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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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
一
小美在电玩游戏室旁边徘徊了半个钟头，听着里面欢乐的热闹与喧嚣，真是又急又羡，抓耳挠腮——活像是孙悟空被唐僧念了紧箍咒。
这是为什么呢？
原来小美是个地地道道的电动迷。
只要能打电动，她可以一天一夜不睡觉，两天两夜不合眼，三天三夜不打哈欠！她甚至可以不理父母的打骂，老师的呵斥——为了打电动，就是逃学也在所不惜。
小美对于电动就是着迷到了这种程度。
小美的父母是生意人，长期在外地工作——要不是中考临近，他们也决没有闲工夫回来守在小美身边，督促她的复习。
父母的归来使小美一下子坠入了烦恼痛苦的深渊。
平常她经常隔三差五的旷课逃学打电动，从来不担心老师会向“父母大人”打什麽小报告——为什麽呢，因为人在外地嘛。
可如今他们回来了，情况可就显然不一样啦。
果然，小美的父母一回来本市，小美的班主任就立刻联系他们进行了一次“密谈”——把小美一年多来一直对父母“隐匿不报”的实情都揭了个“底儿吊”：包括累月的旷课逃学，成绩的光荣鸭蛋，等等等等……
等到了解完了“实情”回来，父母又是一顿少不了的雷霆暴怒跟苦口婆心……
“小美呀，你怎麽就不体谅父母的苦心呢？”
“小美呀，你就不能努一把力，争一口气！”
“小美呀，你是个女孩子，应该想想自己的前途……”
“小美呀，就算爹妈求你成不成？”
……
小美表面上哼哈着答应，心里就烦：“不是生意忙吗，怎麽还不回外地去？”渐渐的眼皮沉重起来，瞌睡中神魂又恍恍惚惚转悠到自己常光顾的那家电玩室……
果不其然，“阳光灿烂的日子”结束了。
在大人的监督下，小美不得不每天背着书包规规矩矩的去上学，另外还要抽时间补习落下的功课。而且就算有玩儿的心思也白搭啦，因为父母已经严格控制了她的零花钱。
现在小美每天手里能使用的钱，就只够中午买两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啦。没办法，喧嚣的电玩室已经无奈的离她远去……每天放学，她顶多只能象寓言中那个葡萄架下的小狐狸一样，在电玩室的门口徘徊徜徉两圈，过过干瘾。
“小美！”
回头一看，是蹬着三轮车的小芳。
小美鼻子哼了一声，把头向旁边一甩，下巴一翘，没有理她。
小美向来最瞧不起的人就是小芳。
“穿的破破烂烂，放学就蹬着个破三轮到处吆喝着收废纸收酒瓶，简直就是个垃圾妹！”
小美向来都以有这样的同学为耻。
小芳向小美打了两声招呼，见没有反应，以为她没有听见，就继续蹬着三轮车“嘎吱嘎吱”的向前走了。
她还要趁着天明再走几个街区去多收点废纸。
“垃圾妹！”小美恨恨的嘟囔着，望着三轮车渐渐远去的后影，低头狠狠的踢了两下石子。
咦，地上是什么东西？
一个半旧的塑料纸钱包躺在离她不远的路面。
二
旧钱包上写着小芳的名字。
“这个粗心的垃圾妹，掉了东西还不知道！”小美得意的盯着小钱包，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的夹着它的边儿在眼前摆来摆去直晃悠，仿佛那上边沾有什麽脏东西似的。
在她的眼中，这个鼓鼓的脏脏的变了形的塑料小钱包就象只吃饱了蛆虫的小蛤蟆，丑恶而且可厌。
“发现丢了钱包，粗心的垃圾妹不知要急的哭成什麽样呢，”小美颇为得意的想，“明天还她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奚落奚落她！”
“可是——”
……
什麽东西叫小美的心动了一下，仿佛小虫子叮了一口——
“不知道……这里面的钱够不够……”
小小的恶魔不经意的用蜜糖滋润着顽皮的心。
小芳的钱包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无声打开。
三
哎呀呀！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数目还真不算少！
小美鄙夷的看着那一小堆皱巴肮脏油乎的东西——那里面有纸币也有硬币，有毛票也有成块的……最大一张的面额居然还是一百！
总共也有好几百块呐！
小美并不是见钱眼开——比这多得多的零花钱她都见过，也都大手大脚的花过……
可是现在，电玩室的门口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那天小美回家比平时晚了很多。
爸妈问起来，她只敷衍说在同学家做功课就蒙混过去。
小美的心好烦。
那堆肮脏的小钱币已经在游戏室里消耗殆尽，癞蛤蟆一样肚皮瘪瘪的纸钱包也已经扔进了路边的垃圾箱——没人知道这件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小芳也不可能知道……但是……心就是乱，好像一团永远理不清的乱麻纠缠在一起，让人心慌无力，头脑发闷……
那晚小美发了低烧，几乎彻夜无眠。
四
第二天在上学的路上，小美碰到了小芳。
不由自主的，她破天荒第一次跟小芳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
“唉……”小芳低着头，显得心事重重。
小美赶紧往前面小步“逃走”了。
她不敢走在小芳的后面，因为小芳的背影会像石头一样压的她喘不过气；她也做不到若无其事的跟她并肩而行，因为害怕小芳会忽然投来怀疑的眼神：
“昨天……我碰到你了，还打了招呼。”
“啊……是吗……”
“你为什麽没理我？”
“……”
“你知道我丢东西了吗？”
“……”
小美害怕她会这样诘问自己——如果她真的这样问，自己的手脚该做什麽样的动作，脸上该显现什麽样的表情，嘴里又该吐出什麽样的语气来回应呢？
……
小美一整天都疑神疑鬼的，不敢拿眼角去瞟小芳。幸运的是，小芳也心不在焉，恍恍惚惚，没有注意她。
“没有，她还没有怀疑我。”这样想着，似乎应该能松一口气——可是心头上的那块石头并没有减轻分量。
——难道这就是大人们所谓的负罪感吗？
小美真是后悔死了。
早知道花别人的钱这样难受，她就是打死也不会去碰那一小堆钱币的——如果把它还给小芳该多好——如果是那样，“垃圾妹”一定会高兴的感激涕零，可是现在……反而是自己有了不能躲开的负罪感……
五
回到家，小美立刻向妈妈开口要钱。
“多少？”
“才五百块。”
“干什麽用？”这个数额似乎引起了妈妈的注意。
妈妈并非没有一次给过小美这个数目的零花钱——现在妈妈只是怕小美拿了钱就继续跑去打电动。
“有位同学家庭困难，老师组织大家募捐……”
“募捐？今天妈妈刚跟老师通过电话，老师为什麽没提募捐？”
“……”
“小美，好孩子可不能说谎话骗钱！”
“……”
……
完喽，本打算把钱凑齐悄悄的塞给小芳，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小美无话可说，只有沮丧无奈。
还好没几天，中考开始了。
考试结束后，以前的同学都各奔了东西。
从此，小美好几年都没再见过小芳。
六
几年以后，小美已经成为一个文质彬彬娴雅端庄的女大学生。
她早已放弃了电动游戏——用本人的话说，人已经长大了嘛，怎麽还能迷恋于小孩子的玩意？
然而就在小美陶醉在大学校园平静安谧的生活中时，好开玩笑的命运又再次让她碰到了小芳。
小芳还是骑着她那辆“嘎吱嘎吱”作响的旧三轮。
她是来小美的学校收废纸的。
两人在校园里意外相逢。
看着小芳给太阳晒的黎黑的皮肤，给风雨打的起皱的额头，小美忽然感到无所适从——慌忙中把手上的书捂在脸前面。
“咦，这不是小美吗？”
书只得尴尬的在脸前拿开——仿佛鸵鸟把头尴尬的从沙窝子里拔出来。
“你好……”
“哎呀，你现在真好，”小芳羡慕的打量着小美，“我以前就很想上你现在上的这所学校——要不是没上成高中，说不定咱们俩现在还能做同学呢！”
“你呢，你怎麽样？”小美怯生生的问。
“还不和以前一样呗，”小芳显得有些伤感，“可惜没机会读书啦，真是羡慕你……”
小美没敢深问她为什麽没上成高中——因为一想到这点，被她很久以前丢掉的那只癞蛤蟆一样瘪着肚皮的纸钱包就会在记忆深处出其不意的蹦出来吓她一大跳……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几年来自以为已经忘掉的那件事情，原来始终还在心底潜伏不肯离去……它原先只是一块石头，现在已经膨胀成了一座山……
七
小美终于让自己心头上的那座山给压垮了。
她生了一场大病，在高烧中昏迷了许多天——
在这许多天里，每天象放电影一样，都会在她眼前重复那一天的情形：她站在电玩室门口，小芳骑着三轮车吱嘎吱嘎的经过……她拣起那个小钱包，倒出里面那一小堆脏乎乎的钱币……她走进游戏厅，把那一小堆钱币交进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手中，她就得到了那一小摞银光闪闪的游戏币……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又把那些游戏币一个不剩的统统扔进了投币口……她走出游戏室，把那只瘪了的小钱包随手扔进离自己最近的垃圾箱……
画面一刻不停的重复着，然而渐渐的有了补充和延伸——
……小芳蹬着嘎吱嘎吱响的旧三轮，声嘶力竭的喊着“收报纸来收本子”在居民区间徘徊……热风冷雨击打她的身体，四时寒暑交替……但她仍然顽强固执着，为了自己的生存、自己的学业、自己的未来希望而拼搏……她亲手折叠的小钱包渐渐被她汗渍沾染的“零碎小钱”撑的鼓起了肚皮……而当她正要把那许多日子以来辛苦积攒的学费和生活费存到银行的时候，把自己的希望跟憧憬都压上未来的时候，钱却被一个只知自己贪玩享受自私自利的“小人”占为了己有，任意花掉挥霍……小芳终于因为缺少了那几百块钱学费而放弃了继续上学……
一个女孩儿的一生就这样被毁了，捎带着她的希望和未来！
已经成长为一个娴静淑女的小美象个孩子似的在梦中哇哇哭泣起来……
八
小美在梦中惊醒了。
她拉拉自己的脸——疼，现在不是做梦。
脸上湿乎乎的，泪痕还未干。
小美从床上爬起来，翻开自己书包的夹层——
象小蛤蟆一样鼓着肚皮的小钱包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
一切都安然无恙。
小美下午在放学的路上无意间拾到了小芳的钱包。
她本来想明天中午花里面的钱去常去的那家电玩室打电动的。
可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