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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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
一
在考试那天，我看到了王小明。
他就坐在旁边。
“喂，小明！”避开监考老师，我小声冲他打招呼：“快点儿，快点儿让我看看你卷子上的答案！”
小明转头，眼睛茫然的盯了我一下，然后又将头转回到自己的卷子中。
他根本没理我！
真是太不够意思啦——可是，还是抓紧做我的卷子吧，离交卷的时间已经不多！
交上卷子，我额头上已经汗水淋淋。
月考又考砸了，回家不知要受到“妈妈大人”什麽样的“修理”。
全都是拜王小明所赐！
如果把卷子借我看一下，不就什麽问题都解决了吗？
可恶！！
王小明在哪里？！
二
王小明正在走廊里倚着墙壁看参考书。
现在这家伙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我走到跟前了连眼皮都不抬。
“喂，王小明！”
不理我。
“喂！”
拳头跟着飞过去，带着呼呼的飓风。
请不要小瞧我，我可是学校本年度公认的“打王”。
打架又称“pK”，靠的是力量跟速度——而拥有强大的力量和无与伦比的速度则需要从小到大不间断的“练习”。
王小明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是我从小到大的“陪练活靶”。
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次他在我的拳头下失声痛哭，鼻涕横流，可是这次——
他竟好似身上长了十只眼睛，轻轻一侧身，我的拳头就落了空！
“可恶！！！”
拳头再次出击——这次使出了吃奶的潜力！
拳头砰的击中了王小明的后背！
“哎呀！”
“哎呀噢吆！！”
“哎呀噢吆喂嘿！！！”
王小明摸着自己的后背，仿佛那里有被蚊子叮过的痒包。而我的手同时已经肿的像蘸过酱的烧猪蹄！
他的脊梁简直硬的像钢筋！
“想干嘛？”王小明合上书，木呆呆的注视着我。他那表情，仿佛已经不认得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一股寒气在我的心底升起。
三
我失去了“打王”的荣誉，同时也失去了最要好的朋友王小明——因为我再不能用自己的拳头打的他鼻涕横流了……
小明仿佛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陌路人。
我可不想就此失去一段珍贵的友谊——所以一有空闲就去了王小明家。
王小明的母亲王妈妈是个和蔼的人，见到她时总觉得她比从前又憔悴消瘦了好几圈。
“阿姨好！”
对我的来访，王妈妈似乎感到意外，有些惊惶。
“王阿姨，小明呢？”
王妈妈把手指竖在嘴唇前边，做了个噤声的暗示，领着我蹑手蹑脚来到王小明的卧室——那样子仿佛侦察敌情。
王小明家我不止来过一次，像眼前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次看到。
“尽量不要打扰他。”王妈妈在我耳边悄声说。
我甚至忘了点头。
王小明正在做考试复习。
他左手在外语册上点划A、b、c，右手同时在马不停蹄的完成一篇文学论文。在他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堆满了成摞的参考书和白花花的纸片（猜测应该是试卷），他就仿佛一条在题海里游泳的鱼。
没用一会儿工夫，王小明停下来，把手边的外语册和作文本随手往地下一扔。
在他的脚边，一堆做完的习题垃圾已经可以达到我的膝盖！
“小明……”我怯怯的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听见——因为立刻又从身前身后随便摸了两本题集，摊开在身子前面做了起来。
他做题的速度实在惊人。
比计算机还快，看的我目瞪口呆。
我的身子处在他的卧室门口，然而像是遭受到了巨大阻力，始终没能再向前跨入一步——
仿佛再向前一步就要被那所有习题的波浪所掩埋。
——我还没学会游泳！
“王阿姨，告辞啦！”
慌不迭的逃出王小明的家，自己也不清楚为什麽向来自诩“英雄豪杰”的自己会那麽害怕……
四
上次的月考成绩下来了。
“妈妈大人”用笤帚疙瘩关怀着我的屁股跟手心：
“你呀，真是不争气！怎麽不学学人家小明！”
王小明在月考中夺得状元头名，而我却再次“孙山名落”……
——可我的委屈又有谁知道呢？
回想起美好甜蜜的过去，王小明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大上次月考他昏倒在考场上之前，他一直是我的追随者，一个地地道道死心塌地的跟屁虫——让他往东决不往西，让他打狗他决不会骂鸡！他总是一副傻呵呵的样子，两块象瓶子底儿似的厚镜片挡住眼睛，脖子时常伸缩——那德性就活像是只宠物王八。他的身体很弱，脑子也决不聪明，从小到大，我是唯一一个愿意“关照”他的朋友（因为他傻，我怜悯他，然而久而久之，这种怜悯竟在我极不情愿的情况下发展为了友谊）。王小明向来把我视作他的救星跟偶像，对我五体投地，崇拜有加！
其实王小明这个人最叫人可笑的地方还不在于他的愚笨，而是他的固执偏执——他一门死脑筋的自认为是块儿读书的材料，因此上全心全意不分昼夜的“头悬梁”“锥刺骨”的折腾自己，弄到后来只搞了个形容枯槁，神形萧索——有一阵子我还真担心不定什麽时候他就会体力不支，精尽而亡。
俗话说的好：“笨鸟先飞能补拙。”
可是甲虫总成不了吉普，火鸡总成不了凤凰、狗肉总上不了宴席、烂泥总扶不上破墙这是不争的事实。
以我英明睿智的目光看来，王小明他正是那地地道道的甲虫、狗肉、火鸡跟烂泥……而且向来的考试成绩都验证了我的观点和眼光是正确的——只要我是“孙山”，他必是“孙山第二”。
随着年级升高，考试也越来越频繁。我自认不是考试的材料，所以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然而令人痛心的，王小明依然故我，“执迷不悟不肯回头”，真是叫人既替他难过又替他担心。
在最近半年多的时间里，王小明的变化是更可堪虞了——他的脚步蹒跚，腰身伛偻的象个未老先衰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最糟糕的是反应迟钝了，有时别人故意敲他后脑勺一下，一刻钟以后他才摸摸脑袋：
“咦，刚才谁敲我？”
他开始经常流鼻血，身子里的肉仿佛被人抽走似的只剩下皮包骨，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出几丈……在那段时间里我甚至不再敢用拳头捶他，因为我的一个小指头沾上他的胸膛他都会“哎呀”一声象小乌龟一样仰天摔倒爬不起身，闹不好还要口吐鲜血！
可是费了半天心血，他的考试成绩却并没有任何起色。
不幸却突然发生了。
那是一次例行的月考。
那次王小明也坐在我旁边。
卷子刚发到他手中三分钟。
就听见他唧唧歪歪的自言自语：“这个怎麽做，这个可怎麽做呢？”头一歪，整个身子便趴倒在桌面上——
白眼直翻，浑身抽搐，鼻涕口涎一齐外流！
王小明就这样被送进了医院。
再见面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可是一个月以后，王小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王小明！
我不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在他身上发生了什麽——不过决不可能什麽也没有发生！
五
“妈，我不想打针……”
“混蛋，不打营养素你有精神准备考试吗？你当你是人家王小明吗！”
我无言以对，只好撅起屁股。
那上面因为添了很多针孔，所以看上去已经蛮像是个废弃的马蜂窝。
最后的大考已经慢慢临近。
不久前“月考”已经进化为“周考”，现而今“周考”已经进化到“日考”——每日考考考考……
我虽不愿考试，无奈“妈妈大人”奉行“不打不成材”政策——为了免去皮肉吃苦，所以也只有硬着头皮硬上啦！
然而正如前面所说，我并不是读书的材料，显然这一铁的事实并不可能因为“妈妈大人”的一厢情愿而改变——所以我的成绩竟是越来越差了，到后来竟然升级为没有一次能考及格！
“妈妈大人”真的生气了，现在她一生气就会反复唠叨一句话：
“你看人家王小明！你看人家王小明！！”
仿佛这句话就是唐僧嘴里的紧箍咒，多念几遍就能让我回心转意顽石点头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王小明确实已经开始走运了。
自从他出院，许许多多天来每考他必定要“大获全胜”……仿佛满世界的上帝、天使、菩萨神佛全都在他一个人身上显灵一样，令人瞠目结舌，惊煞羡煞——毫不夸张的讲，在如今我辈所有以考试为业的学生眼中，他无疑已经成为“偶像”——尽管他现在比以前显得更呆了，只有在听到考试这两个可厌的字时才会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我相信，给所有人的感觉，王小明已经是一部完美的考试机器。对他而言，或许考试在他的生活中已经占据了和吃饭睡觉拉屎同等重要的地位。甚至为了考试放弃其他那几项也在所不惜……他已经为了考试而疯狂，只有考试才能在他的身体里灌注生机……我的直觉，在什麽地方，一定有什麽不对……
“妈妈大人”对我已经完全放开了禁忌，任意施为。
“头悬梁”，“锥刺骨”……王小明以前在自己身上实施的酷刑，如今“妈妈大人”扎扎实实一丝不苟的完全施加在了我的身上。
想想当初还有心情嘲笑王小明，现而今可是再也笑不出来啦——
或许用不了多久，我的身子会弯的比他更象虾米，骨头轻的比他更经不住风吹，口水比他流的更象瀑布，仰摔在地上的样子比他更象乌龟王八……
我的头发正在悄悄的脱落，因为妈妈新近给我每天注射的那种营养素正在发挥神奇的功效（她已经在我身上试过各种大力丸健脑素和三八冲剂，后来才锁定了它。）这种东西，用针管子注射入屁股能使人一整天精神矍铄如同受惊的狐猴，最适合备考鏖战之用。
据个人所知，我并不是唯一使用这种营养素的人，因为从周边同学的头顶就可以看出使用者不乏其人、——大考临近了，男男女女顶上的“山丘”都如秋风扫落叶般“凋零”，不久严冬来临，势必将至于“无毛之地”……“聪明人的脑袋不长毛！”大家都互相卖力的开着玩笑，以此掩盖着自己肚子里的辛酸泪。
大考临近了，全班上下只有王小明一人怡然自得——看来他是不需要使用营养素的。
六
已经进入了最紧张的模拟考阶段。
然而我的越来越象“聪明人”的脑袋瓜还是不能“争气”，实现“妈妈大人”的宏图伟愿。
“看看你看看你！”
妈妈拿着涂满红“x”的试卷敲打我的光头顶：
“你就不能学学人家，学学人家王小明！”
“快要大考了，这样可怎麽能行，怎麽能行！”
我脑袋里“轰”的一声，昏倒了。
“哎呀呀，怎麽啦？”妈妈在耳边大声惊叫。
没有反应。
“孩儿他爸，他爸！”妈妈到书房去拉正在看报纸的爸爸。
我是故意不理她的。
昏倒也是假装的。
我就这样趴在桌上，眯缝着眼睛看他们的反应。
爸爸妈妈搭手搭脚把我抬上了床，然后就在床边儿坐下说话，丝毫没注意到有人竖着耳朵偷听。
“孩子他爸……”
“哎。”
“要不要……现在就去医院做那个手术？”
“你是说……趁着孩子他昏迷？”
“嗯，除了现在，还有更好的机会吗？”
“可是这样做……”
“还犹豫什麽呢？马上就要大考升学了，万一考不上好大学，那不就和你一样一辈子没前途了吗？”
“这是怎麽说的，我这辈子混的就不好吗……”爸爸不情愿的嘟囔了两句，妈妈没听见，因为她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
“做了那个手术，孩子就没有问题啦……考试肯定行……”
“……”
“再说，王妈妈家的小明做了手术，效果不是挺好的吗？孩子他爸，快点下决心吧。”
“那……好吧……”
就在两个人达成一致的时候，我突然伸了个懒腰，“醒”了。
“爸爸妈妈，你们嘀咕什麽呐？”
“没什麽……”
两个大人象做了亏心事似的，讪讪的敷衍答应。他们不知道我心里也在嘀咕：
“想瞒着在我身上动手脚，没门儿！”
我倒不是怕动手术，小时候手脚破了缝过针，大一些的时候割过阑尾盲肠——但是一提王小明也做过同样的“手术”，我的心底就疑云重重。
我认识的王小明已经变成了一个只知道考试的“傻子”，难道爸爸妈妈他们也想把我变成“傻子”？
不可思议。
爸爸妈妈他们继续在爸爸的书房里关着房门叽叽咕咕的“密谈”，他们决想不到他们聪明的儿子正在外面偷听。
“多简单呀，只是将大脑中与学习无关的记忆细胞全部冷冻，这样就能使孩子专心一意的复习考试啦。”
“骨骼全部换成镀铬金属钢筋，肌肉用万能硅胶代替，血液用生物盐水代替，这样就能每天全天学习都不知道疲劳，比营养素管用，多好！”
“可是……那孩子不就变成生化人了吗？”是爸爸怯生生的打断。
“迂腐！守旧！你说现在的社会重视什麽，还不是这里！”隔门听见砰砰的声音，想来是妈妈在用她的小拳头捶爸爸的大脑壳，“你看看你，那时候不用心考试没上去大学，现在脑袋都快变成空心木头啦……到如今什麽本事没有，笨得要钱挣不来钱，要势挣不来势，我怎麽当初就瞎眼看上你了呢？”
“我总觉得还是问问孩子自己的意见，毕竟是孩子他自己的终身大事。”拥有空心木头脑袋的爸爸怯生生的说。
“就这样吧，难道我不是在为孩子着想吗？”妈妈终于退让了一步，“就看他下次模拟考的成绩，如果还不……那就……”
七
我不想变成生化人或者其他什么——不想和王小明一样。
而“妈妈大人”的意志也是不容违背的。
如果下次模拟考还不能通过的话可就惨了……所以下次的模拟考决不能不通过！
可是事实上，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我又明明知道自己是不会及格的，真是伤脑筋……可毕竟是聪明的我呀，很快就想到了应对的法门。
照这个办法的话，只要成功了，在下次模拟考中别说及格，就是想得优秀也是轻而易举。
可是需要一定的勇气和毅力，因为有一定的风险……
我的计划就是偷取考题。
趁中午教职员办公室里没人悄悄潜入，模拟考的试卷就放在抽屉的一只牛皮纸封里……
只拿一份。
下午，考试开始时，发现试卷少了一张，监考老师会以为是自己查点失误所致……而我早已经背熟了课下辛辛苦苦找齐的试卷答案。
看看，我的如意算盘打的多么如意！
然而世事多舛，总不能使人顺心如意。
模拟考开始前，老师突然宣布考试延期！
——因为有人偷了试卷！
原来在我中午拿走一份试卷之前，这位心细如发的监考老师已经将试卷的数目核对了三遍！
真是办起事来细致入微呀——还好没发现是谁干的。
考试因为这一恶性事件而暂停改期。
当老师沉着脸宣布暂停考试时，几乎所有人都放松似的喘了口气，还有人大胆放肆的吹了声口哨。
只有一个人表示抗议。
他霍的蹿到讲台上的老师跟前，瞪大了眼珠……
“我要考试！”
“王小明同学，今天没有办法，考试暂停……”
“我什么都不管！我要考试！”
“你怎麽这样冲老师说话！”
“不管！我要考试！”
“你下去！”老师的愤怒终于爆发了，“快下去，回你的座位！到底还有没有纪律！”
“不管！我要考试！”
“下去！”
“要考试！”
……
整个教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一种诡异的气氛所笼罩。
老师的涵养再好也绷不住了，他抓住王小明的胳膊：“好，你跟我到办公室去吵！”
然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一片惊呼声中，王小明手臂一挥，竟将老师偌大的身躯抛向了空中……王小明自己则浑身抽搐，眼睛翻白，身子向皮筋一样扭动着摔倒在地上，嘴里开始向外翻出白泡……
王小明被再次送进了医院。
因为有意伤害老师身体证据确凿，学校很快作出决定——
开除闹事学生。
王小明被开除了。
他丧失掉了“大考”的资格。
八
风波平息后，“妈妈大人”似乎也放弃了对我的“改造”计划。
过两天就要正式“大考”了。
考完之后我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去医院看望小明——希望他还能恢复成原来我认识的那个傻傻的小明，那个我的好朋友小明。
小明，祝你早日身体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