叹了口气,别看太后平常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实际心里从来没放下过先帝,也正因为情根深种,在孝康皇后去世后太皇太后也没拦着太后亲自照看皇帝起居的事情,她当初亲眼见到那场面都哭的不能自已。
但转眼再看太后的时候她已经收起了那一分落寞的神色,反而是露出了有点点傻气的笑容:虽然不过堪堪十多年,那也是自己培养出来的好儿子呀。
圣驾离开咸阳宫,太后这会儿也提起了精神,在院子里转了会儿,去后面跟陈太妃、杨太妃等人说了会儿子话,又约了午后去端顺太妃那打牌,太后回到自己屋子里的书房,此时宝音已经把笔墨都准备好了。
虽然说“太后”、“太妃”这样的名头听起来好像年纪很大的样子,但是先帝顺治爷只活了二十四岁,后宫妃嫔们顶上这个名头的时候也不过十几二十岁,到现在康熙十八年,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四十出头。太后如今年近四十,但严格来说实际也就三十七岁(还没过生日),这个时候正是对于年龄的敏感期,所以同样作为女性的惠嫔和荣嫔一下就明白太后的心思,在年初皇帝跟她们提议说要给太后明年办四十岁寿宴的事情的时候果断以“崇尚节俭”为由暂时挡了一波。
太后之后听宝音说起的时候果断给惠嫔和荣嫔点了个赞,顺便给了她们还有大阿哥、三阿哥、二公主一些赏赐。
不理解太后如此操作的玄烨某一日在承乾宫的时候问起自己的表妹,佟贵妃听了也忍不住皱眉:“皇上,恕奴才多嘴,女子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提年纪,尤其是在皇额娘这个时候,您这一提不是明摆着跟皇额娘说她老了吗?要奴才自己说啊,奴才等过了三十岁可就更不希望有人来给奴才过生辰,只会觉得膈应。”
见玄烨认真思索着,佟贵妃也能明白皇帝此举也不过是想向世人表达自己对太后的孝顺,总不能说这回不过以后都不过了,那世人如何看待皇帝又成了一个问题,便提议:“不如皇上就如惠嫔和荣嫔说的,太后崇尚节俭不想大费周折过生辰,宴席就不摆了,等到了以后六十岁整寿的时候再过,那时候太后更愿意看到祖孙满堂的景象,岂不是更好?”
玄烨点点头觉得有道理,民间百姓到了这个年纪更能接受自己的年华老去,含饴弄孙才是最幸福的,虽然距离这个时候还得等个二十年,但二十年又算的了什么呢?玄烨觉得自己一定能超过前明的皇帝活得更久。
太后抄完一卷经书就到了午膳的时候,说起来她也不是信佛之人,只不过每日抄一卷练练字罢了,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她尽管没有经历过结婚生子,但在工作上做过不少和孩子打交道的项目,自己也查了许多资料,穿越来后经过在顺治年间的实操经验,可以说除了天命不可违之外成效还是不错的,她甚至都觉得如果拿这些经验回现代说不定还能出本关于幼儿成长心理学方面的书。
不过是否能扭转九龙夺嫡的局面还是没有这个把握,小孩子之间关系再好,但等长大了能影响他们的因素更多,比如他们的额娘,还有他们背后的家族,还有皇帝的态度。
安排好午膳之后塔娜来报:“安明宇刚刚送来的消息,今天索额图大人去见太子了。”
“索额图是太子的叔姥爷,见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宝音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自己家族里近亲之间那些弯弯绕绕的也多得很,就算是夫妻也能掰出很多其他的亲戚关系。
塔娜却不这么觉得:“叔姥爷,又不是亲姥爷,哪怕是住一个屋子里的也不能老这么攀亲戚关系吧。再说,太子还小正是要专心念书的时候,半月见一次,奴婢都担心哪天把太子带歪了怎么办?”
太后笑了笑:“这话可不敢往外说,这紫禁城里有什么是皇帝不知道的。”
“皇上是顾念亲情,可他们呢!”宝音此刻也意识到了严重性。
“从鳌拜倒台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那些人是决不能以真心来对待的,可失去亲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弥补的,所以在这样矛盾的关系之间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圈了起来。”
塔娜叹了口气:“难为太后娘娘如此周全了。”
“这有什么,反正我也是闲着没事,陪着孩子们玩还是可以的。”
塔娜和宝音互相看了一眼对方,都明白这哪是陪着玩那么简单,大阿哥和太子能玩在一起说到底还是太后的功劳。
午膳之后,太后带着宝音在咸安宫走了半圈串门消食,回来小睡了半个时辰,刚起就听到外面通报说太子来请安了。
太后忙招呼人进来,又让宝音去准备点心,太子进门规规矩矩的叩头请安:“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起来吧。”听到太后的话太子才起身,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到底还是小孩子,这模样让人看了只觉得心疼:“怎么了这是?谁给我们保成委屈受了?”
太子坐在太后身边,殿里伺候的人都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连外面都没声了太子才开口:“皇祖母,今天索额图大人又来找我说话了。”
太后只当不知道太子真正的心思:“索额图大人是你额娘的亲叔叔,他念着你是自然的。”
太子却道:“可我和他并不熟啊,每次跟他说话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但还一定得说点什么,可难受了。”
这就跟过年见亲戚一样,太后还深刻记着以前在小说里还有各种段子里看到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这样的话来套近乎,那当事人只会觉得:你谁啊?那时候又不记事谁记得被谁抱过。
太后摸摸太子的小脑瓜:“那怎么不跟你汗阿玛说呢?”
太子明显就是不敢:“那也毕竟是我的叔姥爷……汗阿玛也说不能不敬长辈。”
“可你是太子,是半君。索额图大人是你的叔姥爷,但更重要的是他先是奴才才是亲戚,仔细想想,他有那个胆子叫你汗阿玛侄子吗?”
太子摇摇头。
太后又问:“那他平时叫你什么?”
太子回答:“太子殿下。”
太后一脸“你懂的”的表情,太子有些明白了,又想到大阿哥平时都叫他“太子弟弟”来着,又有些迷糊:“可大哥也叫我太子弟弟啊。”
“你大哥是你的兄弟,你们都还是一起念书的年纪,论君臣自然还早着呢,可索额图是比你汗阿玛年纪都大的长辈,他能不知道什么是君臣之礼吗?既然你不喜欢和他这样的相处,直接拒绝就行了。”
“那汗阿玛会不会怪孙儿不懂事?”
“你就跟你汗阿玛说实话,难倒他还会为了一个奴才生亲儿子的气?”
“孙儿明白了。”太子这才放心下来。
玄烨见了一下午的大臣,到傍晚终于能腾出时间休息一下,才想起来今天一天都没见到儿子,问李总管:“太子还没回来?”
李总管道:“回皇上,太子殿下陪太后说了会儿话,又陪着太后太妃们打了几句牌,现下跟着太后娘娘去坤宁宫进香了。”
“坤宁宫?”玄烨听着觉得有些意外,当下也决定去坤宁宫看看。
坤宁宫内,太子给自己的生母仁孝皇后和孝昭皇后进了香后见太后带了一副卷轴过来,太子问:“皇祖母,这是什么呀?”
太后将卷轴递给他:“何不自己看看?”
卷轴的大小太子拿了正合适,展开就是一副画,画上的女人身着朝服,明显是皇后的服制。
太子是知道孝昭皇后的模样的,而这个人他没见过,多少也猜测到了:“这是……我额娘吗?”
“这是你额娘十五岁的时候皇祖母给她画的,只不过那时候她还不好意思收,皇祖母就一直留着,现在把这幅画给你了。”
太子仔细看着这幅画眼睛都亮了:“谢皇祖母!”又很恭敬地磕了个头,才把注意力放在挂在坤宁宫的画像上,问:“不过为什么皇祖母画的和这里挂着的画像不一样呢?”
“每一个人作画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啊。”太后不以为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风格,要真说的话,其实单从画像看不出那个人原来长得什么模样。”
太子和太后此刻一同坐在蒲团上,看着画不免有些感慨,太子道:“孙儿有一次看到和南大人一同来的西洋大臣给汗阿玛画过画像,孙儿偷偷看了一眼,也是很不一样呢。”
太后问:“那保成觉得谁画得更好?”
太子仔细想了想:“说不出来,但感觉都不是很像,孙儿觉得汗阿玛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此刻在门外的玄烨正听到这一句,如今太子对他已有了敬畏之心,自然也不是什么话都敢说,听得这一夸差点就没忍住笑,却也不去打扰祖孙俩,直到听太子问起玄烨小时候的模样,然后太后说自己那有本图册,画的都是玄烨他们那一辈当年在阿哥所还有玄烨得天花后在瀛台养病那时候的画时终于忍不住了。
对太后而言是美好的回忆,但对玄烨来说这无异于是黑历史,而且这是什么时候画的!
很少见皇帝如此窘迫的场面,太子见了都不由得惊奇:原来汗阿玛还有这样的一面吗?
丢了面子的玄烨轻嗑了一声,结果还被太后揶揄:“堂堂大清皇帝没想到还学会听墙角了。”
“额娘!”玄烨瞪了一眼,但委实没什么气势。
太子默默背过身去捂着嘴,他不敢笑出声生怕被自己阿玛听见。
这样闹一场旁人都不知道有这么欢乐的画面,结果到了下一次索额图跟皇帝请示要见太子时,却被“太子即将进学需要提早准备”为由给挡了回去。
太子这会儿是真觉得原来自己是可以拒绝的!这可太好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父子俩陪着太后回咸安宫用了晚膳才走,太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周围一切又归于平静,忍不住感慨:“很好,又混了一天。”
宝音无语,虽然隔三差五就能听到这样的话,但真的合适吗?这日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羡慕的来的。
在那之后就是太后自己的时间,她自己每日就寝的时间很规律,而且也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因此塔娜和宝音不用在跟前提醒,在伺候梳洗之后按照班次留下守夜或回去歇息。
太后一般在亥时左右歇息,这时候紫禁城大部分人早就睡了一两个时辰,现下还有半个多时辰才道亥时,太后点亮了桌前的两盏蜡烛,又支了一架同蜡烛大小差不多的小屏风防止蜡烛晃眼,才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手札,封面上写的是“致 爱新觉罗胤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