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沉井小镇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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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井小镇·其一!
和前三桶一样,第四桶水还是又馊又臭。
得了吧。农夫将草绳自木桶把手上解下。
他们还是放弃抵抗,花点银子去买水好了。
花“一点”银子?农夫的妻子对他的反问声中,充满嘲讽。
她愚蠢的傻丈夫啊,不会真的以为只要去求那些人,就能有源源不断的水吧?要是他这样觉得,那好,他们来算算账。
首先,价格,他知道一桶水的价格吗?
他们一季度的劳作,才能换来这样一桶的水。才能让他们少到这种石井里试错,才能让他们少翻三个山头去取水。
第二,他们不是适合农夫去打交道的人。
他们最会用棍棒坐地起价。当你交的起五块银币,三块银币的约定会作废。当你交的起七块银币,他们又想要黄金。
算了—既然妻子都这样说,农夫也只好认命。
他要准备收拾行李,带上些干米饼去山岭边的小溪打水。
那里是上游,水还没酸到植物也喝不成的地步。
哼,算他识相,真是算他识相。
手提空桶的农民妻子,在转身回屋时,碰上她最不期待见到的脸。
脸的主人就像传闻中那样,露出笑容,手中的方骰随五指的挑拨,四处翻动。狞笑者身后的部下,为女人套上镣铐。
当她亲眼目睹丈夫接过赌徒们手中的木桶,像是得到朗姆的水手那般撬开木桶,畅饮甘泉时,她明白自己成为了商品。
她成为丈夫换取清水,同“下等人”们交换的商品。
没人知道,她将来的命运会是什么。
可她所信奉的爱情背叛了她。
她本以为她的爱人只是老实憨厚,只要多努力些,她这做妻子的对外刻薄些、冰冷些便能支撑起这个家。
可他怎么能为了三桶清水,就把自己…
“你们要做什么…放开我…!”
“唔…!”赌徒们可不希望她乱动,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夜晚的床铺边上。
他们为她喂下一颗药丸,看她的眼神由愤怒转为无神与空洞。
起作用了,那么,是时候把她接回新家了。
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很残忍。
不少人会骂丈夫是个人渣。
但在这种地方,不,这只是故事的引子,只是一道苦难的缩影。
真正的苦难之路,连起跑线都尚未跨过。
不知三桶清水用尽后的农夫,到那时又会剩下什么?
肯定不是爱情。
爱情的羽翼,无法托起名为生计的铁球。
即便文学的翅膀,将它鼓吹的神圣而伟大。
女人会被安排侍寝,若是不够幸运,她便撑不过第一夜。
若是她足够幸运,没准会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宾。
到那时,农夫与她,也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
……
做节目主持这行,入职培训、和声训练,试用与凭证考试都必不可少。可在这里无需繁琐的官方公式,他们对主持人只有一个要求。
嗓门要够大,要够响亮。
这样,观众席上的坐庄赌头、手握票券的下注者才能听清,才能判断自己一局过后胜负如何,是能大赚一笔,还是要空腹饮血。
第二个要求,便是要掌握足够多的肮脏笑话。
有关毒品的,有关女人的,有关男人之间的,有关格斗与流血事件的。
这些笑话的作用就像赛场小吃摊,若是比赛过于无趣,便需要主持者为赛场加入它们作为调料。
全石砖材料构成的石券结构赛场,以底部格斗擂台为中心,四周设有高墙、牢门及同斗兽笼相连接的通道。
高墙之上,便是第一轮观众席。依次反复叠加,最上层的豪华包间,属于竞技游戏地创立者与监管人。
火炬的炙热,也抵不过又一赛事结束后,观众们的欢呼。
欢呼声,大部分是欢呼。
下错注倒贴钱的人,肯定不喜欢看到自己的斗士被击垮。
赢家的粉丝们,他们不约而同信仰着同一图腾。他们会将常胜将军的兵器、盔甲制成纹身,刻上双臂甚至胸口。
当他们眼中的常胜者再次取得胜利,他们会卷起袖口,拉开衣领对擂台欢呼。这算是种肯定与荣誉么?
不见得是。在流血事件随时可能发生的地方,角斗士们的身份,同猪狗牛羊无异—不过是活的时间长,还是活的时间短。
“哇—哇—哇,来到竞技场的唯一好处,”哥布林队长接过一位赌头递来的钞票,他刚通过下注给打手钢铁雷琳,让自己的本金翻过六倍,“就是能随时随地,免费体验耳膜碎裂服务!”
他们又叫起来了,真让他耳朵想吐。
这里的赌头,也没有见到过一只身材矮小的哥布林罪犯。
真要说见到哥布林,那就只有他面前这位自称“队长”的幸运赌手。
“谢了伙计,拿去吧。”队长将三张代金注券塞给赌头,转身离开。
铅笔在哪儿?他需要他的队员们汇报监视现状。
“这里是铅笔,队长。我在第二区域监视全场…”趴在竞技场顶部的铅笔,手握望远镜迎风扫视,没有,没有煞星的踪迹。
只有广告牌和手指加油棒、小吃摊车,还有赞助商广告。
“见过他吗?”麦片举着煞星的照片,询问两名赌徒。
“闪一边儿去,小绿人儿,我们还要看比赛呢!”这是麦片第三次高举一张哥布林简笔画,询问同一名观众了。
他要用拳头,给麦片点厉害瞧瞧。
他的拳头,还是转为温柔抚摸小哥布林额头的五指。
因为就在麦片身后,钉锤正打磨着手中的电锯。
“呃,小朋友,你和你的朋友为什么不试试,去找六面骰老大呢?”他试着将责任推给别人,反正不是自己就好。
对,去找六面骰,他是这座赛场,甚至算得上这座城镇的管理者。
他们要找名叫煞星的哥布林,要是六面骰都不知道,那这镇子里就没人知道了。现在别再遮挡他的视角,他输掉三场不能再输了!
“嗷—再见—!”钉锤削掉围栏的一角,将电锯塞回口中。
赌徒一点也不关心他是怎么做到的,他说真的。
去找六面骰,这是个好消息,麦片得赶紧把消息报告给队长。
台下的欢呼再度响起,被称作钢铁雷琳的格斗者,举起她的重剑望向四周。
鲜花与烟火,灯红酒绿的光芒,它们萦绕她的银发。
欢快与热闹,可惜它们都与四只哥布林无关。
“六面骰老大?伙计们,如果他真的这样神通广大,那去见他一面未尝不可。”
“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看完下一场赌局。”
队长可不是为了充实自己的小金库,才押上全部本金的。
没人会愿意免费开口,还是对四只鬼鬼祟祟的哥布林。
多备些开口费,多备些情报收购资金总没错。
“可是队长,你刚把本金投到了雷琳第四局的对手身上。”铅笔举手发出疑问。
“她赢的太多了,会赢就会输的。没有悬念的赌局进行不下去,”队长手捧汽水纸杯坐到铅笔身边,他用吸管搅动杯中的冰块,揉擦双眼,“相信我,这一局,他们会开始炒作新的明星。”
让队长看看节目单,第四轮对打定在十五分钟后。
哦,真是巧了,第四位挑战者的名字居然是阿斯拉·匕首雨。
要是她真的带着条火龙,手握弓弩还披着紫色斗篷,那才有趣。
“微笑着挥手,伙计们,微笑着挥手。”队长戴好墨镜,出于礼貌,对退场离开的雷琳丢去一束蓝玫瑰花。
“希望您是对的,队长。”铅笔从麦片手中接过炸面包圈,咬下满嘴巧克力与面渣。
要是真的输掉了全部,他们可就得过没有裤衩的日子了。
“我已经在过没有内裤的日子了,伙计。”队长又冲铅笔摇了摇头。
“我在吃东西呢,队长。”铅笔可不喜欢有助于消化不良或反胃的玩笑。
中场休息时间。
……
……
吃吧,吃吧,要是你还有胃口的话。
伙夫提出一桶饲料,一种由土豆皮、面包屑拌其他剩饭残渣蒸煮出的混合餐点,大部分初临此处的角斗士,一日三餐都是这个。
阿斯拉也不例外。
幻影没直接杀死自己,还真算是幸运。
幸运总是一次次同阿斯拉擦肩而过,为她奉上无形的祝福。
她本吃不下去太多。
可胃中的饥饿,是她必须首要解决的问题。
这是哪里,墨尔古伦在哪儿?他们会怎么对自己,他们居然没有将自己用铁索捆住—只是关入牢房?
还是座不算小的石木建筑牢房。
唯一的不足便是缺少照明。
行了,她也不是来度假的。她的斗篷,她的弓弩,她的匕首与箭矢都不见了。手无寸铁、露出真容的她,被汗水打湿衣襟。
手持重锤的守卫打开牢门,将一件霉到发臭的皮铠甩到囚徒身边。阿斯拉不会想知道铠甲来自何处的,它的前任主人,昨天才被放干血液。
铠甲没得可选,武器倒是能自由选择。
粗暴的钢甲护卫架起阿斯拉,将她带入光线相对充足的长廊。
吃也吃过了,衣服也穿好了,也该考虑干点儿活了。
打量着阿斯拉瘦削到有些羸弱的身躯,他们还是为她塞上两把弯刀。
判断标准如下:首先,阿斯拉肯定拿不起雷琳手里那种份量的重剑。第二,她才第一次上场,没必要全心全意去培养。
她还没发挥出自己的价值,没必要多搭闲钱,没必要在装备成本里下功夫。
报幕的主持者对观众挥手,黑暗与光明间伫立的木门,在绞绳轮盘的转动中向上方抬升,直至护卫与角斗士均可正身通过。
“哈—哈哈—?又一个,又一个啊!”囚牢角落的男人披头散发,很少有人知道,多年前的他还算得上意气风发。
死鱼般的双眼毫无血丝可言,即便护卫的拳头与脚掌无数次落向他的胸膛,他的疯狂笑声也不会停止。
“嘻嘻—嘻—!我早该死了,来动手吧—!”
“三桶水—嘻嘻—我真的为了三桶水—做了那种事—!”
他被护卫们踢下水沟,在污水中扑腾雀跃。
“嘻嘻—我们都要死的—我听见神隐啦—!”
原本对他有些同情的阿斯拉,也因他这句过于拙劣的模仿秀放弃共情。她没办法去同情一个让她想到杰克的人。
因为她也是自身难保。
步入光明,也绝不会代表希望。
犬吠声在咆哮,猎犬撕咬着不知何时死亡的骸骨,分筋食肉。
没有弓弩,没有匕首,没有暗影斗篷。
阿斯拉有些悲观与幽默地想到自己被猎犬啃食的画面。
没准,它真的会成为现实。
……
……
当你需要两个报幕员兼主持人,又面临预算有限、不忍割肉的情况时,要选择怎么做才好?
答案是,去雇佣一名双头食人魔。
这种在生物医学角度讲,隶属于兽人畸形儿的存在,他们有两颗头,两张嘴还有两个脑子。
划算的点在于,他们只需要一个饭碗,也只有一副肠胃。吃一顿顶两人,为他们的解说室留出专门的空间。
也只有足够封闭的空间,才能让他们独享自己肥硕身躯中散出的汗酸与热气。
通体灰白的食人魔兄弟,一人抓起左手边的烤猪腿,一人抓起空木筒制成的扩音喇叭—其实也没多大差别,他们只是同一身躯上的两颗头罢了。
大提雷克斯说,新的选手上场了。小提雷克斯负责吃东西。
大提雷克斯说,他肯定雷琳会取得第四场比赛的胜利。
小提雷克斯还在吃东西,烤猪腿被消灭后,小提雷克斯丢下骨棒,拿起铁勺开始挖自助餐屉里的草莓冰淇淋。
大提雷克斯说,他兄弟的嘴就没停过。
大提雷克斯还说,对小提雷克斯而言,吃饭就像呼吸一样,每时每刻都要进行。难怪他兄弟的脸大的像个西瓜。
哄笑声翻遍全场,号角与欢呼紧随其后。
阿斯拉的对手身负黑甲,像是灾厄黑龙化身成的人形。
黑甲下是不分敌我的红瞳,铸有黑角的钢铁颅盔,为她隐去真容。
邪魁和他手下的武士,摩尔伽诺克,还有眼前这家伙。
为什么阿斯拉讨厌的每个家伙,都要戴面具和头盔?
等等,她自己不也戴着面纱,她没法指责他人。
她所能做到的,只有应战。
以手中锈迹遍布的弯刀,迎战对方巨人般的重剑。
观众们在欢呼,似乎早已预见阿斯拉被钢铁断骨裂筋的结局。
赌徒们在下注,雷琳箱中的筹码,从未如此丰硕沉重。
当然,还有某些闲来无事想找点乐子的人,象征性朝阿斯拉的箱中抛入几枚铜板。
随着黑甲骑士的重剑劈向敌首,战争打响。
……
……
“阁下,您也下注了么?”
“您把它们押给了谁?”
“哈,不用想也知道。”
“您想来一条雪茄么?”
不要,不要就算了。
赌徒的身边,出现一位手持骨杖的老者。
老者对赌徒轻声耳语,汇报近一个礼拜的伤亡情况。
灰石与水泥构成的竞技场中,屠杀高峰会现已展开。
身着黑甲的女骑士,显然比初入赛场的女武士更具优势。
“我并不关心过程,骰子,”川崎端起酒杯,注视着红酒液面的下降,感受红酒的战栗传达味蕾,深入心田,“让她死去,在这之后…你会得到约定中的酬劳。”
川崎身边的白衣女人,也将匕首抛向身后悬挂的稻草玩偶。她也不关心邪魁与六面骰的对话。
“你感到寂寞了么,莎莉?”川崎叫出幻影地本名,莎莉·米拉奇小姐,看来击败阿斯拉这一强敌后,她的心灵感到空虚啊。
“阁下,那只是一次成功的计谋,”幻影拔下飞刀,检查裂口的完整程度,以此确认她飞刀技巧的精准程度,“我还是希望…以公平的决斗战胜她…那更符合我自幼接受的信仰,阁下。”
川崎对幻影的想法表示理解。
幻影,莎莉,她还是太过年轻。
雾隐丹切的利刃,切下小莎莉的两段棕发。
“等你到沙达曼巴或我的年纪,你就会明白…”
“胜利者能够书写一切,过程并不重要。”
“重点在于,获得书写真相的权利。”
重点在于,让真相向你倾斜,让真相可同你的利益对等。
“谨记教诲,阁下。”幻影对川崎微微鞠躬,结束这场对话。
只有赌徒们的头目,与他身边的老者选择留下。
把尸体交给搬运工们处理。
能用钱安抚的家属就用钱收买。
无法闭嘴的人,就让他们永远闭嘴。
……
……
地道,这些哥布林在地道挖掘上的技术,还真不比博古尔手下的矮人们差。
牧野警探点燃火把,同骑士们摸索洞穴岩壁,向另一侧出口缓步前进。
牧野听到脚步声,不是来源于自己脚下,也不是身边的骑士与火枪手。
“在前面,快追!”反应过来的牧野接过长剑,手执火把冲向前方。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越伦理道德与人类视觉生理的承受极限。
即便牧野将火把放低,脑中的残像也会映入黑暗,以记忆重播的方式折磨着他。
牧野不想再看第二遍。
但他必须坚持下去。
真相,他苦苦调查,却毫无头绪的真相,它们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