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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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皇宫紫宸殿内。
金漆雕龙宝座上,晋元帝一手按着太阳穴,半边身子无力地倚靠在冰凉的扶手上,充满褶痕的双目因为过于愁闷而紧闭着,一言未发。
大内总管杨怀德压低腰身侍奉在侧,轻声在耳边劝慰道:“圣上,龙体为重,动怒伤身啊。”
晋元帝已年过花甲,这两年身体已显颓势,他前几日已收到张秋实的奏本,得知了锦禾公主不幸殒命的消息,今日见到这帮办事不力的臣子,只是几句问责,便已气得胸腔一阵起伏,跌坐在了龙椅上。
李南絮离京只短短四月,再见自己的父皇,不想这位有着天子之尊的男人已瘦得脱了相,双目突出,唇色惨淡,没说几句话便气喘不止,一副油尽灯枯之相。
殿内灯火通明,高大的缠龙巨柱映得匍匐在地的绯色官袍格外黯淡,许久,殿内鸦雀无声,仿佛能听到七上八下的心跳。
李南絮一身紫袍跪在正中间,身旁是一同从北境回皇城的官员,一行人风尘仆仆,还未来得及回府,便被等候在城门的杨公公请进了宫,一跪就是两个时辰,从白日到天黑。
晋元帝的沉默分明只有那么一刻,但他们的身心却如同遭受凌迟那般煎熬着,也不知何时能结束。
“蠢材,尽是蠢材。”晋元帝颤抖着抬起手,指着眼前众人道:“你们,你们这点事都办不好,朕留你们何用?”
众人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冷汗直冒。
李南絮抬起头来,道:“父皇,此次送亲失利,儿臣责任最大,张大人、孙将军还有随行的众官员均是听儿臣号令,那些刺客来势汹汹,各位大人已经豁出性命去救锦禾了,只是敌人狡猾,又人数众多,是儿臣的安排欠妥,父皇若要追责便追责儿臣,儿臣愿一力承担。”
李南絮说完,皇帝轻轻地哼了一声,似是在嫌弃他自告奋勇的做派,道:“当初,若非贞王在南方处理贪污案迟迟未归,太子又极力保荐你来做这个送亲使,朕是绝不会将这差事交到你的手上的,结果,你就是如此办事的吗?”
李南絮道:“儿臣知错,枉费了父皇的一片苦心,请父皇责罚。”
皇帝看着李南絮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不知怎的,总有怒气上涌,他揪着张公公的胳膊,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张公公疼的龇牙咧嘴,急忙将人搀扶住,两人缓缓行至李南絮身前。
李南絮一动未动,目视前方,哪怕皇帝已将自己昏黄的眼珠子对准了他,像是看异类一般看着他。
皇帝道:“你别以为你是朕的儿子,朕就不会动你。”
李南絮眉眼微动,看向皇帝:“儿臣的命是父皇给的,即便父皇想摘了儿臣的脑袋,儿臣也绝无怨言。”
“呵呵……呵……”皇帝突然大笑起来,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道:“你倒是有骨气,跟生你那个人真是一模一样,这么些年了,只会气朕。”
提起生他那个人,李南絮闷声,一个字也没有答。
正此时,门外有个着蓝袍的小太监进了门,在皇帝耳边道:“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他怎的此刻才来?”皇帝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烂摊子,喘着粗气道:“让他进来。”
很快,在万众瞩目中,一个身着长袍,气度煊赫之人进了门,作揖道:“父皇,儿臣昨日去了一趟太常寺,为父皇和母后祈福,不料半途得知三弟回京的消息,便赶了回来,到底还是晚了些,还望父皇恕罪。”
太子李南晟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颧骨微高,眉眼狭长,虽不失俊朗,但看上去有些孤冷。
“太子有心了,你来得正好,依你之见,朕该如何处置这帮蠢材?”皇帝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些字吐出来,而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身子像遭受了狂风的摧残般东倒西歪。
“来人,速去传太医。”李南晟走到皇帝身侧,边抚着皇帝的背,边焦急道:“三弟前些日子递回京的奏疏儿臣看过,送亲的车驾遇袭之后,死伤无数,公主不翼而飞,三弟和张大人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又多番辗转才寻回公主遗骸,想来早有悔悟之心,既如此,倒也不必重罚。”
殿内除了送亲的官员,一侧还立着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他们观察良久,见皇帝一直在气头上,许久都未参言,适才太子进殿,皇帝的情绪趋于平稳,这才开口。
丞相顾尊元往前迈了一步,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依老臣所见,无论哪位大人去做这送亲使,都难免遭遇意外,或许连公主的尸骸都带不回来,眼下此窘境乃歹人所害,并非景王及张大人一行玩忽职守所致,与其在此追责,不如想法子揪出幕后真凶,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一语未必,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御史大夫杜之寻眉眼一横,愤慨道:“公主遇害,我朝与西樾国必生嫌隙,其间最大的获利者是谁大家难道看不出来吗?是东厥国,这不过是他们的离间计罢了,所谓幕后真凶,定然也是那东厥人,哪里还需要去查,依臣之见,必须严惩送亲使臣,这样才可警醒世人,为朝廷办事必要尽心竭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担当重任的,既无能,便不要揽瓷器活。”
李南絮听完,扫了一眼杜之寻。
此人以严厉公正闻名,一双鹰目深邃而冷厉,哪怕年事已高,也难掩身上的杀伐果断之气。
李南絮笑了下,笃定道:“公主并非东厥国人所害,请杜大人莫要信口开河。东厥国内乱不止,东厥王年前逝世后,他的两个儿子正兵戈相向,试问杜大人,是东厥国的哪位皇子这般有精力,在自顾不暇时还有功夫派细作来我大周朝刺杀,即便是东厥人在背后主导,那些刺客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大周人,使的也都是我大周朝的刀法,难道大人不关心,是哪个大周的叛徒跟东厥国勾结吗?”
杜之寻道:“出发之前,景王便上书陛下,反对和亲,而后又费尽心思做了这送亲使,莫不是景王为了发泄内心的不满,监守自盗,故意搅黄这场婚事?”
李南絮轻笑一声,问道:“杜大人张口就来,可有证据?”
杜之寻道:“老臣听闻,殿下此次在北境,与那西北侯来往甚密,甚至在公主被劫后,还亲身前往西北侯府宴饮,西北侯节制北境数州,本就有拥兵自重之嫌,公主又是在他的辖地失踪,且他的幺女还与凶犯柳全来往甚密,殿下不仅不避嫌,竟还带着数十楚家军回了京,殿下是何居心?”
“杜大人觉得本王居的什么心?不妨直言。”李南絮面色沉了些,道:“杜大人如此针对本王,又是居的什么心?”
李南晟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眉头皱得越来越紧,道:“够了,你们莫要再争了,杜大人,景王为送亲使乃本宫举荐,杜大人莫不是连本宫也一并怀疑?”
杜之寻垂首道:“老臣不敢,老臣只是认为需要重罚这些使臣,以儆效尤。”
李南晟道:“父皇,依儿臣之见,送亲使臣办事不力,该罚,但谋害公主的元凶尚未抓获,宣王痛失爱女,怕是不肯罢休,并且,西樾国的迎亲队伍在边境没有接到公主,定然会勃然大怒,当务之急,是再择选一位公主,送往西樾国。”
“不可。”李南絮举目看向李南晟:“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女子做无谓的牺牲,一个锦禾还不够,还要”
“三弟。”还未等李南絮说完,李南晟便打断了他:“锦禾公主之死也是必须查清的,三弟是亲历者,想必最是了解此案,不如就由三弟协助大理寺侦办此案,戴罪立功,父皇,您觉得是否妥当?”
皇帝撑着身子朝李南絮看去,疲倦的双目中满是思量。
李南絮还跪在原地,薄唇紧闭成一条线,但明亮的双目中流露出了几分不屑,就像儿时罚他那般,不肯服输。
“你办得了这个案子吗?”皇帝问他。
李南絮却一言未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