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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目睹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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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远走后,姊妹二人在徐州府又歇了两日,然后随钱放前往汴州。

因为得了许知远的承诺,也确实没有追兵,一路上她们的路引也畅通无阻,三人便放慢了些脚步。行了两日,最终停在了睢阳郡外。

进不去了。

还未行至睢阳城,就看见官道正中堵着一辆马车,马车周围围着许多瘦骨嶙峋的人,一双双皮包骨的手向那马车上伸去,像是在讨要些什么。有个女子怒斥的声音混在一堆呜呜呀呀的呻吟中:“都退下!退下!我们小姐好心助人,你们怎么还得寸进尺?没有了,都没有了!滚!”

“阿姊,这是?”辛温平骇然,她们从徐州府城出来,路上就看见不少饿殍。在路上找了个过路人打听后才知,睢阳郡今年大旱,原本冬麦就没有收上来多少,结果上个月又来了一场蝗灾,将睢阳郡及其下属乡县的稻田洗劫一空。这下好了,睢阳郡的农人辛苦一年颗粒无收,饥荒和死亡一起在睢阳疯狂蔓延。偏偏这睢阳的郡守为了自己的乌纱帽,瞒报灾情,导致朝廷的赈灾粮食久久不发,就连周边的郡,也只是听见一点点风声。

只是看睢阳郡这个样子,是要压不住了。

杨氏姊妹自幼长在鱼米之乡,广陵郡富足,近二十年都未有过大旱,自然也无蝗灾、饥荒。杨菀之看到前方的情景,也是惊骇的:“我不知。”

“那马车上的小姐,应当是好心分粮给灾民,结果就被围住了。”钱放在外随家人经商,也走过两三趟商道了,多少见识过一些事情,“她想以一己之力救人,可谁知这需要救的人太多了,她这么做不过杯水车薪,最后自己还受困在这里。”

“这些灾民也真是,别人好心分粮,居然还得寸进尺。”辛温平摇了摇头,问钱放,“钱大哥,我们怎么办,要帮她吗?”

倒是杨菀之心有戚戚:“不能这么说,平儿。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这些人连基本的生存都满足不了,还谈什么道德礼仪?人终究是动物,只有先满足了基本的物欲,才会去考虑人性上的东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放拉住缰绳,准备调转马头,“我们往北,去曹州郡。”

原本睢阳在徐州与汴州的交界,这条路是从徐州府到汴州府最近的,可谁知道这睢阳郡瞒报了灾情,否则早在徐州时三人就北上曹州、绕开这地界了。

杨菀之挣扎了片刻,手攥紧了缰绳。她看到灾民这样,心下担忧,又觉得那姑娘着实可怜,可自己又确实无能为力。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在内心劝诫自己:人各有命,超出自己能力的善意都是会吞噬自己的。

她正要调转马头,却突然听见辛温平大声地问她:“阿姊,你怎么不信我?我今天出门前在驿站亲耳听见那个官差说他们今日要来放粮!朝廷的人不会放着这些灾民不管的!”

辛温平讲话的声音非常大,听到“放粮”二字,那些原本堵在马车边的灾民都齐刷刷地转头看向辛温平。

被这么多双饿得发绿的眼睛盯着,辛温平也有些发怵,杨菀之连忙板起脸训斥道:“你是不是听岔了?要知道这睢阳城现在可不好进!”

“千真万确!他们说今日未时前后就会在城门外放粮,阿姊,刚好我们的粮食也吃光了,这周边的粮食不好买,我们速速去城门候着,先到先得!”辛温平大声说道。

“什么?”灾民们一听,急了。这讲话的小女娃子看起来红光满面,衣着整洁,还骑着马,怎么看也不像是缺粮的,这样的人还要和他们抢粮食?可人家骑着马,先到先得,他们这没力气的两条腿怎么也 跑不过四条腿啊!

“小妹,我们还是北上去曹州吧。”钱放也看出这二位小姐的围魏救赵之计了,也开口道,“你看我们虽然断粮,好歹有马,还能撑两天,快马加鞭,到了曹州就好了。”

已经有灾民趁着这“兄妹三人”争执之时往睢阳城而去了,这一行人去曹州最好,他们不关心,他们脑子里只有那一句:“官府放粮,先到先得!”

随着第一波灾民的离去,很快,剩下的灾民都一哄而散。反正这马车上的说是没粮了,这三个骑马的还想着抢他们的粮哩!本来大家就都是打算去郡城讨口吃食,如今得了小道消息,哪还在乎那么多。

三人见这出戏散场了,都松了一口气。

“走吧。”辛温平调转马头。

“二小姐,太厉害了!”钱放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不过二小姐,他们到了城门,发现没有放粮,又该怎么办?”

辛温平无奈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但是眼下的问题解决了,不是吗?”

“给灾民放粮是睢阳郡郡守要操心的事情。”杨菀之叹了一口气,“看来平儿最近的书读得很到位,已经能学以致用了。”

她尽量说点轻松的话,以减轻自己心中的沉重。毕竟,那些并不是她的责任。

就在这时,身后那辆马车突然追了上来:“三位请留步!”

杨菀之三人勒马回头。这会儿灾民都散了,才看清楚眼前这架马车。马车装饰并不华丽,但杨菀之却一眼看出那马车的轿厢是黄花梨做的,虽然没有点缀繁复的丝绸、金饰,但就连轿厢的窗都是雕了梅花碎冰纹。那马车是个穿着雅青色短打、头发高高束起、个子不高却看着挺壮实的丫鬟赶的,那丫鬟看着就神气十足,对三人道:“三位方才为我家小姐解围,我家小姐听说三位没有余粮了,马车里还有些精细糕点,也能垫垫肚子。从睢阳到曹州快马加鞭也要跑上半天,三位若不嫌弃的话,就拿去路上吃吧!”

听这丫鬟说了这么一番话,三人都有些神色莫名,辛温平笑道:“我们身上还有干粮,方才那些不过是说辞。”

“是啊,”杨菀之点头,“倒是你主仆二人,方才散了些口粮出去,这后面的路可不好走。”

钱放也是个性格爽利的:“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这路上灾民多,若是顺路,就一起搭个伴儿,你们两个姑娘家家,怪危险的。”

丫鬟掀开车帘向里望了一眼,然后答复。

“我家小姐也是要去曹州,只不过我们这马车比不得你们骑马,路上的时间至少要多一倍。”那丫鬟道,“有人结伴儿,我们自然是开心的,就怕耽搁了三位的行程。”

钱放也看了二位杨小姐一眼,见她俩都点了点头,便道:“无妨,左右不过耽搁上一天。本来我们三人就是打算借道曹州往汴州府去,已经绕了远路,不差这点日子。”

钱放心里想,这次和二位杨小姐一道先行,也是有益处的,今晚到了驿站,他便寻邮差往徐州府去信,让叔叔他们届时直接北向曹州,绕开睢阳。

于是五人便结伴上路。

那丫鬟名叫赤绢,马车里坐着的,乃是这睢阳郡小有名望的吴家的三小姐吴诗雅。赤绢是个爽朗的,有了伴儿以后话也多了起来。她见杨菀之、辛温平和钱放三人衣着都朴素,只当三人是寻常商户,加上杨菀之和钱放都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所以觉得亲近,说了不少睢阳郡的事情。

原来这睢阳郡的郡守任秋风,也是个买官的。只是不同于周县令这个总躲在闻县丞背后的甩手掌柜,任秋风人菜瘾大,有一出是一出,今天要在郡里修三个学堂,明天又说要搞什么牡丹花会。原本睢阳若没遭遇干旱、蝗灾,也算是富足的地界儿,但也禁不住这个郡守三年来修了十座桥、三个学堂、一条街市、两个花园……

别说,刚进睢阳郡地界时,杨菀之还奇道这睢阳郡的官道都比别处平整宽敞哩。

“不过这么看来,若是没这个蝗灾,这个任秋风做的事情也还……挺好?”钱放说道。

杨菀之却是摇了摇头,但她没说,而是转向辛温平:“平儿,你觉得呢?”

“这任秋风不过好大喜功而已,他修这么多营造,看似利民,实则利己。太祖每年春日都会东巡,而当今天子亦有明年开春前来东都暂住的打算,他修花园、办花会,不就是想让上面看见?若有幸能让天子移步睢阳,看见这里的城市营造得如此之好,指不定等到后年任秋风期满,就被提到中央了。”辛温平冷嗤,这几日在路上她除了读那本《鬼谷》,还买了本辛周太祖编年史,对中央的官署也算有了更多了解,“我朝冬官多是巧匠,以制举入仕之人在冬官中十之有七,而任秋风走的这条路也是很多制举之人所走之路。只因营屋造舍最能见成效,能把成绩做给天子看罢了。”

“可他修学堂,不也算造福百姓了吗?”钱放还是不解。

“钱大哥不曾在营造司待过,不知晓背后之事也正常。”杨菀之连连摇头,“我朝讲究轻徭薄赋,徭役是有人数限制的,每年每郡每十户抽一丁,服役一年;流犯、苦役,只有极少数会在中原、江南这些地界,大多去了东北、西北、西南、岭南。若要在三年内营造如此多的工事,单靠睢阳的徭役是不够的,那按律法就要征工役。”

维扬县城的百姓大多富足,钱家更是经商有道,辛周朝可以以庸代役,只要上交一定数量的布匹、粮食,就可以免受徭役,因此钱放对这些确实没有概念。

“征工役与服徭役不同,工役是要有月钱的,工役分为长役和短役,长役多半是那些没有田产的人,他们以此为生,依赖营造司或其他需求工役的部分获取钱财。而短役则多为农民,会在农闲时进城帮工,家中田地交由妻儿打理。但若营造时间紧、任务重,有些地方的官府会选择在农忙时通过多发月钱、减轻工役家中赋税等手段留住工役。”

钱放这下听懂了些:“官府少收了钱,又多花了钱,而且还耽搁了农时,一次两次还好,久而久之,官府就亏空了啊?”

“可不是吗?”赤绢接话道,“一开始大家都还觉得任大人挺好的,把睢阳郡弄得漂漂亮亮,可现在灾荒一来,发现自家官府要钱没钱,要粮没粮。百姓那边是一点都不剩,现在只能在城里开始刮世家商户的油水。可是你说,我们这种人家,养活自己是有富余,可怎么可能养得活一郡的人?当初建学堂、修桥、平官道,我们也出钱了,都是为了买个名声。现在倒好,和这郡太爷一起骑虎难下了!”

“就算任秋风在任期间侥幸没有天灾人祸,让睢阳郡的百姓平稳地度过一段歌舞升平的日子,但等他一走,留给下一任郡守的,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壳。这些亏空的破口,官府还是要补上,那就只能在辛周律准许的范围内,上调税费,或者想办法变相地从百姓手里掏钱。”辛温平嗤笑道,“只是今年突如其来的蝗灾,提前打破了睢阳的幻象而已。”

赤绢无奈道:“唉,谁能想到会这样呢?如今官府因为没法放粮,任大人每天都要来我们这些富户世家求粮。但有的黑心的早就瞅准机会抬高粮价,我们吴家家主信佛,素来行善,但后来发现供给官府的粮最后发到灾民手里只有三成!现在睢阳城内乱成一团,家主便想法子将还未出阁的三小姐送去曹州的大小姐那里,暂避风头。”

“这任秋风还能想着求粮,看来还是有几分良心的。”钱放道。

三个姑娘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都像是在说:“你没事儿吧?”

钱放眨了眨眼睛,改口道:“好吧,我只是想说这个任秋风也没有坏到透顶,至少不像郑礼那样颠倒黑白。”

杨菀之撇了撇嘴:“这当官的也不能比烂吧,都这么比,老百姓还怎么活?”

“就是就是!”赤绢连连点头附和。

从睢阳到曹州要经过一段黄河河道,可等到五人行至河道前,都傻眼了。

原本波涛汹涌的大河已经完全干涸,而河上的大桥居然居然被人为地堆上了大石块。马儿见状也没法再往前行走。

杨菀之下马查看,面色凝重。

黄河……断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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