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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同一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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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絮说这话时,人绕到了她身前,堵住了她的前路。

轻影与他面对面而立,火把将两人的面庞照亮,他的五官线条十分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眼前,她察觉到了他脸上的急色。

他好像极少有这样的情绪波动,她一时也有些怔忪,回答他道:“好,我答应你。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会拖殿下后腿的,也尽量不让殿下担心。”

也不知她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就是如此想,夜深人静,他并未深究。

两人奔波一整日,皆是疲态,他终是侧过身,道:“我送你去住处。”

轻影笑了下:“好。”

两人在月色下并排而行,两侧树影和矮墙混出一地交错光影,偶尔余光扫见的脚下,两道影子总是若即若离的覆在一起。

片刻后,他们见到两棵橘子树,树后的门檐下挂着两盏橙红的兰草方灯,应是许久无人住,烛火早已燃尽,只剩躯壳。

轻影将锁打开,推开木色的大门,是一四四方方的小院,院中应是种了些花草,奈何天色太黑,辨不出是是何,黛瓦褐墙,幽静雅致。

院中三面有屋,轻影随意打开一间,两侧隔间与正屋打通,最里侧是寝房,用镂空滑门隔开,宽敞整洁。

轻影从荷包中摸出火折子,点燃烛台上的蜡烛,光亮起时,她朝四下望了望,忽而心下一滞。

李南絮没有跟进来吗?

轻影朝门外走了几步,院中安静得只剩风声,余下的两间屋子里也没有任何响动。

或许他已经返回州府了吧。

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从未有过的空落感蔓延在周遭,苍茫的夜色于她而言,成了一种困扰。

她忽儿便理解,为何李南絮适才会面露急色了。

她垂下头,无声朝寝房走。

“四下应是安全的。”身后,李南絮从院子外进来。

“你……”轻影稍一迟疑:“殿下还没有走啊?”

这话听着怪怪的,像是在驱赶他。

李南絮愣了下,才道:“在四周查看了一番,附近住的应都是普通百姓,没有太多可藏人的点。”

轻影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担心这宅子不安全,她道:“殿下行事总是如此谨慎,谢了,但我有功夫傍身,一般人近不了我的身,殿下放心。”

李南絮却并不这样想:“你是女子,行走在外,总归比男子更易遭人惦记,尤其。”李南絮话头一顿,看着她姣好的面容。

轻影离她尚有一些距离,昏色下,他甚至看不清她的面孔,但她那道身影即使在黑暗中也是恣意明媚的。

轻影问:“尤其什么?”

李南絮道:“没什么,如今陵州不太平,官场和商场皆黑透了,难保有人狗急跳墙,名义上陵州的案子是我在查,你既帮我,我也不想你因此招来祸端。”

“我不怕。”轻影答得极快:“我所追查之事,又何尝不是凶险万分?”

两人之间隔着一方小院,李南絮立在院门口,身姿颀长,夜风吹起他的衣摆,他的身后屋檐重重,在月夜下泛着银光。

李南絮未答,只沉声道:“我先回府衙,你记得锁好门。”

“殿下……”轻影忽而叫住他:“这宅院挺大,还有两间房空着,殿下不如也在此住下?”

李南絮怔怔望着她,未说话。

轻影继续道:“殿下回府衙免不得来回奔波,耽搁时辰,不如早些歇下,养足精神,明日也好继续查找线索。”

轻影声音轻细,桃花目亮若辰星,引诱着他。

李南絮笑道:“你可想清楚了,本王可不一定是正人君子。”

轻影将手里的剑抬了抬,笑道:“那殿下便试试看。”

两人相视一眼,有着心照不宣的情意在黑夜里流转,却在各自别过脸去时,被风吹散在了空中。

李南絮悠悠朝隔壁的屋舍行去:“却之不恭。”

轻影也很快扭身回了寝房,眉眼弯弯地合上房门,抚着胸口在门边靠了会儿,隐约瞧见隔壁有了亮光,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上蹿下跳。

她发现,自己从失落到心悸也不过转瞬之间,只需要他的一个转身。

她有些纳闷,分明在安京城时,她哪怕与李南絮单独在一处也都能从容应对,可自从来了陵州,再度与他撞到一起,自己总是会因着他的一个动作而心慌意乱。

她知自己也心悦李南絮,但她也清楚,她并非寻常女子,她身上背负重任,她得将这份感情控制在能承受的范围内。

但为何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难不成,是因为谪仙居那个吻?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行至榻上,扯过棉被盖在头顶,窄闷的被褥中,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时隔这般久,她竟然还记得他嘴唇的触感,冰冰凉凉,让人心惊。

她使劲闭了闭眼,掩面翻滚到床榻里侧,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人、任何事。

又过了不知多久,斗转星移间她才浅浅睡去。

第二日,碧空如洗。

还有几日便是除夕,近半月的赈灾让流民有了安置,倒不是将他们统一安排在某处混吃等死,而是让这些流民参与了房屋瓦舍的重建,多劳者既可换吃食,亦可换银两。

这个法子仅仅实施两日,街道上乞讨的流民得到了缓解,竟零零星星有店铺开了张,官兵们也都加强了城中的巡护。

暖阳下,百姓们忙着将受潮的被褥、柜匣、书册之类的用物搬出门晾晒,一派万物复苏的景象。

轻影有意识地翻身时,屋内已是大亮,几缕阳光漏过门缝在地板上映出一道明晃的长线。

但昨夜还是睡得太晚,她的眼皮有些睁不开,喉咙也十分干涩。但因心中有所虑,她还是撑着身子掀开被褥,套了外衣便朝隔壁的屋子寻去。

行至一半,她又觉得有些不妥,退了回来。

自己昨夜忘了从归来客栈将行李收拾过来,此刻竟是连换洗的衣物都没有。她无奈,只好简单洗漱了一番,坐在了梳妆镜前,将乱蓬蓬地发理了理。

李南絮的房门大开,里头无人,倒是一旁的灶房里有烟往上升。

李南絮也一夜滴水未进,喉咙里又干又涩,正烧着水。

轻影寻来时,李南絮坐在木案边,手边放着陵州商会的名册。

“殿下,我想起来一件事。”她边走边道。

铜壶中的水已经沸腾,正突突地冒着热气,李南絮倒了两杯放在木案上:“烫,凉一会儿再喝。”

轻影在他身旁的竹凳落座:“我知道那个胖脸男为何要杀张来财了。”

李南絮闻声朝她看来。

轻影捧着瓷杯,吹了吹滚烫的水,嗓音有些喑哑,接着道:“这个胖脸男先杀陈习远,后杀张来财,定是疑心张来财也知陈习远效忠于谁,毕竟他们官商勾结多年,若我是那位高官,只怕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李南絮听她如是说,也想起来一事,问:“当初你在龙虎山救下杨砚书时,那群山匪当真胆大包天,知晓是羽林军依旧大开杀戒?”

轻影点头:“不错,山匪向来重义气,可那胡老二即便弃他们大当家于不顾,也要劫那批钱粮,那群山匪也大多为胡老二驱使。”

李南絮道:“胡老二的确反常,但他被捕后除了交代出陈习远,什么都不肯透露,大约妻儿老小都被人控制着,我们只能从其他的地方再找线索。”

轻影尝试着饮了一小口水,还是太烫,她吸了一口凉气,拢着眉眼道:“既如此,有没有一种可能,这胡老二劫粮、陈习远卖粮、张来财买粮,都是杨大人押送的这批官粮?”

李南絮的视线在轻影的手上,见她想喝却喝不着的狼狈样,忽而有些想笑。他将她的瓷杯移到身前,用一个干净的空瓷杯将水匀了匀,反复几次后,再度送到她手中:“喝吧。”

轻影是真的渴了,丝毫不客气,仰头灌了一大口。

李南絮在脑中将事情理了理,也觉得轻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这位高官或许一早便知朝廷要送赈灾钱粮来陵州,于是给陈习远传了信,让他务必将这车钱粮劫下,好从中牟利。上百号山匪,对付十来号官兵本是绰绰有余,奈何你也出现在了龙虎山,彻底击碎了他们的算盘,那高官索性断尾求生,另派胖脸男杀了陈习远,以及与陈习远谈好交易的张来财。”

轻影道:“这位高官的胆子可真大,十年前能指使陈习远迫害程家军,如今为了敛财竟连杨大人都敢招惹,恐怕地位极高,会是谁呢?”

两人正说着话,院外传来急切的叩门声。李南絮起身,先一步扯开了门,随即看到了行色匆匆的沐凡。

沐凡的脸色一片乌黑,闷着头道:“殿下,出事了。”

李南絮眼皮一跳:“何事?”

沐凡:“胡老二受不住酷刑,咬舌自尽了。”

昨夜沐凡本远远跟在李南絮和轻影身后,李南絮在察看四周时,还是有些隐隐不安,便让沐凡去州府那头盯着了,未曾想,变故还是发生了。

李南絮和轻影倒是都不意外。

胡老二本就是一枚棋子,他当清楚,自己入狱之时便失去了价值,甚至成了那位高官心中的隐患,再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只会让那位高官不安,进而将魔爪伸向家中老小。

于他而言,活着还不如死了。

沐凡却有些自责,眉头深锁,他自知,这几日李南絮交代给他的事,他办得都不尽人意,无论是审问徐昶,还是看着人犯。

他苦恼道:“胡老二是我们目前抓获的唯一可能知晓始作俑者的人,殿下,您罚我吧,是属下疏忽了。”

李南絮只道:“尸体该如何处理便处理了吧。”

沐凡却忽而跪倒在地,垂着头道:“请殿下责罚。”

轻影看着眼前的执拗少年,有些愕然,问:“你能十二个时辰将眼珠子搁胡老二身上?还是能化成一团棉花,跑到他嘴里制止他自寻短见?”

沐凡被问得一愣。

李南絮道:“别哭丧着脸了,线索还未断,那胖脸男定然还在陵州城中,你带人去搜一搜。”

沐凡纠结一番,在一种迷惑的情绪中,咬着牙起了身。

李南絮未再说什么,倒是轻影笑眯眯拍了拍沐凡的肩,轻轻的一点力量,仿佛让他受到了鼓舞。

沐凡道:“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不再让殿下失望。”

沐凡离开,轻影观天色不错,也拎着剑要出门,想起什么,又折回两步,朝门里探出颗溜圆的脑袋:“殿下,我去四处逛逛,或许城中的玉石铺子开了,正好打听打听那宝石锁。”

来无影去无踪的楚女侠,总算是记得离开时告知一声了,他笑了下:“好。”

李南絮也未在宅院过多停留,饮完那杯水,顶着日头回了州府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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