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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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王举起酒樽,说了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又领着众人干了开席饮,祭宴仪式便开始了。
大祭司高声颂唱,小祭司和唱献舞,好一通繁复飨礼下来,已近月照吉时。
殿内灯火暗下,黎王适时起身,正对着琉璃鼎,双手交叠平举于胸前,就等月光照下,宣布飨宴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琉璃鼎及那方天窗外。却见夜空漆黑一片,等了半晌,哪有明月的影子?
黎王的面容隐在冕旒的缫玉之后,看不清神情,但他平举着的手臂僵了又僵,看得姜燕燕都有些替他为难,想必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
殿内落针可闻,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便连黎后也只是担忧地看着黎王,没有出声。而太后欲言又止,踌躇了好一会儿,终究也是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极其压抑地寂默了一阵,姜燕燕盯着自己祭服袖口的云纹,只觉得先前那股不安的感觉又丝丝绕绕缠上心头。
便在此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将众人都骇了一跳,循声看去,便见黎王的酒樽被摔在地上骨碌碌地滚着,祭酒洒了一地。
众人慌忙跪拜成一片,连呼“王君息怒”,而姜燕燕也是心惊不已,只因这一幕她记得!
可前世分明是发生在一年后的夕月节,怎么今生竟提前了?!
难道随着她提早入黎,之后发生的事也都会提前?那在她承袭灵力前,太子还能不能与赤夜辰分庭抗礼?
姜燕燕想到此处,瞳仁猛地一缩,双手不自觉微微颤抖起来,她连忙用宽袖遮住,手指搅弄在一起,才没有浑身都跟着轻颤。
忽闻黎王一声怒喝:“姚崇!”
这声如雷贯耳,震得殿内顿时鸦雀无声。黎王唤的便是现任奉常,不过照常理来说,即便是君主,一般也不会连名带姓称呼九卿,毕竟黎国重礼,但黎王此时都顾不得了,显然已是怒极。
黎王的声音本就透着威仪,眼下怒意滔天,听来更是迫人,众人都跪伏在地上,噤若寒蝉,只有姚奉常的脚步声在殿内回荡,突兀而沉重。
他跪在殿中,磕头告罪,却没有辩驳,夕月夜无月,乃是大不祥,若非祭礼出了纰漏,便是王道无能。
黎王手段雷霆,却并非昏君,在他的统治下,黎国国力还不弱,政权也算稳固,这一变故并击溃不了王权,那便还是黎王说了算。
既然王道无咎,便只能是祭礼之过,这其中无论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奉常都难辞其咎。眼下黎王的态度很分明,要他给个说法,毕竟流言蜚语若被有心人利用,虽当下未必致命,可积年累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姚崇面如死灰,他的官途算是走到头了,可若能只丢了奉常之位实则已算万幸,还有他的命,他的九族,以及整个奉礼司!他在位时间不短,宦海沉浮这许久,顷刻间其实已有了决断。
他闭上眼,缓缓开口道:“王君恕罪,此事乃臣之……”
“砰!”
然而话未说完,又是一声巨响,姜燕燕往声响处看去,只见火光一闪,一盏雁鱼灯倒在了赤夜央身侧,眨眼间火舌竟猛地向他们卷来!
有人叫了起来,姜燕燕大惊,慌忙要往后退,可手刚撑到地上,火苗已窜上了她的衣袖!
她一时有些恍惚,这与她记忆里的场景何其相似,只是前世烧着的是那时的太子侧妃程云娇!
一颗心沉到谷底,姜燕燕白着脸看向赤夜央,满脸惊恐,一时都忘了扑火。
赤夜央眉头紧皱,宽袖一展,劲力磅礴而出,拂过之处火焰顿熄,同时迅速一脚踹飞了那盏雁鱼灯。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连浮梦和浮生都还只是刚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扑上前来,赤夜央已拉着看上去被吓呆了的姜燕燕跪回了原处,并且一个眼神,警告他们不要逾矩。
旁人却无法如他一般淡定,殿内一片哗然,众人惊魂未定地躲开了去,一队王卫更是不知何时护在了黎王身前。
周遭窃语声不断,隐隐可闻诸如“火神降罪”云云,姜燕燕心里七上八下地直跳突,却觉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竟莫名地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让浮梦他们退至一边,低头看去,便见赤夜央一只大手正隔着衣袖抓着她的手腕,她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挣脱?忽被那手上的咬痕吸引了目光,顿时怔住了。
她当时咬得竟这么狠么?留疤了?要不要……给他用些凝玉露?
正胡思乱想着,赤夜央似有所感,倏地放开了她,将手缩回了宽袖中。姜燕燕挑眉,偷眼瞧他,便见他微昂着头,如隼般的眼神四下扫视。
众人被那眼神看得心惊,顿时都惶惶跪回原处,将更多的非议咽回了肚子里,殿内又沉默了下来,王卫也悄无声息地隐回了暗处。
“此事并非姚奉常所能左右!”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一殿沉默。
姜燕燕被拉回了神,循声看去,便见一人起身来到殿中,跪在姚崇右后方,向黎王拜道:“启禀王君,此间种种,乃火神之怒,但如今国泰民安,这怒意显然并非针对王道,而是源于祭典上的变故。”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祭典变故,不就是太子斩了魔牲?!
姜燕燕眉头微蹙,眼神落在这个道骨仙风的身影上,不由神色一凝,这不正是前世与赤夜辰狼狈为奸,一起搅弄风云的大卜司?!
便见他对着姚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神色凛然:“奉常大人,您也瞧见了,顶下罪过并不能平火神之怒,如此恐会带来灾祸,乃是欺君啊!”
姚崇看着他,神色变了几变,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拜倒在地,却什么也没说。
大卜司露出失望之色,呈在那道貌岸然的脸上,便显出了大义痛心之感。
“你可知,误诬太子,该当何罪?”
黎王声如洪钟,从上位传来,震得人心中一颤,但凡心智不坚,都会露出怯意。
而大卜司却一脸浩气地昂头垂目,看上去丝毫不惧:“魔牲的血未先流入祭阵中,而是洒在了天台,祭阵未启,其头颅已奉,不合祭礼。”
黎国之重礼,一句不合祭礼,胜过千言万语。果见黎王坐了下来,没有斥责大卜司,而是沉声唤道:“大祭司。”
大祭司立即应声而出,跪行至殿前,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连连告罪,黎王全程没有出声,只是屈指一下一下叩在面前案几上。
大祭司终在这“笃笃笃”的声音中,斟酌着开口:“当时变故突然,未及阻止,是微臣之过。”
黎王手一顿,停了下来,默了片刻,问道:“如何解?”
大祭司脸上风云变幻,最终战战兢兢地说了句“微臣不敢”,便伏在地上,再不敢作声。
“有何不敢?”黎王语带怒意,震得大祭司浑身一抖。
这时,姚崇抬起头来,对黎王道:“回禀王君,可以小王君的血代祭,无需太多,小半盏足矣。”
殿内响起一片吸气声,黎王默不作声,只是不待他回应,大卜司已出言阻道:“小王君乃千金之躯,不可草率。王君,可否容微臣先观天象一卜?”
黎王颔首,手一挥,大卜司便带着两位小卜司往后殿走去,那里可通往主殿顶层的观天台,乃卜司们观天占卜之所。
这场卜事做得似乎格外久,殿内气氛越来越压抑,众人跪得腿都麻了,但黎王不出声,谁都不敢动,生怕一个不慎触了其逆鳞,只能自顾自心思百转。
便在此时,只听“咚”地一声,有人晕倒在地。众人一看,竟是程云娇!
旁边的瑶公主一惊,下意识便喊了出来:“御医!来人,传御医!”
殿内起了一阵小骚动,但谁都没动,也没有侍从上来,瑶公主见状,顿时来了脾气,吼道:“人呢?怎么……”
“怎么如此弱不禁风?”赤夜央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转眸看了她一眼,“阿娆,莫要大惊小怪。”
“太子哥哥……”瑶公主显然不太服气,正要辩上两句,可一瞧他那眼神,一番话顿时都哽在了喉咙口。
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姜燕燕暗暗咋舌,庆幸自己在祭典时没晕,不然也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地上等黎王发落。
不过黎王倒是没让程云娇躺太久,很快就唤人来将她抬了出去,也没有阻止放心不下跟着一起离开的瑶公主,反而还嘱咐了传御医,随即又让众人平身。
分明是他让众人跪了这许久,可眼下在太子的刻薄衬托下,倒显得仁厚起来,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姜燕燕一边随众人叩头谢恩,一边心中暗哂。
待这场小插曲过去,大卜司也总算卜出了结果。
可他回到殿中,手上却多了个火把。殿内都是王公贵族,大多知晓占卜规矩,顿时面面相觑。
凶兆涉及王族尊位,陈卜前才要吞火自证清白,无碍才可陈卜,但凡有任何损伤皆是卜辞不准,按诬蔑罪论处。
看来,大卜司这是要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