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表哥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明月千里照君归!
细问之下,果然如同袁西所想,昨夜石头一个人被关在屋里,既没有食物,也没有火烤,早上也只是喝了些稀粥,袁西既生气又心疼,石头反倒安慰他:“少爷,我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练习武术后我就不怕冷,下雪天也只穿两件单衣。”
袁西气道:“家里的冬天能和这里比吗?”
石头笑了:“我真没事,不信我等会给你打套拳看看。”
政工干部和蔼地问袁西:“被俘后,有没有人打骂过你?有没有人搜身抢过你的钱财?如果有可以向我反映。”
袁西摇摇头,确实,从被俘到现在,没有一个解放军战士打骂过自己,更别说搜身抢东西了。
政工干部又道:“根据我军的俘虏政策,袁西,你被释放了,现在你就可以回家了,希望回去以后,你不要再为国民党反动政府卖命,继续与人民为敌了。”
袁西点头称是:“长官放心,我一定谨遵教诲,再不与贵军为敌。”
政工干部“嗯”了一声,在路条上写上袁西的名字,又拿出两块大洋一起递给他。
袁西曾经听团里被俘虏过的军官说过,解放军开具的路条在解放区十分管用,凭借这张小小的路条,就可以畅通无阻地穿越解放区回到国统区,如果没有路条在解放区就会寸步难行,首先你会被战场巡查的解放军或民兵抓住,被解放军抓住最好,甄别、教育后就会被释放,被民兵抓住了也好,大不了挨上一顿胖揍,然后交给部队。侥幸躲过巡查,也未必是件好事,因为解放区到处都是警觉的老百姓,要是被他们发现,一顿毒打是避免不了的,也不排除会被某些苦大仇深的百姓施以极刑,想到这里,袁西小心翼翼地把路条折好装进上衣口袋。
有此亲身经历,袁西深刻地体会到由于国共两军俘虏政策的不同,由此产生的后果也全然不同。许多国民党高级将领,特别是蒋介石往往将解放军战俘视同洪水猛兽,认为他们“匪化甚深”,不可救药,早期还能简单“感化”一番放在部队当杂役使用,战场上连续吃亏(尤其是在孟良崮张灵甫因此吃了大亏)后改变了俘虏政策,要求必须将所有战俘统一送至后方收容感化,很多战俘在收容所被虐待致死却无人过问,再后来变本加厉,发展为抓住战俘一律就地处决,这样的俘虏政策必然导致恶果,解放军战士知道即使投降也难免一死故而断了念想,作战时往往和国军拼个你死我活,许多时候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投降。而共产党则把大部分战俘当做可以教育转化的对象,采取优待俘虏的政策,别说滥杀俘虏,就是打骂俘虏也绝不允许,这样做意义重大:一可显示共产党非敌即友、宽大为怀的善意;二是软化了战俘对自己敌忾同仇的心理;三是显示自己不嗜杀戮同胞,只为救国救民的用心。故而战场上国军士兵缺乏死战之决心,一旦遇到不利战局,整营整团弟兄集体投诚的事情时有发生,难以根除。从对待俘虏的态度上,国共双方政治手段上的高低立显。
石头边走边问袁西:“少爷,我们现在去哪?”
袁西答道:“还能去哪,回家。现在天色还早,我们抓紧赶路,争取晚上赶到西平县城休息。”
石头又问道:“少爷,你说我们现在离南丰有多远?”
袁西反问道:“怎么了,你担心路远回不了家?放心吧,不管路途有多遥远,只要我们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回到家。”
石头道:“不是,和少爷在一起我啥也不担心。我就是想知道年前我们能不能赶回家。”
“想妈妈了?”袁西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能够穿透苍穹寻见慈母的面庞,过了一会他才说道:“我之前在团部看过地图,情况是这样的,西平离武汉大概有六百多里路,武汉到九江也是六百里路,九江到南丰有七百里路,这样算下来,我们现在离南丰大概有两千多里路吧。”
石头惊叹道:“两千多里?少爷,这路程可真不短。”
袁西自信满满地说道:“路程确实不短,不过昨晚我算了一下,如果每天走一百里路,二十天后我们就能回到南丰,刚好赶上过小年。只是这一路花钱的地方很多,吃饭、住店、买日用品,我想着就头疼,共军给的四块大洋应该不够,我们还得想法子赚点钱才行。”
石头心中欢喜:“可以回家过小年?太好了。少爷你放心,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除了共军给的四块大洋,我身上还有些钱,只要省着花应该够我们到家了。再说如果路上真的没钱了,我有的是力气,还怕找不到活干赚不来钱?”
“石头这么能干,那也照顾照顾哥哥,带哥哥一起回去呗?“李友春在他们身后突然说道。
袁西转身见李友春和耿大成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不禁疑惑地问道:”友春、有成,你们怎么还不走,难道不想早点回家见爹妈?”
“连长,就是想早点回家见爹妈,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我寻思一个人走,路上太孤单了,也没个照应。你回江西不是要经过武汉嘛,正好我也打算去武汉乘船回四川,我们刚好顺路,可以搭伙一起走。连长,不光是我,大牛他也想跟着你回家。”李友春回答道。
耿有成瓮声瓮气地说道:“连长,带上我吧,我力气大,可以和石头一起去干活,石头他能赚多少我也能赚多少。”
李友春打笑道:“大牛,连长带上我那没话说,谁叫我们是亲戚!带不带上你那可得好好商量商量,你说你力气大,力气大有啥用,得找到活干你才能赚到钱,赚了钱才可以买到东西吃,可是有没有活干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那得靠老天给机会。你饭量大吃得多这可是我们天天需要解决的事情,我看带上你,没两天就会把共军给的钱花光,我们恐怕得去要饭了。”
耿有成气恼地说道:“那大不了你们吃多少我吃多少,我决不多吃一口,这总行了吧?”
石头瞪了李友春一眼:“有成哥,你别理他,他又在乱攀亲戚,我看带不带上他少爷真得好好想想。”
袁西皱起眉头,李友春什么意思,这么说耿有成他到底想搞什么?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李友春就陪笑道:”连长,你一定要带上我,我如今孤苦伶仃的,你总不会让我流浪江湖,回不了家吧?我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还在泸州等着我给她送终。你放心,我保证听你的话,一定做到不乱说话,不惹是生非,连长叫我向东我绝不向西,连长叫我打狗我绝不撵鸡。”
袁西最怕他纠缠,赶紧点头同意:”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就是。不过,你记住自己说的话,以后少说话,少惹事非。”
李友春连连点头,大声欢呼起来,袁西瞪了一眼李友春:“小点声,你也不看看在哪,格老子的,你就喜欢给我找麻烦。”
袁西又对耿有成说道:“有成,你也一起走吧,这样彼此好有照应。”
耿有成裂嘴笑道:“谢谢连长。石头、四川佬,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李友春得意地说道:“怎么样,大牛,我就说了不管有多难,连长一定会同意带我们回去的。”
耿有成是湖北汉川人,汉川县毗邻武汉,武汉又是袁西回江西必经之地,所以袁西带上他算是顺路,加上他担心耿有成为人憨直,若是单独回家路上可能出事,既然都带上李友春了,也就不在乎多带一个耿有成,总不能让老实人吃亏,至于他吃得多的问题,边走边想办法解决吧。
四人快步前行,李友春突然惊呼一声:“王排长,你怎么在这?”
王自健坐在路边条石上,正抓起地上的积雪擦拭大头皮鞋上的血渍,见到袁西,他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连长,我跟你一起回家!“
王自健办完释放手续后人就不见了踪迹,袁西本以为他不辞而别,一个人走了,昔日朝夕相处,出生入死的亲密战友就这样惨淡分手,他多少感到有些惆怅和伤感,没想到王自健并没有离开,只是找了个地方清理自己的鞋子,袁西心里既欣慰,又感觉好笑,这个王自健,太注意自己的仪容了,他点头道:“自健,我们一起回家。”
袁西立刻规划好了路程,出了寨子一路南行,先到武汉为李友春买好回泸州的船票,再把耿有成送到汉川,王自健是南洋华侨,国内只有福建泰宁伯父这门亲戚,江西和福建山水相连,到了南丰,就等于到了泰宁。回南丰后一定要请他到家里盘桓几日以尽地主之谊,自己和石头再带些土特产陪着王自健一同回泰宁。
五人的停留,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两个解放军干部带着几名战士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走在前面年纪较大的解放军干部板着脸问:”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
袁西解释道:”报告长官,承蒙贵军宽大,我们感恩不尽,决定从此回家务农,再不与贵军为敌。只是路途遥远,为防意外,我们计划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照应。“
解放军干部看了眼袁西道:”结伴回家可以,但是路上不可以惊扰地方,更不可以仗着人多势众抢劫财物,伤害百姓。“
袁西忙道:”是,长官。不许惊扰地方,不许抢劫财物,不许伤害百姓,我们记住了。“
解放军干部见眼前此人军姿挺拔、举止干练,俨然是名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老兵,颇有兴趣地问道:”你是袁西袁连长吧?罗干事刚才还和我说起你,说你有勇有谋、带兵有方,不能把你留下来他感到很惋惜。袁连长,你真的不想加入解放军?你要是来我团里,我保证让你当连长。“
袁西没有想到他还在试图劝说自己参加解放军,颇为其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躬身答道:”多谢长官赏识。只是我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实在是疲倦了,我现在只想回家孝敬父母以尽孝道。“
团长仍不死心,又问其余四人:“你们呢?你们的想法也和他一样?”
李友春抢先开口道:“报告长官,连长怎么想的,我们就怎么想的,我也想回家好好过日子。”
王自健皱着眉头问道:“长官,你们不是同意让我们回家了吗?路条都给我们开好了,怎么,现在反悔了?”
团长闹了个脸红,摇头道:“误会了,误会了,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是见你们个个都是当兵的好材料,尤其是袁连长,心生爱才之意,想再争取争取,看看你们能不能改变主意,如果有改主意的我们热烈欢迎呀,不过你们放心,就像刚才这位兄弟说的,路条都给你们开好了,怎么会不让你们回家?”
另外一个解放军干部一直没说话,上上下下认真打量着袁西,见状也赶忙解释道:“大家放心,去留自便是我军的政策,你们既然选择了回家,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绝对不会强迫你们留下,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走了。”
袁西见他总盯着自己看,心里有些发毛,也偷眼看他,只见那人中等个子,国字脸,剑字眉,面色较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这般容貌十分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正在回想,听那人道自己可以走了,担心待下去事情再生变端,忙招呼众人赶紧离开。
团长望着袁西等人迅捷离开的背影,轻叹道:“如果不是怕违反政策,我就是捆绑也得把他们留下,多好的兵呀。”
另一个解放军干部没有接话,他微笑着开口道:“袁西,见了故人,不打个招呼就这么走了吗?”
袁西猛然转身,从熟稔的乡音里他听出对方是谁了,他惊愕地叫道:“山农表哥?”
那干部笑盈盈的回道:“文溪表弟,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