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心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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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燕燕其实打小调皮，动不动就被罚跪灵祠，跪这么一会儿，早就习以为常，不过为了掩饰她面上有异，还是做足了样子，由莲酥一路搀扶着出了主殿。
可西宫很大，装一时容易，若要一路装出西宫门……姜燕燕叹了口气，望着看不到头的出宫路，正如那变得扑朔迷离的人生路，心里生出了一丝绝望，一点点缠绕一寸寸束缚，让她有了心灰意冷的感觉。
便在此时，远处忽有车轱辘声传来，姜燕燕循声转眸，不由一怔。
五马舆车，是太子专乘。
那舆车行得很快，没一会儿便停在了她面前。姜燕燕心里一动，往舆车上看去，却空无一人。
这回驾车的是太子侍卫首领寒夏，他上前行礼道：“见过侧小王妃，小王君派属下来接您，请。”
姜燕燕有些辨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些如释重负，好歹不用一路装回去了。
她上了舆车，一侧头瞧见默默跟在车边的莲酥，念及她也同样跪了这许久，于是对她道：“莲酥，你跪得也累了，一块儿上来坐吧。”
莲酥闻言一愣，连连摇头道：“如此不合规矩，婢侍不敢，谢侧小王妃恩典。婢侍走回去便好。”
姜燕燕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坚持，此刻她自己心里正乱作一团，一个人待着倒也好，不上来便不上来吧，至于莲酥是否会直接回长灵殿，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她也没心思管了。
她颓然往后一靠，吩咐道：“走吧。”
寒夏看了莲酥一眼，一挥长鞭，舆车隆隆，在一众妃嫔的注视中，扬长而去。
回到长灵殿，只见浮梦和浮生都在殿外等她，看得姜燕燕心里一紧。
浮梦一见她下车，连忙上来打量，见她脸色不好，不由关切道：“侧小王妃，没事吧？”
姜燕燕勉强扯了扯嘴角，道：“没事，请安罢了。”
她不想让浮梦看出更多端倪，快步往里走去，便见赤夜央正坐在外殿，翻着书简吃茶。见她进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继续低头看书了。
姜燕燕想到昨夜的惊心动魄，不知与姚崇的死是否有些干系，顿时提了一口气，也不知何处来的胆子，上前一把拉住赤夜央：“小王君，妾身有要紧的话问您！”
她看上去如此急迫，倒叫赤夜央起了好奇心，顺势一撑手，由她拉了起来。
两人屏退左右来到内殿，姜燕燕开门见山问道：“妾身在王后那听说，姚奉常……死了！但死因却语焉不详，小王君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赤夜央不料她会问这事，眼神中的狐疑一览无遗，看着她问道：“你关心这个做甚？你与姚崇相识？”
姜燕燕摇摇头，直视赤夜央的眼睛，回道：“不识，但他死得突然，再加上昨夜……妾身总觉得有些不妥。”
赤夜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道：“姚崇昨夜死于非命，就在东宫外不远处。”
姜燕燕听了眉头紧皱，联想到昨夜那被赤夜央所救受了重伤的暗黎、大卜司引雷击东宫，还有那个被发现恰巧烧死在东宫的暗黎、兴师问罪的黎王、火上浇油的天官小宰，以及来得恰到好处的赤夜辰，她细细想来，顺藤摸瓜，倒将昨夜之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沉吟半晌，她试探地问道：“是大王子杀了他，为了嫁祸小王君？”
赤夜央一挑眉，一双鹰眸锁着她的双眼，反问道：“为何不猜他撞见了本君与……昨夜所救之人密谋，被本君灭口？你就这般信本君？”
“无关乎信与不信，”姜燕燕一双明眸倒映在赤夜央的深眸中，“妾身与小王君同舟共济，自然是站在小王君这边的。”
不过她说完便移开了视线，来到案几旁坐了下来，她此刻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想来为了替那暗黎金蝉脱壳，怕是移花接木要了另一个暗黎的性命！人的性命在王权面前就是这般如同草芥。
无论是暗黎、公卿、灵女，还是整个灵游族。
本以为历经一世得知后事，便能力挽狂澜，却不料天机难测，便是让赤夜辰失了至尊之位，她就能如愿以偿护住灵游族么？
她只觉深深的无力，不觉露出了颓色，喃喃道：“若当时夕月宴上，他获罪被贬回乡，是不是反而就不会死了？”
赤夜央与她相识到现在，总见她笑嘻嘻的，虽然有时油嘴滑舌言不由衷，但总给人种朝气蓬勃的感觉，倒从没见过她这副颓败神色。
他上前两步，皱眉道：“你……”
“报——”
外头突然传来寒夏的声音，姜燕燕正心乱如麻，也没心思与赤夜央再周旋，便顺势站了起来，向他行礼道：“小王君有事便先忙，妾身告退。”
说完也不等赤夜央回应，径直走了出去。
来到外殿，只见莲酥已经回来了，姜燕燕看了她一眼，道：“你今日不必再伺候，回房歇息便好。”
随即又对浮梦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在外头秋千那坐坐，不用跟着我。”
浮梦见她神色不对，想要跟上，被莲酥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浮梦怒道。
莲酥劝道：“便让侧小王妃静一静吧，她今日受了委屈……”
听着身后两个侍女的对话，姜燕燕加快了脚步，她知她们误会了，但也懒得解释。
长灵殿前院有一小花园，正中种着棵参天银杏，因灵游族到处都是银杏，姜燕燕睹物思故乡，便让人在银杏下扎了个秋千。坐在秋千上，恰能透过勾栏瞧见长灵湖水，便有种在灵游族的错觉，她有事没事都会来荡一荡，遐想未来回到灵游族的日子，便觉得充满了希望。
可此刻她坐在此处，却只觉心有戚戚，勾栏隔碎了湖景，让她有些看不清回灵游族的路。她一忽儿沉溺于伯仁因我而死的愧疚里，一会儿又忧心灵游族的命运，断断续续地胡乱想着，却越想越乱，怎么也捋不清。
到了午时，浮梦来劝她用午膳，她也无心吃食，这可让浮梦吓坏了，姜燕燕最是重这口腹之欲，从前无论受了灵主任何惩戒，可从没落下过一顿！
“侧小王妃，到底出什么事了？”浮梦担心得有些不知所措。
姜燕燕有气无力道：“我有事要想，待想明白了就回殿去，你别担心，先回屋去。”
浮梦察她脸色，知劝她不动，于是只好取了个食盒装了些吃食放在她脚边，反复嘱她勿饿坏了身子，才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姜燕燕却没什么胃口，继续在那枯坐，看着湖面发呆，直看到湖面染上了金色，周围渐渐暗了下来，她好似想了很多，却又似什么也没想。
眼看又到晚膳时，浮梦来唤她时发现食盒根本没动，不由有些慌了神，劝又劝不动，唤又唤不听，只好匆匆忙忙往回跑。
姜燕燕恍若未觉，只是深秋夜凉，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忽听到有个声音大喊：“小王君饶命！小王君饶命啊！”
初时听不甚清，到后来越喊越凄厉！姜燕燕倒被这一声声地叫回了神，也不知又是谁惹了这小暴君，她稍稍侧耳，突然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浮梦的声音！
她顿时如梦初醒，无论将来会如何，那都还只是可能性，而眼下浮梦却是实实在在有了危险！她不禁懊恼不已，浮梦冒失，怎可留她单独面对赤夜央？！
若是浮梦出事了，自己还想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姜燕燕急忙起身，却因坐得久了，一时有些脚麻走不稳，她也顾不上了，只跌跌撞撞往殿内冲。
一入殿，便见浮梦正跪在赤夜央面前，扯着嗓子在求饶，浮生也跪在那，时不时往外看一眼，而莲酥也跪在一旁，似是在为浮梦求情。
姜燕燕连忙冲过去向赤夜央行礼，问道：“小王君，这是怎么了？妾身婢侍是犯了什么错么？”
赤夜央懒懒地抬眼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她办事不力。”
“何事？”姜燕燕纳闷道。
赤夜央慢吞吞道：“派她去叫你用膳，你不来。”
什么？！
姜燕燕猛地抬头，不可思议道：“就这？！”
赤夜央点头，同时伸出两根手指：“两次。”
这话就像是往姜燕燕心里扔了个火星子，将她这一整日的焦懑彷徨都给“轰”地一下点燃了！她简直怒不可遏，只想冲过去把眼前这个小暴君给劈了，再把这草芥人命的地方给烧了！
她腾地站了起来，晃了几晃，不等站稳，便冲赤夜央吼道：“不来用膳的是我，关她何事？！”
赤夜央挑眉道：“你是主，她是奴。”
姜燕燕怒极反笑，道：“奴又如何？奴不是人命么？即便在这人分几等，可万物有灵，蝼蚁尚且是条生命，何况是人？！都是来这人世走一遭，为何要这般随意结果别人的性命？！”
她越说越激动，一手指天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要他人替我受过，自此往后，我自己种的果，我自己担！”
姜燕燕双颊绯红，胸口起伏着，一腔怒火这么烧了出去，说也奇怪，竟觉不那么烦闷了！
只是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双眼中，此刻又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