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众生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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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睁眼看来就看到了一对满脸沧桑的老人，他们黝黑的脸庞上可以看到额头的皱纹，但是 的眼睛却是亮了起来，其中一张黑脸笑了起来，甚至他可以看到那满口的黄牙，还有一股味道直冲自己的鼻孔，让他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他觉得有些陌生，但是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里好像是西北高原，因为他看到那缠在头顶的白头巾感觉有点像西北的老农，这股意识让他精神有些恍惚，甚至眼神都有些迷茫，而大黄牙咧嘴笑道：“狗蛋，你终于醒了，俺就知道你狗蛋没事，我们老秦家的种就是命硬。”

阿宝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感觉像回到了冰湖村，因为在冰湖村他有个外号就是狗蛋，现在居然在这里也被人叫做狗蛋。他试探着问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记得了？”

一张大手重重贴在他有些高烧的额头上，大黄牙原来焦急的神色平静了下来，他笑道：“没事，只是发烧。我是你爹秦老汉，旁边是你娘。现在认得了吧？”

听到秦老汉的自我介绍，阿宝觉得自己身体像是抽动了一下，然后他看向父亲那粗糙满是沟壑的大手，也看看母亲那满是沧桑的脸，他突然觉得心疼，他觉得很是心疼父母的劳累，然后两行热泪汩汩流下，因为他从一处记忆中获悉了秦老汉和老娘年纪步古沟30多岁，可是他们现在有些微驼的身体和写满岁月的外表让人以为他们年过古稀，而自己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真是不孝啊！

看到阿宝哭了，秦嫂子有些心疼，赶紧将阿宝搂在怀里，伸出自己粗糙的手在阿宝背上轻轻拍打，然后像是低语又像是跟阿宝诉说：“狗蛋啊，我和你爹都是庄稼汉子和婆娘，要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能让你努力读书，否则灾年来临，我们自己家那几亩地养活我们自己都是麻烦，到了今年，村里饿死逃荒的已经走了七七八八了，只能让你努力读书，成为天子门生，才能主政一方，然后将那些贪官污吏斩杀干净，从朝廷下拨的救济粮才能让我们撑过这个冬天啊！不是我和你爹不帮你，可是我们大字不识一个，只能让你用功读书，而且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通过科考实现鲤鱼跳龙门啊！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听到老娘的唠叨，阿宝此时才明白自己已经不是在冰湖村，这里的土炕和那屋顶有些发黑的茅草让他知道自己出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虽然老娘夹杂着本地土话的发音让他听起来很是费力，但是当细心听起来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可以听懂。随即他看向自己，自己身材足足有一米八，完全不是在南荒那一米三的个子能比，而自己看上去有些白皙的手臂也是比自己粗壮不少，同时老娘的唠叨让他有一种催眠的感觉，似乎眼皮也是越来越沉，然后他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听到儿子逐渐粗重的呼吸声，秦老汉夫妻脸上有出现了一丝愁苦，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于未来他们很是惆怅，然后有看看儿子，心里稍微有些安慰，按照县衙的规定，参加科考秀才不能够随便迁徙，否则他的秀才身份在西华县获得承认，出了西华县那就两说了，两夫妻已经供养儿子秦大力读了私塾，而且儿子也在前年考取了秀才，成为家里唯一的希望。今年是乡试，如果通过了考试成为举人就可以获得秦州府的土地分配，有了更多的土地那么他们也就能够撑过今年的大灾之年，因此再苦他们也要坚持下去，何况只有1个月就是秋闱了，再苦也要坚持下去。想到这，他们看向屋外，此时外面已经黑漆漆一片，整个村子里都是寂静无声，只有在远处偶尔见到几础零星的火光，外面的热浪却是扑面而来，想到地里干涸得开叉足足可以塞下一只大手的土地，秦老汉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太阳从屋外射到木板床上时，刺眼的阳光唤醒了阿宝，此时他才睁开眼睛认真地打量起室内来，房子都是用夯土筑成，他甚至可以看到还遗留在土墙内的竹篾条，那并不平整的墙面看上去有些丑，在靠近床边墙上则是有一件看上去很是干净的长衫挂在墙上，虽然有些发白，但是没有一个补丁，而在自己床上还有一床看上去像是乌黑的蚊帐，蚊帐上可以看到有好些破洞，而破洞使用一些枯草给编织起来，那些草看上去都发霉了。看到这，阿宝叹了一口气，自己这具身体除了父母外和自己在冰湖村相差不大，看来自己还得多多了解才行。想到这，他翻起身子，然后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他咽了咽口水，看向床边还有用几块木板订成的书桌，看到最上面那本线装书上写着两个魏碑体的《春秋》，本来想翻开书看看，可是肚子的叫声让他赶紧出去找些食物填充饥饿的肚皮，于是再也不想其他，急走两步，掀开了草帘，他看到了在正屋中那有些冰冷的灶台，冲上去将有些破损的木质锅盖，然后他看到锅里有一张大约有巴掌大的烙饼，饼的表面还可以看到很多的麦壳，还有看上去像是几条野菜，至于面粉则是只有大约三分之一。

阿宝迅速抓起这张饼，拿到嘴边先咬了一口，那粗糙的麦皮让他感觉自己咬在了沙子上，而他此时才想起自己的爹和娘的呢？他们吃的是什么？想到这，他又将这张饼放下，可是又有些犹豫，然后这么抓着饼，四处寻找自己的爹娘。正屋的一侧是西屋，阿宝冲进去，没有看到，甚至床铺上面都是有些冰冷，他们这是去哪了？这让他很是好奇，于是冲进屋子然后想要寻找爹娘。

刚刚到了屋外，那迎面而来的热气让他有些窒息，这让他很是震惊，然后他看向自己家的土墙，在外墙上可以看到有一条从屋顶眼神到房屋转角的地基，看长长的裂痕让他有些心惊胆战，然后他的目光看向更远处，在他们家的前面，是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田地，但是让他心里很不安的是，这些天地已经裂开一条条巨大的裂缝，在裂缝的两边可以看到有很多不少干枯的青苗，这不能叫青苗，只能叫黄苗了。这是颗粒无收啊！他心里更是不安，然后顺着一块块田垄寻找，没有发现那熟悉的身影。这让他更是不安。于是视线看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看上去有数百米高的小山，山上还有一些树木，树木看上去还是绿色的，难道他们去山里寻找食物了？阿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他此刻也忘记了饥饿，向着那座小山跑去。

当跑动几步之后，阿宝感觉从头顶流下的汗水已经湿润了自己短褂，甚至他感觉到自己身上越来越热，自己脚下的鞋子也彻底散了架，看到那很是破烂的布鞋，他有豫了下，捡起来抱在怀里，赤着脚继续跑，这么一跑他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踩在滚烫的火球上一样很是疼痛，但是很快他有抬头看向小山的方向，他感觉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似乎只要自己不及时赶过去，或许爹娘就出事了，这种预感让他忘记了脚上的疼痛，眼里只有那座山，似乎天地感受到了他的这种迫切呼喊一样，他感觉自己迈动的步子像是腾云驾雾一般，脚下轻快了很多，速度也加快了许多。而此时有一处房子里，一颗有些像是鸡窝的脑袋伸出来，看向奔跑的阿宝，摇摇头，然后又退回屋内。

此时在这处名叫千山的小山山顶上，秦老汉和老伴相互依靠在一起，他们现在彼此背靠背侧倚在大槐树下，看到树上只有稀疏的几片发黄的树叶，又低头看看自己老伴身前布兜中的树叶，两夫妻脸上都是露出了笑容，有了这些树叶，或者一家人可以撑过这个月，可是有看向两人各自的一条折断的小腿，两人又是陷入苦涩，现在气温越来越高，本来两夫妻想趁着早上气温低来多搞些树叶回家，可是哪能想到为了这些树叶，秦老汉从树上摔下来，而他媳妇因为在下面准备去接导致两人都是断了一条腿，有没有吃东西，现在还口渴的很，难道今天就是他们两人的最后时刻？想到这里，两夫妻都是转头看向家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眷恋。原本这座小山都是整个秦庄采摘树叶的地方，人多的时候还可以彼此帮衬，可是现在整个秦庄就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来摘树叶的也就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其他的人都是老人孩子，每次他们回家还能分匀一些树叶给到他们，让他们能够吊住一口气，多活一天是一天，可是今天他们碰到这种灾难，谁来救他们呢？想到这，秦老汉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无声地流下。

秦老太此时也是有些难过，不论是来自心里的不舍还是来自自己所受的苦楚，自己很是有些不甘心，虽然从脚上传来的疼痛让她不时地看向从家到小山的方向，她希望奇迹出现，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是眼睛眨都不眨的看，希望能够有一个村里人来到这里挽救夫妻俩，可是在炽烈的太阳下，那曲折的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这让她很是难过，自己和当家的都是老老实实的本分庄稼人，为什么老天就不能见死不救呢？想到这，她也是有些心灰意冷，更是低声抽泣起来。而在她抽泣时，突然心灵有所感应，似乎自己的儿子来找自己了，她抬起头，泪水朦胧中，看到远处的小路上正有一个身穿短褂的身影正在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看那有些白的皮肤，这是除了他们家别无分号的标志！真的是儿子吗？秦老太揉揉眼睛，想要确认是不是自己做梦，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那个人确实就是自己的儿子的样子，这让她很是激动，于是她用自己的手肘捅捅秦老汉：“当家的，当家的，你看，儿子来救咱们了！儿子来救咱们了！”

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秦老汉听到自己老伴的声音，身体也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醒来，然后他顺着老伴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身穿白色短褂的身体，尤其是头上挽着发髻的影子，秦老汉突然呜咽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今天特别可爱，他有为这样的儿子而自豪，泪水哗哗哗地流下湿润了他的眼睛，让他看到眼前的一切都是有些模糊，但是他此时也有感觉，他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儿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此时他只觉得自己腿上的疼痛也减轻了很多。

当阿宝来到山顶时，看着已经神志恍惚的父母，顿时他难过地奔跑过去，抱住他们先是大喊一声“爹，娘”然后就大哭起来，而他我在手里的那咬了一口的饼也掉落在秦老太的手臂上，但是这一切三人都未曾在意，但是阿宝搂住父母的动作却让父母都是发出一声惨叫，这让阿宝赶紧松开，此时才看到父母得色双腿，发现此时父母的右腿此时像是一根滚圆的圆木一样，这让他大吃一惊，心里更是难受，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先卷起父亲的右腿，此时可以看到右腿已经变得乌黑肿大，让他看得触目惊心。然后他转向母亲，检查发现母亲的小腿也是如此，不过症状咬稍微轻些，他本来想要责怪父母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是当他看到两人身后两个大包袱中的槐树叶时，他只觉得热泪盈眶，心里难过的想要向上天控诉这里的灾荒，但是在话要说出口的时候，又将话给抽回去，因为他突然想起了一句成语怨天尤人，自己是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够怨天尤人？修真靠的是自己的孜孜努力而非上天赐予。想到这，他连忙按照自己的记忆去附近寻找草珊瑚，好在这草药在这山上还是容易寻到，虽然看上去有些发黄，但是现在也是顾不得了，于是找到大约十来株后，又去折了几根槐树枝条，将父母的上腿上完草药后固定起来，然后他就先背着母亲走下山后，再去背父亲，最后才在母亲的叮嘱下上山将两个布兜的树叶也带下山。

秦老汉夫妻上山摔伤后还是给村里老人和孩子采摘了树叶，让老人和孩子都是一脸愧色，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脸接受秦家的馈赠，但是当小孩子在背后拉着他们的破衣烂衫的时候，他们也是心里一叹，对着来送树叶的阿宝跪了下去，哭泣出声：“大侄子，替我谢谢你父母，他们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救命恩人，我们无以为报，就每天给他们祭祀生词希望他们早日康复吧！”接过树叶冲回自己家，然后靠在大门上低声哭泣起来。

看到老爷子那狼狈的样子，看着那枯瘦如柴的背影，阿宝此时明白，今天他即使给予了这些人家树叶，可是明天和以后呢？这些都是小恩小惠，如果需要彻底地挽救自己的父母和这些老人孩子，自己还是需要用功读书，如果能够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么自己才有能力改变这一切，这让他坚定读好书的意义彻底坚定下来。此时他觉得自己那些书本是香的，这里的一切都是可亲的。而他这种体悟让他原本的心态此时变得圆满起来，很多原本想不通的问题似乎此刻都有了答案。

当阿宝再次回到家后，匆匆吃过一点树叶做成的饼，他来到桌子面前，将右手边的《春秋》拿过来仔细阅读，此时阅读时，他似乎感受到了左丘写作时的那份豁达和通透，每个字每条句子的字面和背后含义让他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每看完一篇文章，这些文章就像刻在他的骨子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