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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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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休沐,女伴读们得以家去。本该是寻春赏花、宴饮会友的好时候,人们的兴致却已经都被缠绵的雨浇熄。一开始还有人有乘雨赴宴的雅兴,但持续得久了,人便只想待在家里,省的被雨水沾湿。

郑凛到家中先去换了干净衣裳,这才去拜见母亲。她祖父郑给事中不拘小节,家中规矩不算十分森严。她撑着伞穿过中堂,一路上见家中仆僮清扫各处积水,未看到有什么变化,各处与她入宫前一样。

郑母出身于簪缨世家,是再标准不过的贵女。

“你来了。”郑母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郑凛与她连榻而坐。

郑凛到桌对面坐下,轻应一声算是答复,不再作声。

沉默在两人间静静流淌,只有房外的雨鸣声与面前的滚茶声。

郑母垂目看着釜中渐渐滚起的水向郑凛介绍:“这是陈年的雨水,一直存着,今日你回家,正好可以一起吃些。”

郑凛盯着逐渐沸腾的热水,没对母亲发表的言论有任何回应,事实上这话也没有什么非要回答的必要。

郑母显然也并不需要郑凛的回答,她只要郑凛拥有聆听的态度,而眼下郑凛垂首恭顺的模样让她满意。

陈年的雨水开始沸腾,她从艳丽的茶罐中舀出一勺茶末,优美地将之抖入煮水的铁釜之中,茶末和水滚为一体。

“你在宫中过得怎么样?不要忘记习字、练琴。”郑母抬头看向郑凛的面庞,不知怎的将娟丽的眉头皱起,询问,“夫子怎么样?教了些什么?”

郑凛宽袖下的手指无声地蜷起,低声道:“在宫中也不敢怠慢,日日都有练习。夫子……宫中还没有夫子。”

郑母声音都尖锐起来,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还没有夫子?这些日子你在宫中都学了什么?”

郑凛脑袋被吵得疼,却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急不缓地道:“在宫中这些日子教公主识字、陪公主玩耍、看宫中藏书,还有完成您的交代。”

郑母的面色并没有因为郑凛的话稍有好转,她胸口剧烈地起伏,显示出十分激愤的样子,但良好的教养使得她说不出什么难听话:“当初我就该坚持到底,不叫你祖父送你入宫!连个夫子也没有……岂不是要落于人后?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日后你要怎么办呢?”

郑凛用余光看了眼母亲生气的模样,心中想宫中的日子并没有母亲想的这样差呢。她在宫中竟然要比现在轻松许多,或许是年纪尚小,公主对每个人都展示出非凡的包容。其实她觉得更大可能是公主无所谓旁人是什么样的。

她任人自由生长,不会想要谁长成她希望的样子。不像母亲。

郑母很快也提到公主,念叨起来:“怎么会请不来夫子呢?还是公主名声在外,有才学的没人愿意担个不好的名头。不止是夫子,从今往后你要处处受她拖累。旁人不敢明着笑,暗地里总要说两句嘴。”

茶汤沸腾起来,郑母终于暂时地停止念叨,将注意力转移到釜中。她执起长勺在水中搅拌,等水面安静了些,她用勺子将水上浮沫刮去,撇入盂中,继续烧煮。

郑凛望着母亲一系列繁复的动作,不禁想着她也要学这些。或许在将来的某一日,她会和母亲一样坐在这里煮茶,而她的女儿会像她现在这样坐在对面,听她念叨。

真是可怕!

她轻轻地打了个寒噤,捏紧了手指。

郑母瞥见,放缓了声音:“是受凉了吗?再等一会儿茶汤就煮好了,你多喝些,能够驱寒。”

郑凛没头没尾地突然道:“公主并不是傻子。”声音太轻,被滚水的声音吞没。

郑母没听清,问了一遍:“什么?”

郑凛看向母亲:“公主并不是傻子。”

郑母怔住,釜中茶汤滚得像海中巨浪。她先将精致的炭火熄灭,这才开口:“怎么说?”

郑凛再度开口:“母亲,公主不是傻子。她不仅不傻,而且聪慧异常,有过目不忘之能。”

郑母眉头拧起,第一反应就是反驳:“怎么不是?所有人都说是。你觉得她给你丢人才这么说吗?千万别叫别人听了去。”她根本没信,只觉得郑凛越讲越离谱,不傻就罢了,还过目不忘。

郑凛正色:“当然不是,她也真的过目不忘。”

郑母叹气道:“人人都说她是。还有,你不说她过目不忘或许还有几分可信。”

郑凛一本正经:“可她真的过目不忘。”

郑母如闻耳旁风,拿起长勺向碗中添茶,滚烫的茶水一落入碗中便有青烟直上。在这牛乳一样的雾气中,她强硬又平淡地说:“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凛,撒谎是坏品格。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会同你祖父聊聊,让他多补偿你,这本就是你应得的。好了,现在你只需要等待茶凉,不需要做其它多余的事情。”

郑凛顿时泄了气,千言万语哽在嗓子里。

她没有撒谎。

……

王仙露自到家起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傍晚。风雨大作,原本深蓝色的天彻底暗下来。家中各处点起了灯,昏昏然颇有暖意。她穿了外衫,提灯去见母亲。

王母正靠在床榻上养神。

王仙露提灯入内,一路上畅通无阻。直到房中,她将灯交给随行的小婢,自己到床前坐下,很亲昵的:“母亲。”

王母睁开眼,笑看向她:“睡醒了?饿不饿?”说着用眼神示意下人去备饭,又先端点心来让人垫肚子。

王仙露从点心盒中拿了块咸毕罗细嚼慢咽,吃了半块后先撂在一旁,又饮了半盏茶解腻。

王母见她吃得很香,有些意外:“没想到进宫一趟,倒将你的毛病给治好了,过去用什么都像猫叼的一样,只吃两口。”

王仙露笑着说:“入宫后我们日日陪着公主用饭,公主胃口很好,我们也跟着胃口大开,如今吃什么都有滋味。”

王母眼中闪过一抹讶然,听她的语气似乎与公主相处得很好,让人稍微安心之余不免疑惑,是怎么与公主相处好的?

王母清楚王仙露的性格,她当然相信仙露能与公主相处好,那是因为仙露被教得好。只要她想,能叫任何人感到如沐春风。但现在从王仙露的表现来看,显然是她也感到如沐春风。

王母坐直了些,借着烛光看向王仙露,重复:“公主胃口很好?”

王仙露点头,描述起来:“公主每顿饭都很认真地用,餐餐碗底都很干净。看她努力吃饭,我们也不由自主跟着多用。”

王母不由笑起来:“这么说来公主很乖巧呢。”

王仙露重新拿起剩的半块毕罗,咬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语气古怪:“何止很乖巧。”她倒没打算透露公主过目不忘的事,说出来想必母亲也不肯信。

王母好奇:“还有什么?”

“还有……公主其实并不傻,相反地,她十分聪明!”

王仙露声音落下,王母面上的表情定格了一瞬,旋即不由笑起来:“又说笑话逗人开心。”不是她不肯相信小女儿,公主回京初日在赵将军棺椁前不能言不能行的表现已经传遍洛阳城。

王仙露吃着毕罗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王母见王仙露状态良好,知道她在宫中过得不错,没再多聊公主的事。正巧此时一直热着的菜也端上来,王母便陪着王仙露一同用了些饭。

果真与之前大不相同。一整碗饭被王仙露全部用完,看得王母甚至担忧地皱起眉头,不住地劝她:“吃不下就不要吃了,剩些也不算浪费。”

王仙露礼仪未丢,但为了回应母亲也会在“食不言”时破例开口:“母亲放心,能吃下的。”

母亲更不放心了,然而世上也没有让孩子少吃两口饭的道理,他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如今王仙露正在长身子,多吃些没什么不好,她过去太瘦。只是……只是这样的变化让人说不出缘由的无法放下心来,或许因为吃光一碗饭并不是贵女所为。

用完晚饭后,王母不许王仙露立刻坐下,带着她在房中一圈又一圈地散步。王母年纪大了,受不得凉,房中窗户紧闭,只有门处留了丝缝,防止太闷。

每次绕到门那里,王仙露总能感受到自己的裙摆被风吹起,便低头去看。

王母留意到她动作,意味深长道:“吹动裙摆的,怎知单是和着雨的疏风,而不是即将到来的萧瑟呢?”

王仙露尚且无法领会母亲的话中深意,因很直白地表示:“母亲,我不明白。”

王母停下脚步,伸出手为她将头发理好,讲话:“洛阳城的大事将近,燕人很快就要到来,这势必要卷起一场新的风暴。虽然你年纪尚小,总不至于需要你去做些什么,但王家势大,无法在洪流之中无所作为。你回宫中要谨慎做事,免得遭受不必要的波及。”

王仙露当即神情严肃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我会注意的,母亲。”

王母欣慰地笑起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然家中也不会放心你入宫做公主的伴读,我的提醒你要放在心上。”她因女儿而产生的骄傲只够产生一瞬间的快慰,她的心紧接着□□劳家中大小事务、大夏并不乐观以及即将到来的韩国人等等占据。

王仙露称是,压低声音问:“燕国人来,是为了议和的事情吗?”她从父亲那里偷听到的这个词。

王母为她知道这些而惊讶一霎,想到她或许是从哪里听说的,便收敛神情轻轻颔首。

王仙露虽然了解“议和”的含义,大约是双方为了和平而议事。但具体怎么议,议什么她却是全然无知,只能根据自己的想象尽力去想着议和是怎么回事,没想出来。

王母见她皱眉想得认真,出言将人喊醒:“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收收脑子。”

王仙露被叫停,苦巴巴地看了母亲一眼,带着少女的惆怅问:“母亲,那我该想些什么呢?”她的惆怅并不是来自于少女情怀的心事,而是来自对国家大事的无知。这在大人们的眼中或许是很滑稽的事情,可是她真的很想了解这些啊。

王母被她的可爱逗笑,哄小孩道:“你想想要什么样式的新衣服,想吃什么点心——好不容易回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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