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假期挣学费 步行到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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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毕业后,周荣枝并没有回家,还住在学校里。她收到了被保送到成都铁路工程学校读书的通知。她拿着通知,又喜又愁。她的养母,仍然在井研养猪,而她的养父,进了肿病院。家里没有一个人,也不可能支持她一分钱。她还欠着学校的钱。要去成都读书,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怎么办?周荣枝想,我已经十七岁了,得靠自己。这么长的暑假,要自己想办法。这时,境遇和她类似的李秀芝、丁玉珍、罗翠云,都没有回家,仍然住在学校里,和周荣枝住在一个寝室。一天,四个女生坐在一起,李秀芝说:“我们有的要读中专,有的要读高中,家里都没有钱,我们几个商量,怎么办?”
罗翠云说:“我想去曹家买梨到井研来卖,你们愿不愿意去?”周荣枝一听,说:“愿意,愿意!你们知道行情不?”罗翠云说:“有男生卖过梨,曹家每斤一角五分钱,挑到井研可以卖到每斤二角五分钱,至少也可以卖两角钱一斤。”周荣枝说:“你们算过要走多少路没有?”丁玉珍说:“从乌抛出发,翻过烧香顶,到曹家梨子园,只有三十里路。然后我们回来,就住我的家或者罗翠云家,也有三十多里。第二天,我们到井研,就是六十里。”大家都说:“好!我们明天就出发!”周荣枝说:“本钱呢?我一分钱也没有。”罗翠云说:“我们互相借一借,买多了,也挑不起。这么远的,就买二三十斤吧。”李秀芝说:“对,我们只要跑一次,大家都会有本钱了。”大家约定好,先回家准备背篓、秤、借钱,约定好了聚会的时间、地点,大家就各自回家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周荣枝先到了罗翠云家里,第二天,天刚亮,乌抛的几位女生,都背着夹背儿、挑着小箩筐,来到罗翠云家里,一起上路了。她们最小的15岁,最大的十七岁,都扎着小辫儿,穿着长袖单衣、草鞋。乌抛到曹家的三十多里路,先是崇山峻岭,翻过两座大山后就是下坡,坡渐缓,路渐平,曹家梨子园处在浅丘地带。到了曹家,天还早,不过9点多钟。梨子园的社员,见来了一群小姑娘,都觉得奇怪。一位大爷问:“你们从哪里来?”“乌抛。”“走得好早!是买来自己吃的吧?”李秀芝和同学们都争着说:“我们都是学生。”“利用暑假,找点学费。”“叔叔,爷爷,阿姨,阿婆,要多多照顾!”社员都七嘴八舌地说:“读过书的,就是不同。”“做生意,可要精哩。”
姑娘们来得早,都找最好的树子,请叔叔阿姨们下最好的梨。她们钱不多,力气也不大,都只买了二、三十斤。付了钱,她们就背着、挑着往回走。丁玉珍说:“这里到井研有五十多里路,我们干脆到井研吧。”李秀芝说:“现在到井研,时间迟了,卖不完,放到哪里?”罗翠云说:“学校是不能放的,老师看见了,还能不说我们搞资本主义?”周荣枝说:“还是回乌抛吧,只有三十里路,明天到井研,卖完就在学校住。”
姑娘们于是按原路返回乌抛去。回去虽然只有三十里路,但同学们都已经饿了,肩头上又有了负担。路越走越小,坡越走越陡,山越走越高。几位同学,走走歇歇,一步一步往乌抛挨。歇气的时候,她们都看着筐里黄澄澄的梨,周荣枝伸手摸摸,罗翠云,抓起一颗,拿到鼻子上闻。李秀芝问:“你要吃?”罗翠云说:“真想咬一口!”说着还做起大咬一口、闭着眼品尝滋味的样子。惹得大家都垂涎欲滴,纷纷抓起自己的梨,放在鼻子上嗅。李秀芝说:“等我以后考上了大学,有了工作,有了工资,一定买一筐梨来请大家吃。”周荣枝说:“我们读中专,可要比读高中的早三年领工资,这客,得我先请。”丁玉珍说:“我们都一样,我们两个一起请。”周荣枝说:“要得,但是,不只吃梨。”罗翠云问:“那你请我们吃什么呀?”丁玉珍想了想说:“至少也得有鸡呀,鱼呀!”李秀芝说:“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实在的,我们还是走吧!”四个同学都把拿在手里的梨放进筐里,站起来,背起背篓,挑着担子翻山。她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道的密林深处。
井研街上,差不多又出现几个年轻姑娘卖梨。她们的梨,又大又鲜,秤称得旺,钱算得快,一般情况,不到半天就卖完了。她们就是周荣枝李秀芝等几位同学。有一天,她们刚到井研就下起雨来了,上街的人不多,买梨的人更少,将到下午六点了,她们的梨才只卖了一半多一点。罗翠云问:“怎么办?”丁玉珍说:“肯定不能挑进学校。”李秀芝说:“我们挑到李玉芳家去。我去过她家,她的爸爸、妈妈,对人都特别好。”周荣枝说:“我们送他们四个梨,一人出一个,行不?”大家都说:“麻烦人家,是该送点东西。”于是,四个同学就挑着、背着梨,经过井研中学的校门口,到了南门坳李玉芳的家门口。李秀芝见门关着,就高喊道:“李玉芳!”李玉芳蹦跳着打开门出来了:“是约我看电影吧?”一看是李秀芝她们,就说:“进来,进来!送我这么多梨呀?谢了,谢了!”
李秀芝笑道:“我们几个买梨卖,挣点学费,可不要笑我们。”李玉芳说:“进来说,进来说!笑?我真羡慕你们!”四位同学进了门,放下了背篼箩筐。周荣枝问:“伯父、伯母不在家?”李玉芳说:“他们到周坡去买米,还没有回来。”李秀芝说:“我们把梨放在这里,明天早饭后,我们就来拿。麻烦你们了!”李玉芳说:“没关系,我负责保管。”丁玉珍送上四个梨说:“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李玉芳并不伸手去接,说:“心意我领了,同学们都还在困难中,我怎么能要!”罗翠云说:“不收下,我们以后就不敢来放了。”李玉芳说:“要送,我就不要你们放了!”周荣枝说:“同学情,不在乎这些,请向伯父、伯母致意,我们回学校吃饭去了。”丁玉珍把梨放回了筐里。李玉芳说:“同学之间,这样干脆最好。”四位同学说:“那就谢了!”,她们告别李玉芳,向井研中学走去。
六零初四班的曾翠香初中毕业后回到了打鼓滩的家里。她被保送入高中了。当时,她的大哥、二哥、大嫂,都已经饿死,父母亲,都得了肿病,还有一个兄弟和小侄儿。这样的家庭环境,哪有钱读高中。未必就这样失学吗?曾翠香可不甘心。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钱,书费学费,到哪里去找呢?她当时只有16岁,总想不出办法。
这天,曾翠香到了东林场范雪容家里。她和范雪容在东林小学和井研中学都是同班同学。范雪容家庭出身是地主,她父亲范光华解放前开有油坊。范雪容这时17岁,和曾翠香几乎是一般高,但稍胖,圆脸,人长得白净。她见到曾翠香,很高兴。说:“我还没有得到高中的录取通知,你倒安逸,保送入高中。”曾翠香说:“我正焦得没法,家里一贫如洗,到哪里找书费学费?”范雪容看着曾翠香,没办法答话。曾翠香又说:“我们打鼓滩小学有70多位同学参加升入高小的考试。结果只有四位同学如愿以偿。而升入初中读书的只有我一个人。我又有了读高中的机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就是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钱!”范雪容看曾翠香这样坚决这样焦急,想了想,说:“有一个地方可以找钱,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曾翠香说:“只要是我能做的。”范雪容说:“是这样的,我们家原来开有油坊。公私合营后,由我哥范树轩在负责经营。”曾翠香问:“怎么?让我去榨油?”范雪容笑着说:“你就是这么性急的。榨油厂里喂有三条牛,要买草喂。”曾翠香说:“能给我这个机会,我就割草卖。割草,我可是能手!”范雪容说:“你等着,我去给我哥说。”曾翠香说:“太好了,我们一路去!”
两人到了油坊,见了范雪容的哥哥范树轩。范雪容对哥哥说:“这是我的好朋友曾翠香,保送入高中了,家里没有钱,想割草来上。”她哥范树轩,和范雪容长得一样,圆脸,慈眉善目的。他看了一眼曾翠香,瘦小的个子,破旧的衣裳,说:“行,割好就背来,这里随时有人,市价,5厘一斤。你和小妹是同学,我给8厘一斤。”曾翠香说:“那就谢谢了!”
曾翠香对范雪容说:“太感谢你了!这一辈子,怎么能报答你啊!”范雪容说:“同学之间,说什么报答。”曾翠香说:“我得告辞了,赶紧回家磨刀割草!”范雪容说:“吃了午饭走嘛。”曾翠香说:“现在,饭比金子还贵。我哪里忍心吃你的!”
曾翠香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一路看哪里有好草,就记在心里。回到家里,他高兴地对父母亲说:“我要割草卖!我的同学范雪容,他的哥开油坊,要买草喂牛。范雪容介绍我去卖。”她母亲说:“那就好!这个假期,也能把费用挣齐。”
曾翠香吃了一碗清清的苞谷糊,就豁豁磨刀,把镰刀磨得雪亮之后,就背着背篓,大步向东林进发,10里路,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到了离东林范家油坊不远的地方,他看到山坡上有一片好草,就爬上山坡,放下背篼,“唰唰”地割起草来。这时,正是三伏天气,太阳虽然已经距离西边的山顶不远了,但是晒在脸上背上,仍然是火辣辣的。曾翠香伏身急割,脸上的汗水,“嗒嗒”下落,她顾不上擦,直割到太阳下山,割了满满一背。曾翠香弯下腰,背在背上,一使劲,站起来,沉甸甸的,慢慢直往范家油坊去。范树轩一见,说:“动作真快嘛!”曾翠香说:“范大哥,看这样的草行不?”范树轩,抓起一把,看了看,说:“可以。”就提过秤来,挂在屋檐下的横木上,曾翠香把草背过去,范树轩用秤钩钩住背篓一秤,说:“35斤”。曾翠香又背起,倒在牛圈旁边。范树轩立即给了她二角八分钱。曾翠香按过钱说:“谢谢范大哥帮助。”然后大步往大鼓滩赶。整个假期,只要不下雨,曾翠香都早出晚归,割草挣钱。
开学的日子到了,周荣枝虽然在暑期中千辛万苦挣了点钱,但除了还清学校欠款、买布做衣服、买了毛巾、肥皂之外,已经所剩无几了。当年井研到成都的汽车票才一元五角钱,也买不起。周荣枝就找曾桂莲、丁玉珍、李孝全、毛淑芳、罗玉聪等十几位同学商量。丁玉珍说:“我也没有钱,我们就走路!”曾桂莲说:“三百多里哩!”周荣枝说:“长征二万五千里,毛主席都能走下来,三百多里,不就是走三天吗?”大家都异口同声:“走!”周荣枝说:“只要不停止,再远的路也能走拢!”大家便决定步行到成都,并约定,8月29号,在井研中学聚合,一道出发。铁路校还派了钟老师来接同学们,钟老师了解了同学们的情况和计划,也同意和他们一路步行到成都。
周荣枝给亲母说了他们步行去成都的计划,她的亲母说:“荣枝呀,我帮不了你多少忙,只能尽一点力。”她亲母到山上割了些梭草,给她打了两双草鞋;到田里捋了些稗子和山上的狗尾巴草籽,和在一起,磨成面,煎了几个粑粑给周荣枝带着。她母亲说:“两双草鞋,我都用刀背锤过后跟前掌了,不会打脚的。这粑,不好吃,但也能充饥。到了成都,要努力,这是你自己的前途。”周荣枝说:“妈,我懂,你老人家,要保重。”周荣枝穿着妈妈亲手打的草鞋,怀揣妈妈亲自采集来做的粑粑,和母亲洒泪而别,到井研和同学们会合以后,就离开井研,向成都出发了。他们这批同学的准备工作,大体都是这样的。
这一路有十几个同学,还有成都铁路工程学校派来接他们的钟老师。同学们都很兴奋,成都,是省会,是大城市,他们可谁也没有去过,现在他们正向成都迈进!大家都喜形于色。成都是什么样子?一定很美;未来是什么样子?一定比现在好。虽然很累很苦,但他们心里都很高兴。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满怀希望地大步走着。罗玉聪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去上中专学校了!毕业后就有工作了!再也不脸朝黄土背朝天了!”钟老师说:“度过了困难时期,我们的国家一定会有一个大发展,到那时,你们就是我国铁路建设的中坚力量,能当工人,还能当技术员,当工程师,那就看你们自己怎么努力了!”当时他们这样的学生青年,想的是离家越远越好,尤其中专学校不收学费,而且还管吃管住。这可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的好事啊!同学们越想越美,越摆越美,越想越朝气蓬勃,越想越意气风发。这群天真烂漫的男女青年就这样说说笑笑往前走,不时还有人啍几声小曲,说几句笑话,背一首诗歌。他们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向成都、走向未来,走进自己的梦想。
理想归理想,现实可就没有理想那么惬意了。当时正是三伏天气,开头一段路,也还平顺,走在田野上,真有惠风和畅的感觉。可是,越往前走,太阳越辣,坡越陡,人越累。渐渐有同学说:“嗓子都干得要冒出烟来了,到哪里找点水喝呀?”周荣枝说:“又没有看见河,渴了就在路边田里找点水喝吧。”同学们看见一块水田,谷子打了,关满了水,水有一尺来深,清澈得能看见水下的脚板窝。罗璇说:“这水好,这水好!”同学们便奔过去,有的用手捧,有的用盅盅舀。钟老师见了,大声说:“走热了,要歇一会儿才能喝,大家都到树荫下去歇歇脚吧。”同学们到了树荫下,都拿出自己带的粑,你分点给我,我分点给你,大口吃起来。歇了一会儿,他们都喝了点田里的水,又大步向前走。到钟祥场,钟老师说:“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五十里路了。到成都三百里,我们走了六分之一了!”
同学们一听,又来了精神。他们看见街上有卖挖挖梨的,就是把烂了的部分去掉了的梨。“多少钱一斤?”有同学问。卖梨的说:“两分钱一斤。”“这么便宜!”毛淑芳、李孝全都买了几斤挖挖梨,请大家吃。大热天吃梨,真是五脏六腑都熨贴。他们直走到太阳落下山去,见路边有一个废弃了的工棚,里面还有些谷草,钟老师说:“我们就在这棚子里住吧。”山蚊子一团一团地扑来,同学们都不愿意躺在草上,就背靠背地坐着,直坐到天亮。从第二天晚上开始,他们就住在老乡的偏坡房、猪圈、牛圈里。那些年不许农民私人养牛、养猪,养鸭;这些牲畜都集中起来饲养,吃饭在大食堂,农民也不用准备柴火,所以柴房、猪圈、牛圈,都是空的,正好成了他们的栖身之所。就这样,他们靠干粮,靠毅力,走过钟祥、满井、仁寿、籍田、正兴、华阳,走了三天零一早上,同学们的脚上都打满了血泡,一瘸一拐地互相搀扶着,手拉手地走到了成都铁路学校。同学们看见学校煮了一大桶稀饭,真是如旱苗得雨,渴鱼得水,都喜出望外,听老师一声令下,同学们都拿着碗,尽情地舀吃,周荣枝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才算充了饥解了渴。大家都长长舒了口气,说:“真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