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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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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强调什么,就越缺什么。越念叨什么,什么就越不禁念叨。

来到病房楼三楼,郝白一路走来,发现每层楼墙上都贴着“严禁收受病人及患者家属红包”“红包阻击战,大家共参与”“不送红包,从您做起;不收红包,从我做起;敢收红包,从严抓起”,等等等等。郝白跻身官场,又想起来“话要反着听”的思维原则,深知标语这玩意儿,越说什么,说明什么越多。比如黑镇的标语都是“严禁私挖盗采煤铁资源”,比如城河里的标语都是“严禁私搭乱建占用公共资源”,比如KtV、足疗店、洗浴中心里的标语都是“严禁进行卖淫嫖娼行为”,看起来明令禁止、三令五申,其实主要是起到了一个反向提示的作用。

进了病区走廊,郝白心说,地级市就是地级市,一级有一级的水平,病房到底是比县里的强,墙是白色的白,有秩序,没异味。环境就是这样,越是干净就越是干净,谁都不好意思去破坏,就像崭新的小白鞋谨防的第一个小污点,而越是肮脏就越肮脏,因为谁都觉得无所谓了,都会再追加踩上一脚,就像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那样。

病房门紧紧关着,郝白从门上的一小扇玻璃中窥见了石嫂的英姿。不过石嫂已是英姿大减,几天不见,背影好像已有了几分佝偻。病榻磨人,能销英雄骨,何况五短妇女。郝白敲门进去,自报家门,石嫂对没有参与旗市酒局的人,不能说有多少好感,但起码没有那么厌恶。石必成直挺挺躺着,状如死尸,气若游丝,各种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铺满病榻之侧,好像都在静静等着石必成的彻底死亡,才好抽身离去,转战其他战场。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不知道是哪个机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音。郝白看着一动不动的石必成,忽然心念一动,猛地想起来文宁县中医院的神针医师——此君针法神奇,闷酒醉死的小宋乡长、喜酒醉死的自家老爹,都是在神针医师的针灸之下由死转活,复苏重生。这可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所见。当然其中有白静雯持楚鹿尖刀误伤小宋乡长、礼宾炮车方阵隆隆炮声警醒郝父的误打误撞,但从肉眼可见的科学事实来看,还是神针医师的神针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郝白以身说法,推荐神针医师前来救治。石嫂眼前一亮,心说与其半死不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又征求主治医生的建议,主治医生说一级有一级的水平,县里医院的水平一般都是救人不足、杀人有余,建议还是相信我们市里的大医院。石嫂乾纲独断,咬了咬牙,说不等了,请神针来吧。

郝白抓紧联系,神针医师受宠若惊,既兴奋又紧张,既想来原平市大大医院里露一手,又怕万一弄不好没有露一手反而露出马脚。院长帮着分析,劝他还是得去,这是一个稳赚不赔、只赢不输的买卖。为什么呢?你想啊,如果不去,那就相当于见死不救、坐视不理,得罪了领导,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去,万一给治好了,那么所有功劳都会记在你神针的头上,咱们中医院也跟着沾光,一下子就能把名头打出去,万一没治好,那也好解释,你们原平市里的第一人民医院都治不好,我们文宁县中医院就更治不好了。

神针一听是这么个理儿,当下收拾家伙事儿,就要单刀赴会、赶往市里。院长也很激动,专门安排了救护车礼送神针。院长激动地说,从前我们总是在束手无策的时候,用救护车把我们的病人送到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万万没想到啊,今天在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束手无策的时候,我们文宁县中医院用救护车把我们的医生送到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去江湖救急。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啊,你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传统的中医神医,比如扁鹊华佗张仲景,都是仙风道骨、清癯矍铄、悬壶济世的样子,神针的形象是反其道而行之,整体上看像是一个江湖骗子,具体到五官上看像是一个脑残傻子。神针也很有自知之明,平时戴着茶色眼镜和医用口罩,很少以真面目示人——毕竟把自己伪装起来好歹还能捞到一两个患者,如果露出庐山真面目那就一个病患也捞不到了。神针的到来,吸引了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全部目光——准确的说其实是火力。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有关领导集中了有关医生,共同迎接文宁县中医院的一位针灸师,表面展示出来的是大医院礼贤下士的博大胸怀和欢迎同道的古道热肠,背面隐藏着的是集体围观、共同见证赤脚医生出洋相的殷切期待。神针作为资深的足球球迷,一进到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就有一种来到同城死敌的主场进行德比大战的感觉——医院的有关领导就是对方的俱乐部主席,围观的医生护士就是对方的死忠球迷,石必成的主治医生就是对方的场上球员,主裁判就是石嫂。环顾四周,神针发现郝白是唯一深入敌营的客场远征球迷。足球在哪?当然就是静静躺着的石必成——像是皮球一样正在被踢来踢去。

简单寒暄之后,迅速切入正题,石嫂表示尽管大胆医治,神针认真看了看石必成的情况,心说以病人目前的状态,弄死容易,救醒实难。此人脉象细弱,气血两亏,毫无疑问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黑白无常的铁锁链刚刚套在脖子上。神针慈悲为怀、医者仁心,信奉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民间智慧,当下断脉施针,不在话下。折腾了大半天,石必成从面如死灰转向了面色死黑,煞气笼罩,浮现凶相。神针自知回天乏术,一声叹息,请家属早做准备。

石必成的父母都在千里之外的老家乡下,石嫂本来希望虚惊一场,但是事到如今,只好如实说明,二老正在惊慌失措的赶来路上。石必成的岳父岳母都在病房,岳母叹气可怜女儿命苦,埋怨当初不该选择穷小子石必成。岳父自责不已,说各人有各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后悔不该想方设法帮着女婿当上这个副秘书长,如今成本还没有收回来就全都打了水漂——老头儿最近在研究经济学,说这是投资成本变成了“沉没成本”,而且是真正的沉没成本。石必成小马拉大车,承受了自己不该承受的富贵,所以承受不住,老天自来收回。又劝女儿不必难过,走了一个石必成,还有千千万万的大好中年——甚至青年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咱们重新来过,另寻佳婿,必胜前任。

郝白看看石必成岳父,老头儿自有一种威仪气度。郝白心说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枉你老儿世受国恩,看来是坏事没少干、迷信没少信,送你去楚鹿乡精神病院都没有必要了,应该直接让老秋把你拉走,化为一缕青烟,别再祸祸人间。

说到了老秋,郝白又想起了老秋,看看石必成这个情况也该提前安排后事了,于是出了病房,到走廊给老秋打电话。老秋了解了情况,说郝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随后耐心给郝白上课:如果死的是石大官的老爹老娘,你作为石大官的下属,确实应该毫不犹豫、一马当先、舍我其谁地帮着张罗后事,并且要昼夜守灵、驰而不息、持之以恒,做一个斩钉截铁的孝子贤孙,也就是给石大官当“孝子”,给石大官老爹老娘当“贤孙”,石大官必定记忆深刻、心存感念,随后定会对你多加照拂,将来人家飞黄腾达了你的好处也会水涨船高,不在话下。如果死的是石大官的岳父岳母,你作为石大官的下属,更需要鞍前马后、忙前忙后,把石大官家的白事当成自己家的白事来办,为啥呢,因为据你所讲,石大官的岳父有势力有实力,你表现地越好,得到的好处也会成正比增加——没准人家看你像康熙临终看雍正那样认为你“人品贵重,深肖朕躬”,一高兴认你个干儿子,这样你一下子就和石大官称兄道弟了,不论是辈分上还是感情上都和石大官更进一步。如果死的是石大官的老婆,你作为石大官的下属,那么就要做一个才华横溢的“双面人”:对石大官,要暗中祝贺,“升官发财死老婆”人生三大幸事难得一遇,更何况死的老婆还是骄妻悍妇,那可真是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死得其所啊;对石大官的岳父岳母,要哭天抢地,哀毁不能自立,印象分直接拉满,好处自是大大滴。

郝白不知道老秋都是从哪学的这些个成语,简直是乱七八糟!不知道老秋都是从哪学的这些个龌龊想法,简直是乌七八糟!郝白说老秋,这些不是你该操的心,你不用管这些,你只管挣钱,把你的灵车开过来,把石必成拉到火葬场,把事儿办了,就行了。老秋说去不了啦,郝白问为什么。老秋叹了一口气,说这可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老子因为给你送了充气娃娃,害得你成了“娃娃局长”,随后为了帮你洗脱罪名,老子在政府大院外墙上泼墨挥毫洋洋洒洒写了一大行黑漆大字,不料造成了恶劣影响,产生了负面舆情,用政府的话形容俺就是,老子这是真正给文宁县“抹了黑”。他娘的他们还好意思说老子给政府、给文宁“抹了黑”?你知道他们干了啥吗?他们直接把整个政府大院的围墙都给涂成了黑色,这才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抹黑”!他们如此胆大包天、胆大妄为,为什么不抓他们?老子就写了一行字,为什么偏偏就要抓老子?

郝白一愣,对老秋说你等等啊,你被抓起来了?老秋说对啊,老子被抓起来了。郝白说不对啊,被抓起来了你怎么还能打电话呢,号子里还能用手机?好吧,就算号子里神通广大的人士能用手机,但你这软件硬件都不具备这个条件啊!

老秋说,老子住的不是监狱,不是看守所,也不是拘留所,老子住的是精神病院——对,就算楚鹿乡精神病院,老子这是属于三进宫,轻车熟路,老马识途。

郝白恍然大悟,瞬间想明白了三件事。第一,怪不得平常老秋对郝白说话,一直自称“俺”,今天却一反常态自称“老子”,看来主要是因为回院深造,精神又上了一个层次,所以在称呼上也进行了自我调节。第二,怪不得老秋今天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乌七八糟的想法和乱七八糟的成语,八成是在楚鹿乡精神病院里又听了老董的课,受到了教育和洗脑。第三,怪不得老秋刚才一听说需要用车、生意来了却扯东扯西不慌不忙,原来是真出不来了。

与此同时,郝白没想明白三件事。先问老秋,你为什么能用手机,这可不是一般的特权。老秋即兴来了一段说唱: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老子就是这么的牛逼,如果你要真的想知悉,只要你也住到这里,老子就全部都告诉给你。郝白没兴趣了解答案,再问老秋,在政府大院墙上写的字最多也就是批评教育,还不至于被抓起来,怎么就又被弄到楚鹿乡精神病院了?老秋来了首打油诗:都怪谢公明,下手不留情,追至山底村,情况全摸清,怕我再找事,干脆加罪名,押解楚鹿乡,说我精神病。郝白没想到老秋住了几天精神病院,文艺气质都给住出来了,对老秋说你不妨多住几天,到时候都能考研了。最后问老秋,你的“移动烽火台”在哪呢?生意有没有交割一下,我去对接,石必成的事还得给人家办了。

老秋双手合十,说,我车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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