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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连好几天,赵秀云都弄了肉,有天还不知上哪淘换到猪血,加豆腐下去炖,又嫩又鲜。

方海一边感激,一边惶恐。

媳妇是个抠门的人,当然他自己也是,罐头一次都不开俩,天天吃肉,搁解放前地主家都不这样过日子,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不治之症,哪天就要驾鹤西归。

总之怪叫人心里毛毛的,态度也好得很,亲切有礼得……

像对待某个重要客人。

这点,是他自己越想越不对琢磨出来的。

要说人真是浅皮子,好声好气伺候着还觉得不对劲,非得人追在背后骂是怎么着?

方海还就想着挨骂,没少搞小动作。

就说今天,他下了班特意借自行车,去公社买糖葫芦,一串,六颗山楂,糖裹得足足的,威风堂堂地回家。

一进门,赵秀云瞥他一眼,两条秀气的眉毛微蹙,嘴角往下耷拉又提起扯平,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来,没说话。

孩子反应大,禾儿和苗苗一左一右抱着爸爸的腿。

“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方海蹲下身:“你拿碗来,跟妹妹分着吃。”

糖葫芦棍一个尖角,孩子跑着跳着会被扎到,她妈总是拨到碗里叫她们捧着吃。

禾儿兴冲冲往厨房跑,路过妈妈的时候看一眼,多半琢磨着是不是真的能吃,但对糖葫芦的渴望战胜了她的谨慎。

赵秀云那口气提到嗓子眼,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要吃饭了,吃完饭再吃。”

方海不知怎么的一哆嗦,福至心灵:“禾儿两个,苗苗两个,剩两个是给妈妈的。”

孩子倒不小气,巴巴往妈妈跟前伸,好像大家一块吃就没事似的。

赵秀云:……

她一颗心提起又落下,好像被人扔进磨坊里拉着转,无声叹口气:“吃吧,吃吧,吃不下肉还是你们亏。”

吃肉这回事,第一天激动,吃了六天就和没事人似的。伙食水平看涨,大家对肉的渴望下降。

方海鼻子动动,冷不丁一颗糖葫芦到跟前。

赵秀云睨了他一眼,你一颗我一颗,把鸡汤盛出来。

炖了一下午,肉烂到不能再烂。

她给苗苗的鸡腿撕成条,放碗里让她用手拿着吃,又给禾儿把汤吹凉,回过头看自己的碗,一只鸡腿。

方海没事人似的啃肉,屁股下面跟有针扎似的。

做姑娘的时候没有吃鸡腿的命,做妈了总想把好的留给孩子,算来算去,赵秀云活二十几年,头回有人给她让鸡腿吃。

她默不作声啃,连禾儿一勺汤洒桌上了都没瞪眼。

要按平常,是该骂两句的。

方海觉得自己做得非常好,到底为什么好呢,说不出来,总之眼下气氛大好,他不能再做些搞破坏的事。

一般吃完饭,赵秀云都带孩子去洗漱,早早睡了。赶上明天是星期天,不用早起上课,就让孩子出去玩得晚晚了才回来。

禾儿被小伙伴们叫走了,黑灯瞎火的,赵秀云不许苗苗跟着跑,拿小饼干哄住她,到隔壁陈秀英家串门唠嗑。

陈秀英坐院子里头纳鞋底呢,搬椅子给她坐:“吃饭啦?”

也就是图一寒暄。

赵秀云坐下来,苗苗就满院子跑来跑去。

“嫂子纳鞋底呢?”

陈秀英手上不停:“可不是,就这四个臭小子,那脚上跟长钉子似的,我是一年到头都赶不上他们糟蹋的。”

赵秀云:“男孩子嘛,是野一点,皮实孩子健康啊。”

陈秀英:“那是太健康了,我恨不得有个消停点的。别的不说,你看禾儿跟苗苗多乖,要不我跟你换?”

这句苗苗听懂了,赶紧过来抱着妈妈的手:“苗苗不换。”

陈秀英逗她:“给姨姨做女儿好不好?我给你买糖吃。”

苗苗急得要跺脚,赵秀云抱着她:“不换不换,妈妈的心肝宝诶。”

她这才高兴,索性赖在妈妈怀里不走,扯着花绳玩。

陈秀英:“还是女儿好啊,将来跟妈的还能说句心里话,儿子是一撒手就没。”

赵秀云:“是啊,我就爱小姑娘。”

她是真疼女儿,方海也疼,家属院里看得真真的。

陈秀英不免说句大家都会说的话:“那也该生个儿子,苗苗都这么大了,将来姑娘嫁出去,娘家总得有人靠。”

说实话,才来家属院那会,赵秀云是存了再生一个的心思,不为别的,就为堵住婆家的嘴,省得见天嚷着方海绝后。

更何况她看得出来,方海也想再要,谁不想要儿子呢?

哪家都是五个六个的不稀罕,满家属院除了童蕊家只有一个女儿,就数她们家孩子最少。

但赵秀云不想提这个,更不想在孩子面前提,半接话半不接:“孩子都是缘分,再说吧。”

陈秀英觉得自己是真心为她好,推心置腹道:“你还年轻,哪怕再生个姑娘也不怕,说来说去,还是得生儿子,这早生早好。”

为什么得生儿子呢?

赵秀云说不出来,但好像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都是这么做的,也没人琢磨过为什么。

她笑笑不说话,想着扫兴得很,正要找个借口回家,听见一阵哭声。

是禾儿。

赵秀云二话不说抱着小的往外跑,路灯的光一照,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一下巴的血,腿一歪险些没昏过去。

陈秀英跟在她后面“哎哟”一声:“天爷啊,怎么回事?”

禾儿哭得快背过去了,泪和血混在一起,赵秀云手都在抖,伸手去摸:“摔哪了?”

禾儿:“痛……牛牛推……牙。”

颠三倒四的,也就亲妈听得出来,赵秀云拧了手帕擦,应该是摔的时候正好摔掉了后槽牙,那牙本来就要掉不掉的,脸和手脚蹭破点皮。

方海在战友家唠嗑呢,晚一步,过来只看到一手帕的血,声音都变了:“怎么回事?”

赵秀云已经问出始末,大的小的往他手里一塞:“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她杀气腾腾往外冲,方海只觉得不好,连忙喊陈秀英帮忙看一下会,追上去。

赵秀云一把火烧着,健步如飞,远远就看见外号胖子,小名牛牛的孩子正在空地上玩呢,他妈李丽就坐在树底下,老神在在跟人闲磕牙。

赵秀云隔着老远就喊:“牛牛,是不是你推的禾儿?”

李丽原听了屁股也不抬一下,漫不经心道:“孩子嘛,打打闹闹都是正常的。”

他们母子在家属院用这招不是一天两天了,赵秀云让孩子忍了都不是一次两次,这会新账旧账加起来,越过牛牛,伸手拽着李丽的头,直接把她压在地上打。

“他是孩子,我是你妈。我XXXXX你全家,你XXXXXX……”

说实在的,方海不是拉不住,一来确实是生气,他看孩子那样都给吓着了,更何况是做妈的;二来是怕被连带收拾,一双手虚得很:“别打了,别打了。”

李丽平常人缘就不大好,谁都怕上去自己也挨一下,只出张嘴喊。

“小赵小赵,别打了。”

“消消火,都消消火。”

倒是牛牛看到妈妈挨打要扑上去,叫方海拎住后脖领,这孩子可比他妈有破坏力,那叫一个敦实。

赵秀云当姑娘的时候就没怎么打过架,说夸张些的追她屁股后头跑的男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哪轮得到自己,但乡下姑娘就是壮实,她也不例外。

李丽其实比她更壮实,膀大腰圆的,要不是第一下被打傻了,没有还击之力,只怕被打的就是赵秀云。

她左右开弓,打了个痛快,起身顺自己的头,冲着对面傻了的牛牛放狠话:“你再动我姑娘一下,我就把你妈打死。”

方海咳嗽一声,小声提醒:“张主任来了。”

张梅花是家属院妇联主任,专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来得匆匆,头丝上还带着水,穿了件薄花衬衫,一副黑框眼镜半架在鼻梁上。

赵秀云顺头,又是那副端庄大气的样子。

“不好意思啊张主任,大晚上给您添麻烦了。”

她这样客气,张梅花也不好说什么,当然了,她早知道李丽这个人迟早挨打,就是没想到打她的是新来的赵秀云。

斯斯文文的,还是初中生呢,不被逼急了能这样?

她心下意识就是偏的,和稀泥:“小赵你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的。”

赵秀云:“是我不对,主要是孩子一脸血回家,我没憋住。”

看看看看,什么叫会说话。

这妥帖的,人家孩子都一脸血了,那有什么好说的?

牛牛的皮是整个家属院都知道的,为此李丽没少跟人干架,这回是□□服了,躺在地上只知道叫唤。

恶有恶报啊,张梅花左右一拍手:“行了行了,知道错就好,小赵,你明天开始扫院子十天。王大志,把你媳妇带回去。”

王大志才来,只赶上妇女主任的白眼,讪讪:“就回去,就回去。”

又去捂李丽的嘴:“还不够丢人的吗!”

谁丢人,赵秀云都不丢人,十分好态度:“应该的,我一准扫得干干净净的。也跟牛牛妈妈道个歉,是我一时情急了。小孩子嘛,吵吵架失分寸,大人不该太计较的。”

是一时,是情急,是你家孩子太失分寸。

不管她做了什么,明眼人一看,都知道谁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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