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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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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父住的病房是三人间,现在郝父、郝母、郝白一人躺一个床。

郝父是昏迷未醒,按照医师的判断,明天差不多就该醒了;郝白是手指受伤,楚鹿的刀名不虚传,割痕细深,伤不易养,这是楚鹿名刀故老相传的特殊技艺,千百年来的敌军士卒就是被这种工艺搞得本来不该死最终却因为伤口总是不愈合而死了;郝母是心力憔悴,说郝父老的老的不让我省心,说郝白小的小的不让我省心,我干脆也死了算了。

郝白难得养伤,以为能偷得浮生几日闲,不料却在医院里忙得团团转。工作上倒是没什么事情,原平市矿业秩序整顿专班的同志们正在赶写赴旗市的考察学习报告,人人憋得脸红脖子粗,这是当年体制内工作人员的“文字便秘综合症”。板寸说石必成那晚酒后也没有醒过来,空运回了原平市第一人民医院继续观察,郝白说我们楚鹿乡的刀治疗酒醉长期不醒有奇效,要不要试试看。板寸说咱可不敢,这刀要是到了石嫂手里,一定给石必成捅上七八十几个透明大窟窿。板寸另外透露了一个八卦新闻,说是旗市文旅局的美女局长吴兰图娅,最近忽然在短视频平台上偃旗息鼓,据说是因为被石嫂抓破了脸,暂时无法出镜。

在医院里忙主要是应酬太多。郝白一人身兼全县矿业秩序整顿专班专班副组长和县矿务局副局长两个职务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多亲朋好友同学故人以及微信里不知名的人员、手机里有号没名的人员等等都发来祝贺,郝白一边烦得要死,一边逐一回复,还生怕回复慢了让人家以为装逼摆谱玩骄狂。回复微信短信还好,脸上可以不必隐藏厌恶的表情,手上不妨可以回复谦逊热情的文字;接电话就不一样了,既要调整好语气,向对方的由衷祝贺表示由衷的感谢,还要虚情假意虚与委蛇地进行客套,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最麻烦的是找上门来的慰问,比电话里的客套应付更多了一层面部表情的伪装和配合,简直不堪其扰。探视,都是有其目的的,或明或暗,或深或浅,或真或假。

老秋是第一个来的。不过老秋的主要目的不是来看郝白的,而是来看小宋乡长的。看了看小宋乡长,老秋来到郝白的病房,愁眉苦脸对郝白说,以小宋乡长目前的精神状态,看来俺给他预备的那些身后之事的东西算是用不上了,俺在楚鹿乡精神病院的那套病号服以及病号号码,他倒是用得上。老秋仍不死心,也不甘心投资打了水漂,试探性地问郝白,那些上等质量的童男童女等等要不要给令尊大人留一留?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诸事不备,让老人家走的不踏实不安详。郝白看了看床头柜上的一把水果刀,又看了看老秋,眼神里是董卓看袁绍那种“本初小儿,汝欲试我到锋利否”的杀气,表示我这刀虽然不如楚鹿乡的刀,但给你这老儿捅上七八十几个透明大窟窿应该问题不大。老秋也觉得自己没羞没臊,出言无状,表示为了表达歉意,随后送郝白一个礼物。说罢讪讪而去。

老秋刚走,病房门被推开,一个小黑胖子伸进头来,鬼头鬼脑,探头探脑。郝白没有想到,竟然是小钻风,带着“黑镇战国六雄”代表一起来了,提着燕窝、海参、蛋白粉等等高级营养品,堆满了病房的半壁江山。小钻风自称是闻风而动,受命而来:“闻风”是听说了小郝局长受伤住院,特别是小郝局长的父亲大人有恙住院,作为黑镇的矿业企业代表,我们于公于私都要来看一看;“受命”是受了自家老板的命令,要求必须要来当年感谢一下小郝局长帮助桃源村破了陈年旧案,一举扳倒了以宋福贵为首的盘踞多年、横行乡里、欺行霸市的宋家堡村黑恶势力集团,漫漫长夜总算过去,黑镇的天终于亮了,大恩不言谢,日后见分晓。小钻风专门附耳低声解释,老板本来想亲自来探望小郝局长,但目前正是全县矿业秩序整顿的关键时期,小郝局长是矿务局的直接主管领导,矿老板毕竟身份敏感,还是低调行事、不来抛头露面为宜,免得有心人看见了嚼舌根,还请小郝局长见谅。郝母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表示心意我们领了,这些营养品都用不着,还请麻烦都带回去。小钻风恭恭敬敬地问:“需要什么您尽管说。”郝母认真地说:“需要安静。”小钻风等人也赶紧知趣地撤了。

烦人的人终于走了,意外的人继续出现。小张提前打来电话,不一会儿引着郝县长来了。郝白没有想到郝县长百忙之中还来看望自己,大受感动,郝县长驭下有方,智术无敌,嘱咐郝白工作上的事情先放一放,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养好伤、顾好家,其他的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别操心。正说话间,中医院院长闻风而至——这是真正的闻风而至,握住郝县长的手,感谢领导百忙之中抽出宝贵时间来我院指导工作,特别是郝县长亲自探视,这种对下属同志无微不至的关心关怀关爱之情,让我们备受鼓舞、深受感动。院长环顾了一下病房,马上叫来科室主任一顿批评:“怎么安排的病房?怎么安排的三人间?简直岂有此理,马上换到单间!”科室主任面露难色,说单间还有人占着,没有腾出来。院长问是谁占着,科室主任说是小宋乡长。院长更生气了:“什么小宋乡长,早就已经免职了!你们这些人,叫我说你们什么好,就是太势利!别说已经不是乡长了,就算是乡长,也不能因为是乡长就占着单间病房!”说着指着郝白继续说道:“人家小郝局长,不是因为是局长咱才占的单间病房,而是人家小郝局长在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候见义勇为,飞身夺刀,这才英勇负伤!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你们想过后果没有?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如果不是人家小郝局长挺身而出,万一那个第三者女老师持刀杀人或者举刀自杀,那是什么后果?那对我们医院是什么影响?所以,不论是于情于理还是于公于私,我们都应该请小郝局长住到单间病房。”郝白连连摆手婉拒,科室主任向院长附耳低语说小宋乡长家里付的钱是正常的三倍,院长说:既然小郝局长不愿意,咱们就不折腾了。毕竟,小郝局长的父亲大人还在昏迷中,一换病房搬来搬去的影响治疗效果,咱们还是从长计议。

县长亲自探视之后,局长层面马上闻风而动。首先是矿务局局长石建国——郝白现在的顶头上司,带着矿务局全体班子成员,集体前来慰问。他是郝白的顶头上司,而郝县长是他的顶头上司,听说郝县长已经去了医院,石建国马上行动,组团探视,大家都说小郝局长自古英雄出少年,都说郝父吉人自有天相,云云。然后是环保局局长吴长风,郝县长也是他的顶头上司,对郝县长的爱将小郝局长,自然也要爱屋及乌、格外重视,年轻人是明天太阳,掌管未来、潜力无限,而且大家曾在环保应急处置专班里共过事,既有旧谊,更要前来。再然后是教育局局长武默三,郝县长不是他的顶头上司,但郝白曾是他的爱将,是他将郝白一手从楚鹿乡带到县教育局,这才开启了人生的崭新一页。教育局办公室主任王茂田先声夺人,说今天是教育局的大日子忙日子,国家的督导组来实地检查,省里的“双减”工作专班也来实地调研,市里的领导和市局的领导都陪着来了,市情一大堆,但是武局长说了,必须先来看一看小郝,看一看才放心,放心了才能安心,安心了才能有心情去工作。

马上到午饭时间,黑镇党委书记上官喜匆匆赶来,他是听说矿主代表们都已经来过,心说这货帮信息灵通、反应奇快,想着全县矿业秩序整顿黑镇首当其冲,小郝局长身领重任、大权在握,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该来看望一下。全县矿业秩序整顿的方略郝白还没有来得及考虑,上官喜旁敲侧击,想从郝白口中侦知上意,以便提前着手、从容布局,但直说的嗓子冒烟、肚子叫饿,也没有得到蛛丝马迹,心说郝白年纪轻轻竟然做事滴水不漏,当真不可小视。

郝母大概看出来这一上午来的人,没有一个是真心探视,这最后一个硬坐尬聊、尤为讨厌,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就对上官喜说:“这位领导,中午别走了,在这一起吃饭吧?”

在我们的语境里,很多话都要反着听。比如,当领导对你说“这有个座位,坐下来一起吃”的时候,意思就是提示你这没你位置,还不赶紧给我滚;比如,当主人对你说“中午别走了,一起吃饭吧”的时候,意思就是提醒你时间不早了,还不赶紧给我滚。

无巧不巧,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景雨提着一个精致的红木食盒出现在郝白面前,说是听说老同学英勇负伤住院,别的也没准备,从自家饭店拎了几个现成的菜过来,简简单单,随便吃吃。郝母又让了上官喜一回,这次是真心留饭,上官喜起身告辞,表示是真的有事,下次由他做东好好大家坐坐。

景雨布置妥当,几样小菜都是新鲜时蔬,清淡爽利,非鱼非肉,但让人一看就胃口大开。景雨对郝母说只知道您爱吃甜口儿,郝白爱吃咸口儿,随便弄了几样,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郝母这两天食不甘味、睡不安枕,感觉吃什么也没味,说来也怪,尝了尝景雨带的饭菜,顿时有了些食欲,也就多吃了一些,感觉这一上午人来人往、匆匆匆匆,就输眼前这个年轻人最顺眼。郝白见老妈吃的香甜,也大感开心,心说还是同学感情实实在在,没有那些乱七八糟、虚头巴脑。

景雨陪着一起吃饭,只随后说些新闻趣事,其他的什么也不说。郝白看着桌上的食盒,精雕细琢,攀龙附凤,“月华楼”三个字刻在龙凤之间,舒朗俊逸,很是美观,郝白看着这三个字,忽然想起来前阵子郝县长在月华楼宴请环保应急专班“四大天王”时,误入三楼厕所里曾听见景雨和吴长风嘀嘀咕咕一些事情,被原平市警察带回警局时景雨也曾打电话问过一些事情,前后串联起来,郝白就问景雨之前问的是什么事。景雨淡淡一笑,说没什么事,早年间家里曾在黑镇买过一两个煤矿,和宋家堡村有些纠纷,听说这次事情闹的挺大,看看最后怎么解决,能挽回一些损失最好,挽不回的话也无所谓。景雨漫不经心随后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案子审到哪一步了。”郝白说这都是提级办理的大案要案,咱们县一级应该没有参与,无从得知进展。景雨若有所思,想了想说,上次猴疫之后、送别程倩那次在我家聚餐,你的一个朋友也来了,好像是叫志超,听说他在警队里人脉广、办法多,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消息。郝白说志超辅警一枚,估计所知有限。郝白忽然想起,好像许久没有志超的消息了,拿起电话打过去,也打不通。郝白心说,不会是干了什么坏事给双规了吧?景雨说,听说志超好像是在专案组里。郝白看了看桌上的食盒,“月华楼”三个字,名贵的光泽里发出了刺眼的光芒。

忽然手机里微信连响两下,郝白看了看,发来的两条文字,一个是埋怨中带着的幽怨:“住院了,别人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是幽怨中带着调侃:“郝局长,升官了也不说一声,不认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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