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人面桃花(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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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饼似乎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不停地重复着“时间不对”、“怎么会这样”。也许是过于激动,脸色越来越红,双手胡乱挥舞,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
我怎么也想不到,费尽心力地久违重复,居然是这样的场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瓜,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月饼瞬间冷静下来,摸了摸鼻子,“你是怎么破译的文字密码?”
这种反差极大的变化更让我接受不了,试探着指着月饼左眼:“掀开。”
月饼微微一怔,随即扬了扬眉毛,食指抵着眉骨,拇指翻开眼皮:“眼白绝对比纸还白,没有被夺舍。”
所谓“夺舍”,是指人处于某种不干净的环境,体内的阳气(科学角度解释叫做生物磁场)无法抵御外界的阴气,导致阴气入体,会产生与自己不相关的意识思维。许多人在走夜路、扫墓、参观某处战后遗迹时,会突然性情大变,神志恍惚、胡言乱语,夜有噩梦,这就是被阴气夺舍。
这种现象多出现于未满九岁的儿童,民间俗称“吓着了”。成年人若先天八字弱,体气不旺,也会出现这种状况。
夺舍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一道血丝由上及下贯穿瞳孔。很多人误以为是熬夜睡眠不足导致,不当回事儿。
北宋年间,有一吴姓书生,天生八字极旺,生性酗酒,常入古墓盗得墓葬陈酒,饮醉就于棺材旁长卧而眠,多年未曾出现意外。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书生于山东寻到一处三国华氏古墓,掘盗洞入内,半个多时辰,仓惶爬出。归家闭口不言,昏睡五天四夜方才苏醒。更奇的是,家人询问书生入墓经过,书生不但认不出家人,反而自称“得了天命”,扬长而去。
家人乡邻皆以为书生疯了,谁曾想三五年光景,书生竟然成了北宋最著名起义军的军师,只是心性大变,阴狠毒辣。
村中遗老得知此事,长叹一声:“前华后吴,不得善终。”
书归正传——
月饼的八字没得说,自然是“九九出一”的强势命格。然而就算是块顽铁,和磁铁放在一起,用不了几个月,也就有了磁性。
月饼在这座墓里待了不知道过久,再强的阳气也耗干净了,说不准就出现了吴书生的情况。更何况墓门开启,这老先生全须全羽、活蹦乱跳,完全没有我想象中“躺在保得身体不腐的冰床长眠;或者给自己下了某种蛊进入假死状态;要么以某种上古医术封住血脉暂缓心跳”的三流小说里的情节。
倒也由不得我往夺舍这一层琢磨。
“萍姐!”我脱口而出。
月饼猛不丁愣了神,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耸耸肩撇着嘴满脸无奈:“不挽奶茶。”
“白石林。”
“京剧。”
“人鱼。”
“舟岛。”
“金陵。”
“祟影。”
我们俩就像答题选秀节目的主持人和参赛选手,一问一答着执行“异徒行者”任务时的经历。
月饼嘴里冒出的每个字,就像一颗颗定心丸,让我越来越踏实,终于按捺不住强行压抑的情绪,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月野的三围?”
“嗯?”月饼盯着墓顶,很是不紧不慢,“96、66、98。”
我心里一沉,暗暗摸出军刀:“你到底是谁?真正的月饼不可能知道月野的三围。”
“我编的,”月饼皱着眉瞪着我,“南晓楼,你有完没完?从尼雅回来烧坏脑子了?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把你一脚踹进去,我留在这里享清福。书写的怎么样了?”
“月公公,真的是你?”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张开胳膊快走几步想来个拥抱,一琢磨两个大老爷们搂搂抱抱怪恶心人的,于是双手挥着圈假装活动肩膀,“你在尼雅真去那里了?有没有遇到‘我们’?唐朝啥样?西施好看不?潘金莲……”
“南少侠,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立刻就做。”月饼郑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这些问题,我会给你慢慢讲。再不去做,就来不及了。”
能让月饼如此严肃的事情自然非同小可,我把肚子里的“十万个为什么”生生咽了回去:“你说,这就去办。”
“我饿了,房车开来没?麻溜儿找地儿吃点喝点。”月饼径自往洞口走去,右手举过头顶,食指探向前方,“墓门只能开启二十分钟,很快就关上了。南少侠要是愿意在里面修炼成千年老尸,杂家临终前倒是不介意旧地重游,用蛊术收了你。”
话音刚落,沉重的墓门比开启时快了好几倍的速度闭合,月饼慢悠悠踱步而出,背着双手瞅着我。
我拔腿就往外跑:“月公公,你不早说。”
“你给我说话的机会了么?”月饼伸了个懒腰,深深吸口气,“还是这个时代,汽油味、工业废料味的空气闻着舒服啊。”
我大气没喘一口的跑了出来。月饼刚要开腔,突然喊声“坏了”,返身冲进石洞,从那堆绫罗绸缎里翻出一样东西,扬手扔到我的脚下,一路疾跑,擦着即将闭合的墓门闪身出来。
短短几秒钟,写起来也就几句话,可是当时情景异常惊险,再晚片刻,月饼就会再次被封在洞内。值得他这么做,必然是很重要的物件。
我弯腰拾起,居然是一本边角破损,九十年代在学校很流行的抄歌词的硬皮笔记本。
“月公公,你在那个时间轴里用来做记录的?”我翻开封皮,看清扉页一行歪歪扭扭,充满稚气的字,如同被雷电劈中,呆立不动。双手竟因为过于恐惧,拿捏不住,任由本子掉在地上。
一阵风吹过,稍微泛黄的书页胡乱翻动,一唐诗宋词,杂乱无章又无比清晰的映入眼帘。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月饼捡起本子,抖了抖落在书页里的尘土,“我一直在等你打开墓门,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看来,你也不知道。”
“我……我……我……”我张口结舌了十多个“我”,也没“我”出个所以然。
“进入这处能隔绝时间的墓穴,我就现了这个本子。”月饼扬扬眉毛,很认真地观察着我的表情,似乎要从中寻到答案。
“什么?这不是你带进去的?”我更觉恐怖,初春的寒意不浓,却冒出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哆嗦着。
视线里,那个笔记本仿佛越变越大,直至变成一方巨型岩石,狠狠砸向我……
“走吧,吃东西去,喝几杯。”月饼把笔记本塞进背包,迎着初升的朝阳,朝着房车停驻的方向走去。
阳光拖着他长长的背影,始终笼罩着我,无法挣脱。
我僵着双腿,呼吸困难地挪动脚步,像是被月饼用影子牵拽的木偶,机械前行。
我的眼前,始终印着扉页那行字——
唐诗宋词摘抄,南晓楼,1998年10月16日。
那年,我七岁;那天,是我各种证明身份的证件,法定的生日。即便,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到底是哪天。
人总是慢慢长大,很多童年心爱的玩具,不知不觉就丢了,直至从记忆中遗忘,再也寻觅不着。偶尔收拾屋子,总会现几样老物件,勾起零星回忆。
可是,我对这个笔记本,完全没有印象。
而上面的字,确实是我的笔迹,并且存放在北齐的一所古墓。
“南晓楼,这一年多,你怎么生活的?”月饼靠着车门点了根烟,喊了一句。
我嗓子干涩的几乎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写书,签售会,大学当讲师。”
“挺好的一条路,”月饼摸了摸鼻子,微微扬起下巴,“好好走下去吧。”
我笑了,远远丢过车钥匙:“开了好几千里地,换你开。还记得怎么开车不?”
月饼眯着眼睛,也笑了:“你这车技能开过来真不容易。”
“过年的时候,我还开车去了趟敦煌。来回5400公里,没有一个违章。”我迎着月饼的笑容,迎着陪伴我们走遍大江南北的房车,迎着即将踏上的未知道路,“你看我的朋友圈、微博,有图有文有真相。”
“决定了?”月饼狠狠吸了口烟,敛起笑容。
我没有回答,径自走进车厢,四脚八叉躺进沙,打开手机的酷狗APP,顺手放了《沙漠骆驼》。
“我要穿越这片沙漠
找寻真的自我
身边只有一匹骆驼陪我
……
我跨上沙漠之舟
背上烟斗和沙漏
手里还握着一壶烈酒
……
什么鬼魅传说
什么魑魅魍魉妖魔
只有那鹭鹰在幽幽的高歌
……
漫长人生旅途
花开花落无数
沸腾的时光怎能被荒芜
……
东方鱼肚白出
烈日绽放吐露
放下尘浮我已踏上归途”
月饼跟着拍子哼了几句:“词儿还挺应景,新歌?谁唱的?”
“展展与罗罗,据说是抄袭,已经被封杀了。”
月饼不可置否地扬扬眉毛,转动车钥匙,房车的轰鸣声沉重有力。
这一年,我很少开这辆车。因为,少了一个人,总觉得动机的
嘶吼,都显得很孤单。
人生是什么?
最好的朋友,最烈的酒,最挑战的旅途,最精彩的经历。
月饼问我“决定了”?
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出吧!
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