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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谁的因谁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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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秋霆转头看葛云衡:“当真有扇境这座山?不是说是传言?从未有人见过?”

葛云衡道:“其实也不算传言,这山是个仙山,进去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我也是小时候无意中走进去遇见江见时的,当时迷了路,下不了山,在山上转了两天,看到他正在洗澡......当初见他以为是个仙女,最后一路跟着他才出了扇境。”

鹿青音神色焦急:“你可还记得怎么去那山?”

葛云衡道:“大致记得,但是需得雨天,雨天之时黑山悬崖边会出现两颗歪脖子树,通过树下的雨帘,就可看到通往扇境的路。”

说完葛云衡又揶揄道:“我跟你说这个,是看你这般模样......并非发自内心想告诉你,让你去找他。毕竟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了,也许记忆又差。”

鹿青音突然撑起身子,对葛云衡抱拳:“谢谢葛寨主相帮!”

马秋霆叹了口气:“你瞧瞧你,刚刚还没精打采的,此刻说站就站起来了,说我马秋霆贪恋美色,我看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鹿青音抿嘴笑了,他才不管扇境是什么危险之地,只要有办法找到江见时,这才是他为林家翻完案后活下去的意义。

扇境最高峰上立着一座孤庙,庙顶堆着积雪,寺庙很小,只住得下两个人,庙后有一片寒潭,山顶的雪水顺着岩石流到寒潭中,寒潭边缘结着冰碴。

江见时浑身湿透,唇齿青紫跪在寒潭里,露出半个身子任由着山顶的寒风凛冽吹拂。

寒潭旁有块光洁的青石,石头上盘腿坐着个老僧,口中诵经之声从早到晚没有停歇。

江见时眼窝深凹,面无表情盯着水面的冰结上又被冲开。

他全身疼痛,即使身子麻木,但也能感受到入骨入髓的冰凉狠狠的扎着自己,像要将自己凌迟处死......

日头西落,湛业睁开了眼,看着江见时道:“你天生火体,怕冷怕寒,如此惩罚还不悔过?”

江见时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眼神冰冷执拗,像是已经被冻在了寒潭之中。

湛业见他冥顽不灵,叱责道:“今日所受都是你自食其果!我当初留你一命不是让你害人的!若我早知你情执如此之深,在你母亲生下你时,就该将你法灭!”

江见时慢慢启唇:“师父,可曾有一日,将我当作徒儿?师父,可曾有一日在意过我?”

他费力的抬起头,目光糅着几分绝望和失落:“我当师父为父,当师父为母,师父当我,是什么?”

湛业目色中的流动,转瞬即逝,他低头看江见时:“我收你为徒,不掺杂半分情感,没有父子之情,甚至没有师徒之情,我收你只是为了看着你,不要为祸世间,你是妖与人之子,你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若不能带你正道,你死了也罢。

江见时缓缓低下头,眉头轻轻皱了皱又松开,眼瞳里充满了自嘲,青紫的鼻尖有了红气,只听他笑了一声,一滴泪水打在了寒潭之中。

湛业看着他毫无情绪。

江见时声音微微颤抖,含着三分委屈七分的怨艾:“我也不想啊.....我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人呢?”

他鼻音越来越浓:“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不要我呢?为什么?......”

泪水顺着他的鼻翼滑到嘴角,一滴......两滴......

“我很听话,捉妖,降魔,超度......一个人孤孤单单在山中修行二十余载......我真的已经很听话了......我很想你师父......我很想你的时候,你在哪呢?一个人,真的,真的......很苦......”

江见时的肩微微颤抖,他隐忍着,隐忍着身体以及内心极大的痛苦。

湛业道:“若你真的正道,这些痛苦就不会存在,没有情与爱,什么都不会伤害你,若你早听我的话,今日也不会至于此境地。”

江见时闭了眼,眼睫上挂着泪珠,他不想让泪水掉下来,可是他真的委屈,很委屈,鼻腔中的酸意搅的他脑袋发疼,比冰水冷冻着全身还要疼。

他嘶哑着声音道:“正道之心,是清净、是庄严、是祥和和宁静,可是徒儿在山中修行,心中满是杂心,是盼,是等,是凄是苦,是对妖的痛恨,是得到师父肯定的执念,是从这具恶心的身体里超脱的强烈欲望!”

他抬头看湛业,蓄积的泪水瞬间滑落,声音陡然高昂:“敢问师父,这是正道吗?这是成佛的正确之路吗?是我脱离妖身不再让你觉得救我是个错误的正确选择吗?如果,我江见时的存在是妖与人错误结合的结果,是这个世间不容存在的邪恶,是师父你多年的心魔,你当初为什么不杀了我?若你杀了我您又何苦将自己关在这扇境中,没日没夜的对着佛祖忏悔?我的存在难道就让你这么不堪?让这世界都无法容纳?”

湛业眼神陡然黯下,直视江见时道:“对,是我一时的假善,导致了这么多年的痛苦,所以我不能让你再去祸害旁人!若不能带你正道,那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江见时倏尔仰头哈哈大笑,笑的凄凉,头发上的冰渣簌簌而落:“不杀我,是你的因,又与我何干?我为何要承受你造因的痛苦?”

湛业神色变了变,他慢慢转身,紧紧攥着念珠。

又听江见时沉声道:“过去,徒儿内心从未有过宁静祥和,欢喜满足的感觉,直到鹿青音出现,是他的出现,才让我有了善念,才让我生了欢喜心同理心,仁爱心慈悲心!让我知道指月的意义,让我知道妖有善恶,事有因果,破了是妖皆恶的苦执!师父,您看看我......指月未曾被慈悲过,又如何学会慈悲?这些,师父从未教过我,给予我,我如何会成为救助众生的菩萨佛祖?”

远处结上的冰面突然断开,朝两边分散,慢慢融化在寒潭中,没有留下丝毫印记。

湛业驻足,站了很久,浑浊的双眼幽深的盯着江见时,然后慢慢转身离开,最终叹了一口气:“哎,你眼前的圆满也许终成为伤你的利器,你说的对,我造的因,我承担果,我救了你,也终将害了你,是为师的错。”

江见时看着他老态的步履,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心中的痛苦似乎一下子得到了释放,这么多年,他,终于说出来了......

......

五日后夜里,如朱呈宥所言,扶丰城果真来了一批马车,这些马车只带着空箱子,箱子上拴着大锁,几辆马车连在一起,浩浩荡荡行进在扶丰城一条偏僻的街巷。

张登没有见过葛云衡,此时他正扮作巡检拦下了马队的去路。

葛云衡道:“前面街面改造,几位大人需绕道而行。”

张登坐在马上抬头看,回头对身后的邝绅说了几句。

邝绅走上前:“改到哪条道上?”

葛云衡:“再往北走有条土路。”

邝绅怀疑的看着他:“进城时为何没人说修路?”

葛云衡笑道:“那些看门的不知道城内的情况。”

“我们进来可是你们鹿师爷准允的,他为何也不说?”张登又问。

葛云衡道:“鹿师爷日理万机,马大人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怎能管修路这种小事。”

邝绅也往远处看了看,果然看见街灯的烛火下青石都被翘了起来,拦住了去路,想了想道:“带路。”

葛云衡笑着将他们往另一条路上引。

快要入冬,扶丰城风大得很,黄土路上灰尘如沙暴般席卷,侍卫纷纷遮住脸,生怕迷了眼睛。

葛云衡忙道:“最近天气不好,大人们可用帕子罩着脸,别迷了眼。”

邝绅朝身后的马队摆手,突然听见队伍后有闷哼,他转头去看,天黑风大却看不清楚,大声问道:“后面有什么问题?”

“风太大,有人摔倒,没有问题。”

邝绅警惕的看了一阵,实在看不清什么,抽打马屁股:“快走!”

葛云衡看着马队从自己身边走过,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俨然换成了遮着布巾的鹿青音。

马车后的侍卫骑着马乱成一片,这些马像是受了刺激,不停的原地打转,还用力吸鼻子,像是抽筋一般。

葛云衡在风中,一把扯下一人,脱下自己巡检的衣服,里面穿着护送货物侍卫的衣服,然后在自己的布巾上倒了一些水,闷在马鼻子上,马匹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方才马上的侍卫被墙角处的山匪拖进巷子里不见了踪影。

葛云衡骑着马行在鹿青音身边,低声道:“好东西!什么来头?”

鹿青音笑:“紫茎泽兰,马最怕的花,花粉可致马匹气嘴、鼻腔流脓溃疡。”

葛云衡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马队穿过这条布满黄色浮土的街道,不过一个时辰便行到了灭因寺。

此刻已过子时,周围没有什么人,灭因寺的寺门突然开了。这是鹿青音第一次远远看到寺门打开。门口出现了两个僧人,身穿鸭黄僧衣,身材魁梧,眼神冷凛狠戾,他抬头看了眼邝绅,又接过邝绅手里的令牌端详一阵,让开了大门。

门内又走出两个僧人,一辆车一辆车探看,走到鹿青音身边时,两人停下脚步,端详着鹿青音。

倏尔葛云衡骑着马行了上来,他腰上挂着方才那侍卫的腰牌,晃晃荡荡出现在二人眼前。两人看了一眼又朝后看,见都是侍卫,就往回走,紧接着门口的僧人抬起了门槛,马队开始往里行。

鹿青音刚过了门槛,心中突然收紧,不舒服的厉害,想到林家一百多人的尸身和那六百两白银很有可能在此处,他手指绻起,攥了拳,无声的摁在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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