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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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有一些自作聪明的贤者站出来——他们打比方说，有的人是嘴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有的人是嘴含着铁汤匙出生的，后者自然不如前者；又有比方说，有的人是造物主用手捏制出来的，有的人则是造物主用脚踢出的泥点子变来的，这其间高下自然清楚……诸如此类的说法不少，加上世间人多，有信服的，自然也就有不信服的。
有一个不信服这一套的人，一直在抱怨命运的不公道——我们姑且称他为A。A出身城市下层，和其他平凡的小市民一样，基本上可说是一无所有——除了一个完整的家庭：在这个家庭里有年老多病的父亲，唠唠叨叨的妻子和总要他来抱抱的小女儿。
为了维持这一家人的生计，A起早贪黑，拼命赚钱，他也希望靠着个人努力，堂堂正正的发财致富，用汗水换取地位和声望——但现实往往与美好的心愿背道而驰，他发现自己最终徒劳无功。而与此同时，他又看到许多人不劳而获，只是因为出身好就高高在上，声色犬马，享受无上的地位和声望。
这让A陷入了迷茫，有时甚至感到一丝绝望。一天，当他回到家中，独自坐在桌边时，又不知不觉的进入了这种迷茫的状态：痛苦、愁闷、彷徨、嫉妒、怨恨……各种不良的思绪一起纠结成团，缠绕着他，让他难以脱身，喘不上气……
“儿子，你渴了吗？要不要喝杯热水？”他抬头看了一眼，是他那年老多病的父亲，捧着水杯站在跟前——这无谓的关心让他心烦。
“去去去，没看我正在想事情！”
随即，A又投入到他自己痛苦的思绪中——
“老公，你冷了吗？要不要加件衣服？”他抬头一看，是他那唠唠叨叨的妻子，抱着大衣站在跟前——这无谓的关心让他心烦。
“去去去，没看我正在想事情！”
随即，A又投入到他自己痛苦的思绪中——
“爸爸，你别发呆了，快起来抱抱我好吗？”他抬头一看，是他那总是要他来抱抱的小女儿，正努力往他膝盖上爬——这无谓的亲昵让他心烦。
“去去去，没看我正在想事情！”
他将女儿甩在地上，随即又投入到他自己痛苦的思绪中——
……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A伏在桌面上睡着了。在梦中他走到主宰万物的神灵面前跪倒，祈求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已经拥有一切，我的孩子。”神灵说，“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拥有地位，高高在上。”A渴望着，祈求着。
神灵沉默了半晌。
“这愿望只有魔鬼才能帮你实现——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我想拥有财富，用之不竭。”A渴望着，祈求着。
神灵再次沉默了半晌。
“这愿望只有魔鬼才能帮你实现——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世间尤物做我的妻子。”A渴望着，祈求着。
神灵再次沉默了半晌。
“这愿望只有魔鬼才能帮你实现——你还有没有其他想要的东西？”
“没有啦！没有啦！”A愤怒的站起身来，“魔鬼在哪里？干脆我向他祈求好啦！”
神灵沉默了。魔鬼却从它身后的阴影中走出。同时，神灵消失在空气中。
“是你想向我祈愿吗？”魔鬼问。
“是的。”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拥有地位，高高在上。”
“这个简单，只要拥有一个有权势的父亲就可以帮你达成。只是我很好奇——地位难道比父亲对你的爱更重要吗？”
“他年老多病，他的爱对我毫无用处。”
“好吧，这个愿望我帮你达成。作为交换，你父亲对你的爱归我啦。”
“随便！你尽管拿去！”
“你还有什么愿望？”
“我还想拥有财富，用之不竭。”
“这个简单，只要我把你的良心抹黑就可以帮你达成。只是我很好奇——金钱难道比你对你家人的爱更重要吗？”
“家庭之爱只是累赘，这东西对我毫无用处。”
“好吧，这个愿望我帮你达成。作为交换，你家人对你的爱归我啦。”
“随便！你尽管拿去！”
“你还有什么愿望？”
“我还想要世间最美的女子陪伴在我身边。”
“这个比前两个都要简单。当你有权有势，又有财富，自然会有无数爱慕虚荣浮华的女子跟在你身边。但在世上，人们对美的评判标准是不一样的，你所说的标准是哪一种呢？”
“就按最最世俗的那一种。”
“说清楚就好办事啦。”魔鬼展颜微笑，“只是我很好奇——肤浅的色相难道比妻子对你的爱更重要吗？”
“她腻腻歪歪，她的爱对我毫无用处。”
“好吧，这个愿望我帮你达成。作为交换，你妻子对你的爱归我啦。”
“随便！你尽管拿去！”
“还有你小女儿对你的感情，也可以换样东西……”魔鬼狡猾的提示着。
“不用了，愿望就是这些——我压根就不想要什么孩子，整天要人抱抱，吵得人脑仁发疼。你要，白送你好啦！”
“好啊，那就谢谢你啦！”
魔鬼阴险的微笑着，拿出一纸文书要他按上手印。A看到文书上有魔鬼的签名，那字迹显得纤细美妙。
A忽然醒来。发现父亲、妻子和女儿都站在他跟前。
“我儿子出差了，先生，天色已晚，您该回去了。”他父亲说。
“我丈夫出差了，先生，天色已晚，您该回去了。”他妻子说。
“我爸爸出差了，叔叔，天色已晚，你该回去了——记得下次带糖果来看我哦！”他女儿说。
他掩饰着自己的激动，跟众人告别，走出房门。门外早有豪华轿车等候，拉他前往他自己的豪华别墅。
“魔鬼处理的很好，”他不由得意的想，“现在我和我那糟糕的过去已经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啦，新生活就在我的前面迎接我。等着我，我来啦！”
第二天他才知道，自己是一位社会名流兼政府首脑的独子，在这个完全依靠裙带提携的社会机制中，自己的条件可以说得天独厚，不用奋斗就顶别人奋斗终身还不止。在父亲的提携下，他很快平步青云，在政府机构中地位一路飙升。而当他身居要职以后，就开始大肆收受贿赂，贪污腐败，聚敛不义之财。之后，就开始有无数虚荣女子对他投怀送抱，跟随左右，就好像专盯腐肉的蚊蝇。在这些女子里面，他挑选了一位身材最好，相貌最出众的做他的妻子，举行了最为盛大的婚礼，这场婚礼之豪奢即使在几年之后，仍然为闲人们所津津乐道。这位新娘子婚后为了保持身材窈窕皮肤紧绷，坚决拒绝怀孕，这一点也正合A的口味——要孩子干啥，及时行乐才是正务。
但花无百日红，什么事都会物极必反。A自以为得到魔鬼的庇佑，任意妄为肆无忌惮，却不知道魔鬼自来都是害人的祖宗，怎么能平白无故给人好处？没过多久，他贪污腐败、滥用职权的罪行便东窗事发，终于要遭到应有的惩罚了。
就在被人拘捕的头一天晚上，A感到自己心神俱疲，内心充满恐惧和绝望。他预感到大难临头，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痛苦的思索着。
这时候，他那有权有势的父亲来到他身边——他以为他是来安慰他的，便对他说：
“父亲，你能给我倒杯热水吗？我感觉自己快病了，嗓子干的要冒烟啦。”
“现在谁还有闲工夫来给你倒开水？！混蛋，我是来告诉你，从此刻开始，咱们之间断绝父子关系——你休想再用你的那些麻烦事来烦扰我。来吧，在这断绝关系的文件上签上你的名字！”
“可你是我的父亲啊！”
“就算你是我的父亲，我也不想拿我的声望地位来冒险。签吧，该死的！”
A望着要他签名的那纸文书，看到文书上有他那位高权重父亲的签名，那字迹显得纤细美妙，分明出自魔鬼的手笔。
父亲离去了，A再次坐在书桌前陷入痛苦的思索。
这时候，他那漂亮风骚的太太来到他身边——他以为她是来安慰他的，便对她说：
“老婆，你能给我拿件衣裳吗？我感觉自己快病了，浑身冷得要结冰啦。”
“现在谁还有闲工夫来给你拿衣服？！混蛋，我是来告诉你，从此刻开始，咱们之间断绝夫妻关系——你休想再用你的那些麻烦事来烦扰我。来吧，在这分割财产的文件上签上你的名字！”
“可你是我的妻子啊！”
“就算你是我的妻子，我也不想拿我应得的财产来冒险。签吧，该死的！”
A望着要他签字的那纸文书，看到文书上有他那位漂亮风骚妻子的签名，那字迹显得纤细美妙，分明出自魔鬼的手笔。
妻子离去了，A再次坐在书桌前陷入了痛苦的思索。
父亲为了名誉地位离开了自己，妻子为了分割财产离开了自己。自己现在是孤身一人了——要是现在小女儿还在，坐在膝盖上让自己搂着抱着亲亲该多好！——可是他随即颓丧的想到，现在的他是没有儿女的，这一切他都愚蠢的奉送给魔鬼了！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女儿，是因为当世界将他摒弃之时，但凡是人，就难免趋向在家庭中寻找庇护和温暖。对家人的爱也就在这个时候重新发芽，就好像春临大地的时候一样。
因为这个特殊情况的发生，他情不自禁的走出自己的豪宅，回到自己原来那个家的大门外。他敲了门，被招呼进那间寒酸的小客厅——他原来的父亲、妻子和小女儿都在，他们都围在客厅那张既当饭桌又当书桌的小桌子跟前——就是他以前常常坐在它前面陷入沉思苦想的那张。
他大着胆子向他们打听关于“他自己”的情况，他们都说他一直在外出差，因为公事耽搁，还好一直都有互通音讯，大家都在期盼着他早日回家来。
“那么，我能在这里等他回来吗？据说他明天之前就会回来的。”他忽然说谎，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编这样的谎言。
“真的？！”他以前的家里人全都又惊又喜，对他的话居然没有一丝怀疑——因为在他们眼中，他是他们的亲人最亲近的朋友和同僚，这当然也是经过魔鬼的巧妙设计和安排。
“既然如此，我能否就在此地等他？一直等到天明？不用为我操心，我可以一直自己呆着。”
主人们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然后大家离开了客厅，只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他把手肘支在自己以前一直用的那张小桌子的桌面上，撑着头，回想过去——要是一切都能回到过去该多好啊，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该多好啊……爱的枝芽在他的心底滋长弥漫，就好像春天万物萌生的草原……模模糊糊中，他感觉身后有人接近——那是他以前的父亲走来了，拖着他年老多病的身体。他可能是不放心客人，走来看看他。
“老先生，你能为我倒杯热水吗？”他感觉嗓子干渴难熬。
“客人，水瓶里的水还是热的，你自己倒上吧。”
老人看看没事，走回自己的房间去。A清楚的听到他小声嘟囔：
“你以为你是谁？是我儿子吗？要我给你端茶倒水？！”
A心里感觉酸酸的，但也只能装作没有听见。他假装趴在桌面上小憩，慢慢又陷入自己的苦恼中……模模糊糊中，他感觉身后有人接近——那是他以前的妻子走来了，她应该还是如以前一样喜欢唠叨吧？她可能是不放心客人，走来看看他。
“太太，你能帮我拿件衣服来披上吗？”他感觉身体冰冷发僵。
“客人，旁边的沙发上放着毯子，你自己披上吧。”
太太看看没事，走回自己的房间去。A清楚的听到她小声嘟囔：
“你以为你是谁？是我老公吗？要我给你披上衣服？！”
A心里感觉酸酸的，但也只能装作没有听见。他假装趴在桌子上小憩，慢慢又陷入自己的苦恼中……这时候，如果小女儿能坐在他的膝盖上，让他搂一搂，亲一亲，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美妙的事情啊！那可以让他立刻忘掉所有的苦恼，重新振作起来，重新做人，甚至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他情不自禁的站起身，走到小女儿的房间门口，轻轻推门进去，走到床边坐下，低下头去吻小女儿的额头——这显然惊动了小女孩的美梦，她立刻尖叫起来，狠狠用指甲蒯破了他的脸颊，让他惊慌失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在自己家不顾体面，仓皇出逃，身后是老人妇女的咒骂声，和孩子的哭闹声……
已经接近黎明，街道上弥漫着沉重潮湿的白雾。他走在雾中，身体和思想都变得轻飘飘的。头脑异常活跃起来，他忽然想清楚了，把一切都想清楚了，然后下了一个最为果决、最为清晰的决定——
“魔鬼啊，你在哪里？”他向着黎明前最黑暗的角落祈祷。
魔鬼立刻出现了，出现在白雾的另一侧，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他身体的轮廓。
“你是否又有新的愿望？”
“有的，我想回到过去，重头来过。”
“那可没那么容易。”魔鬼阴险的笑着，“你已经堕入深渊，快要万劫不复，却想重头开始？把一切归零落个轻松？”
“……”
“好吧，我就帮你一次忙，让你度过这次难关——你寡廉鲜耻到这种程度，真是我见犹怜呢。”魔鬼说，“好吧，我就帮你重头来过吧。”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A说，“我是想回到过去，回到我过去平凡的生活去。”
“什么？！”他的反应让魔鬼始料不及。
“难道你要放弃你的声望地位？”
“是的。”
“难道你要放弃你的金钱财富？”
“是的。”
“难道你要放弃你的声色享受？”
“是的。”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A决绝的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魔鬼在白雾中大声咆哮着，诅咒着，许久才冷静下来。
“好吧，随你好啦，但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我当然不后悔！”
“那就随便你吧！”
白雾散去，朝阳初升。他坚定了脚步，向着他该走的方向走去。
这一天，他被逮捕，被起诉。
法庭上，他对所有的指控都供认不讳，所以一天不到，诉讼已经接近尾声。
“现在我即将宣判。”身着黑袍的法官高高在上，不时敲击几下小锤，“被告，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想说，我对不起我的家人——我真正的家人。”
“好吧，我来宣判——”法官敲击小锤，“就罚你——罚你来抱抱我吧！”
说着，那位年高德劭的法官居然从高高的法官席上站了起来，身子一跃，竟像燕子一样划过中间的空地，落在他的怀抱里。
“啊！”他揉一揉眼睛，发现法官竟然改变了模样，变得娇小可爱而且黏人：“爸爸，我的好爸爸，快来抱抱我，快来亲亲我呀！”
啊——原来这不是什么法庭，这还是在他原来的家里，就在那张旧桌子跟前——他昨天趴在上面睡着了，小女儿是来叫他起床的。
“感谢老天，又让我变成一个家庭美满的小市民啦！”他在心里欢乐的呐喊着，把他的小女儿从膝盖上抱起来，举过头顶，举了又举，亲了又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