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人有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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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灵州，州主府邸。
府内空旷，本就是死城内唯一的活人聚集地，如今却也变得死气沉沉，听不出其中动静。
院落里突兀立着两道高大石柱，其上缠绕着带血的锁链，锁链延伸，捆着一人。
正是火鸣。
他嘴上被几道锁链贯穿，浑身也干瘪，瞧着跟死了没有区别。
但细看，仍是能看清其微微浮动的胸口，以及微颤的眼皮睫毛。
还是活着的，只是重伤罢了。
石柱下，鬼王一身修长黑衫，勾勒出腰身，阴柔的脸上嘴角微勾，一只手搭在旁边麻衣少年周阳的头顶，细长眸子带着阴沉的浅笑，盯着奄奄一息的火鸣。
“周阳，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吗？”
鬼王盯着火鸣，却是同周阳问道，声音阴恻，还有一丝柔气，似乎只是唠着家常一般。
周阳浑身散着黑气，身上麻衣早已千疮百孔，衣服的孔洞处，还长着一个个脓包，脓包透明薄脆，似乎一戳，都能给戳破。
他麻木地点点头，道：
“我是……鬼尊……”
“啪。”
鬼王抚着周阳头顶的手掌猛地转腕，甩了周阳一个清脆的耳光。
“你这下贱东西，还真当自己是鬼尊了？”
周阳不解，只是捂着迅速肿红的脸，垂头不语。
“你这具身子好命，承接了鬼尊一缕魂火，但你本就是低贱蝼蚁，内里根骨皆是。”
“你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鬼尊，你只是一个容器，鬼尊的容器。”
“等祭国法阵成时，鬼尊神魂复苏，引进你这身子，那一刻，你才是鬼尊。”
“但那时候，也没有你周阳了，只有鬼尊。”
鬼王抬起修长五指，又爱怜地抚摸了下周阳的脸颊。
“也让你过了几日人上人的瘾，接下来，就好好当你的容器吧。”
鬼王另一只手掌展开，掌心中躺着一个黑漆漆的珠子，他递至周阳面前，笑道：
“吃吧。”
周阳闻言，仅是眼皮跳了跳，便再无了挣扎，接过便喂入口中。
“咕咚。”
见着周阳咽下，鬼王也是笑道：
“这每日喂给你的人丹数量不小，临近数州的鬼修、人修，本王都将他们炼了丹药喂食于你。”
“加上本王这万年积攒下来的人丹，不算小数目，光给你喂食，再加上古鬼法炼制你的身子，如今你肉体强度，便已有半步化凡了。”
“只是空有境界，你连灵气纳体也做不到……但如此是最好的，再将你嗑到化凡，也便更好承接完整的鬼尊神魂…”
“届时鬼尊初步降临，神魂与肉体适应一阵子，原地破个半步至高，问题也是不大的……”
周阳听着自己的结局，心中早已麻木，只是轻叹一句：
“愿鬼王如愿……”
“呵呵…如今天道诡谲，连更上面那些至高都摸不准其心思，自是谈不上管我，想不如愿……都难啊……”
鬼王说着，又将手掌穿进火鸣胸腔。
“唔——”
火鸣瞬间疼得四肢扭曲，牵扯着锁链一阵响动。
他嘴唇被锁，只是用鼻子哼出声，眼珠上翻，疼得快要昏厥过去。
“不过是探探你的心脉，这么激动作甚？”
鬼王笑着将血淋淋的手掌收回。
脑袋轻歪，笑道：
“你陈哥…会来救你吗？”
两眼发黑的火鸣闻言，身子抖得更凶，抖了半晌，才消停下来，努力地摇头。
“你……不是说他很能打吗？”
火鸣眼眶淌出血泪，努力摇头。
他不会想让陈远来的。
他知晓鬼王是活了多个大世的老怪，且还压境，自身实力早已不知达到几何，如让陈哥来，哪怕陈哥又斩灭至高一指的献祭之法，但那法术又能用几次呢？
他本来就已是要死的，倒不必再搭上陈哥一条性命。
鬼王轻笑两声，缓缓道：
“没事，他不救你，我会去寻他的。”
“复生鬼尊的上古鬼阵，最后一环…便是要一位正道化凡修士的血肉，如今别国的化凡不好抓，唯你这陈兄弟，倒是可以拿来封阵。”
“你不愿唤他，倒是兄弟情真……但寻个人，本王还是能轻易做到的。”
鬼王一通话说罢，手掌已然搭在火鸣脑门子上。
火鸣瞳孔猛缩，心中惊骇到极点。
“别怕，本王搜你的魂，辨识下此人气息…若是在楚国，倒是极为容易锁定的，只可惜，你还能不能保留神志，本王便不清楚了。”
嗡。
白皙手掌瞬间包裹住一团浓厚黑气，黑气渗下，自火鸣眼窍、耳窍、鼻窍、口中涌入。
刹那间，火鸣的脑海变得空白。
巨大耳鸣声响起。
——
——
陈远靠着桃树，有些困倦，结束了今日修行，他移了移身子，找了个舒服位置，躺下。
似是连绵不断的修行有些令人疲倦，陈远很快便入梦。
只是今日梦境与往常不大一样，天空是煞白煞白的茫然一片。
但地面却似面无边的镜，泛着光，映着白，连带着陈远的影子。
陈远低头，便在如镜的地面中，望到了自己。
自己做什么动作，镜中自己便做什么动作。
“这是何处？”
陈远抬头，环顾一圈，却听到脚下有声音回答：
“三重梦魇天。”
声音低沉沙哑，听着颇为渗人。
陈远低头，便看到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笑。
陈远心中猛然一凝：
这不是我的倒影？！
地镜中的“陈远”，笑得诡异，眼眸血红，身上白衣也渐渐被一股脚下突兀出现的如江血潮，染成了红，深红。
“这是三重梦魇天……是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陈远问。
“是……你我的世界……”血影“陈远”咧着嘴，沐浴在地底血浆中。
陈远看着诡异人影，心中疑惑，便回想起了自己眼前那道白字：
【心疾异变】
想到此，陈远便有了五成答案，开口问道：
“你是……自我心中衍生而出的，心疾？”
血红“陈远”笑了笑，嘶哑声音再传出：
“呵呵呵……我是你…你是我…我不是什么所谓的心疾…我一直是你…”
陈远皱了皱眉，他不喜这种谜语似的答复，便直言：
“三重梦魇天是什么何处？梦境之地？灵脉汇聚之地？亦或……”
“梦境是梦…终是……虚假，灵脉汇聚…乃百会…在颅首，这里只是三重梦魇天，往后，会变成四重，五重…只至九重梦魇天……”
血影“陈远”神色淡漠，但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说出的话，也让陈远颇有些好奇。
“人有下我，本我，与上我…你苟且偷生于狗尾镇，便是下我，尽力扞卫自己命身时，便是中我，杀妖撕仙平天下时，便是上我……”
“天下九成九之辈，一生皆活在下我与中我间……唯有那一小点，可悟出个上我的一丝境界，而得了这丝境界，便是人中龙凤了…而可悟出上我者…更是凤毛麟角，百万无一。”
血影“陈远”淡笑着说完，脸上神情淡然。
陈远摸了摸下巴，才问：
“你是我的……上我？”
虽说起来拗口，听起来也拗口，但陈远懂了意思，知晓这镜中自己，是超越自己，却又从自己体内而生的某种东西。
“不……吾不是你之‘上我’，但我确实是你，你本有上我，但已入了我的胃中。”
陈远：“……”
合计着，这脚下的兄弟，把自己的“上我”给吃了？
陈远眸子一黑，怪不得自己修行进度变慢了甚多，原来是这玩意吃了自己“上我”的天赋？
若是放在千年前，陈远便要撸起袖子，将这镜面锤烂，开始打人了。
但如今好歹占个苏家桃树仙的名头，也是沉了性子，当下也不恼，只是轻道：
“你吃了我的‘上我’，还请将他吐出来，不然我修行不进，天下妖邪也不可除。”
血影“陈远”却是冷笑着摇头，似是带着嗤笑：
“你个假神通已被天道排外……何来的修行一说？你之‘上我’亦是我之‘上我’，吃也便吃了，你还能打自己不成？”
陈远：“……”
陈远听闻此话，也没有完全信服。
谁知道是不是这东西在搞鬼，自己只是没招出神通罢了，又怎会被天道排外呢？
“呵呵……信与不信…且不要再提了，这三重梦魇天，有人来了。”
血影“陈远”忽地化作一团血雾消散，镜面重新变成一片白。
哒、哒、哒……
嗤啦…嗤啦……
有缓缓挪动脚步的声音响彻在白茫空间中，似乎其后还带着一串铁链，拖行在地上，发出“嗤啦”的声响。
陈远抬头，便见一道血滚滚的人影从白茫茫中走出。
他浑身被铁链桎梏，连嘴唇都被串在一起，胸口还有个大洞，在不断滴出鲜血，染红了其脚下的一片白茫。
这人见到陈远的身影，猛地颤抖起来，嘴上用力，似要喊出什么——
啪。
数只惨白手掌突兀从白茫中窜出，自其后扣住人影的脑袋、肩膀、腰身、脚腕，便猛地向后拖去。
陈远眼神一凝，当下打出一道剑气。
嗤啦啦——
那人影被拖行走的速度更快。
在完全消失在白茫前，他突破了嘴上串着双瓣唇的细小铁链，歇斯底里地喊道：
“陈哥！别去——巫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