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来晚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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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南絮看着山间空旷的草棚,还有那些被碾压得锃亮的下山坡道,心中那股不安愈发明显。
按理说,矿山里的工人大多是流放于此的罪犯,会有官兵严格看管,但是除了守在洞口的两个兵,其他人都不知去向。
等了小半个时辰,洞里才匆匆忙忙跑出来几个武官打扮的人。
矿监军的头目柳斌见到来人,眼神一滞,而后捋开卷起的衣袖,尽量把自己捯饬周正后,跪地朝李南絮行了个大礼:“景王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殿下见谅。”
李南絮见柳斌满头大汗,问:“矿山里头正忙着?”
柳斌的头伏得极低,惶恐着一张脸含糊道:“是的,是的。”
李南絮直觉面前的人有话想说,但又不好怎么开口。
他看向柳斌身后的一名吏胥,只见这吏胥身上全是灰,手背上还有细小的血痕,像是刨过什么东西。
李南絮:“适才本王听到了山上有响动,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柳斌一听,吓得身子一哆嗦。
李南絮将他的反应收入眼中,明白自己猜对了。
矿山向来受朝廷直管,抚州这边的官吏无权干涉,陈芳生一党若想从此处挪用出铜来,必然要与监管铜矿的矿监秘密勾连。
说白了,这矿山中有陈芳生的同党。
然而,私铸铜钱一事已被揭露多日,张意礼的死是陈芳生在斩草除根,想必矿山中的这位也逃不掉被清理的命运。
李南絮直接问:“死了几日了?”
柳斌知晓这位景王殿下是个精明的,瞒是瞒不住的,泄了一口气道:“四五日了。”
李南絮:“死的是谁?”
柳斌:“死了好一些,得有五六个,都是负责看管工人们装卸矿石的吏胥,还有一个是下官的副手,叫邓侨,平时很能干,矿山的大小事务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结果没想到,前几日山里提前爆破,他们这一队人没来得及出来,活生生被埋了。下官第一时间就派人去救他们了,但是洞太深了,坍塌得太狠,我们所有人都去清理石块了,一直到今早才打通,结果……结果,他们全都死了,被砸得血肉模糊啊。”
柳斌想起矿洞里面血腥凄惨的一幕,忍不住感慨。
矿山里死人是常有之事,但平日里死的都是戴罪的工人,无甚重要,柳斌也从未放在心上,直接把尸体丢到乱葬岗就完事了。
但是这回死的是朝廷的官吏,虽然官儿都不大,但人一多事情就严重了,若是报到京里,这就是事故,他这个矿监头目是要担责的。
李南絮听了他的话,明白了他适才磕磕巴巴不敢言的原因。
也明白了,自己又来晚了一步。
李南絮拧了拧眉,问:“为何要提前爆破?”
柳斌怔了一下,惶恐道:“原本爆破是安排在今日的,但如今是梅雨季节,库里的那些火药快受潮了,若是再不用就会浪费。下官考虑着,向朝廷领用火药得层层报批,实在麻烦,所以就让爆破工人提前去做了,而且下官记得很清楚,下官是通知过手底下的人的,谁知,谁知还会出这样的事。”
“你既提前通知过,爆破如此危险,他们怎会那么大意,还停留在矿洞里?”李南絮有些疑惑。
柳斌:“那几日邓侨心神不宁,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下官,下官猜,是下官同他说话时他没留心,结果酿成了大祸。”
李南絮听了这些,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但观柳斌的神态,又不像是撒谎。
他转头对沐凡道:“找几个兄弟,把邓侨一行人的尸体带下山,找仵作验一下。”
“好。”沐凡闻声,很快带人折回了洞里。
柳斌见状,颤巍巍叩首道:“还请景王殿下明察,下官真的不是有意害他们性命的,一切都是意外。”
李南絮看了柳斌一眼,给不了他什么答复,只道:“柳大人还是把矿山管好,等候朝廷的指示吧,若是能助本王查破私铸币一案,倒也能戴罪立功。”
李南絮来新章县查案之事,抚州大小官员几乎无人不知,柳斌心中也清楚,李南絮今日之所以找上门,多是因为自己管的铜矿与私铸币案有牵扯。
他心中烦闷得紧,生怕因此丢了性命,有机会戴罪立功再好不过。
他连连道:“任凭殿下差遣。”
李南絮“嗯”一声,目光落在西天的云霞上。
两只白鹭振翅而过,并行的飘逸身形像是落入了画卷中,延展至遥远的天际。
他看得有些出神,清明的眸子里映着绚烂的霞光,也带着化不透的怅然。
也不知,她走到了哪里。
—
不知不觉,轻影已经离开抚州五日了。
那日,李南絮依约将她送到渡口的时候,新章县还下着雨,朦胧雨幕里,他撑着伞,素色衣衫上氤氲着水雾,半截衣袖都被淋湿了,牵着她的那只手却始终不愿松。
她三步一顿足,五步一回头地走到了岸边,眼中也似含水带露,只一眼,他便看出她的不舍,任凭她将自己一并拉上了船。
本是湍流中的独行之人,那一回,他们不再只是靠近的两叶扁舟,而是彻底踏上了同一艘船,融为了一体。
他陪她渡江,夏风浓稠,吹得她的发丝汹涌成涛,船靠岸时,那“啪嗒”一声撞击的响声,险些将她的心撞碎。
他们贪恋儿女情长,却也无法摒弃身上的重担。
她最终身着蓑衣,头戴斗笠,毅然跨上了马背,消失在了茫茫烟雨之中……
似是感应到有人在想她,她打了个喷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程岁安闻声,侧过头瞧了她一眼:“这几日赶得太急,你莫是太劳累生了病?”
轻影的声音混在风声和马蹄声里:“阿兄还当我是从前的女娃娃呢,我哪有那么虚弱?”
若说兄妹二人前阵子还有些疏离,但一同赶了这么多日的路,有的没的说了一些话,那种久违的血脉相连的默契又回来了。
轻影和程岁安的性子其实有些像,都偏冷淡,但轻影是女子,内心终究更柔软,程岁安这些年像一匹暗夜里的孤狼,他的冷是从内到外的。
但对待亲妹,到底与对待旁人不同。
两人经过一处驿馆时,程岁安直接勒缰停了下来:“我累了,无妄岛也不远了,今日早些休息吧。”丢下一句话,兀自进店去点了饭菜。
轻影身子骨都快颠散架了,将马交给店小二,笑着跟了进去:“阿兄,你何时把面具摘了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