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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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过后,一切如旧。
宋盛领兵离京,靳玄礼携百官相送。
京中渐渐回归平静,似乎下过雨便将过往冲散,秋狝那时的混乱逐渐被人淡忘,每一日有每一日的过法。
都察院内许宴知原本办公院落被炸毁只能重建修缮,为方便暂移至陆凊过往院落。
“许大人,小陆大人来了。”
许宴知无暇抬眼,“让他进来。”
片刻后陆戎珵走进来,“大人,下官有事想同大人商议。”
“说。”
“大人,下官收到一封无名检举信,此信检举户部尚书黎仲舒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官银。”
许宴知笔尖一顿,“黎仲舒?”
“是。”
她静了片刻,将笔放下捏捏眉心望向陆戎珵,“你怎么想?”
陆戎珵微微垂头,“此事涉及户部大员,下官不好妄动,特来问问大人的意见。”
许宴知一扯嘴角,半笑不笑,“你不是来问我意见,是来知会我的。”
“下官不敢。”
许宴知喜怒不明,身子微微后靠,一双眼平淡、沉静,漫漫扫过来不带情绪,口吻也淡,“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意见?”
陆戎珵微垂首,头顶是许宴知并无波澜却无端压迫的视线,无形中恍如水漫脖颈,下一刻便会淹至口鼻呛入肺腑。
他斟酌开口:“大人,下官不敢妄加揣度。”
屋内陷入寂静,屋外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陆戎珵在这寂静中生了冷汗,低垂着头不言语。
良久,头顶的注视感卸去,许宴知缓缓开口:“与其来问我什么意见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做。”
她重新提笔,直接点破:“因为我与黎仲舒的关系亲近,所以你来问我的意见,你这是在卖我人情。”
陆戎珵连忙躬身行礼,“下官不敢。”
她抬眼极快的一扫,不再开口。
陆戎珵维持着躬身姿势不敢直起,堂上之人一言不发处理公文不再投来视线,许宴知不开口他便一直如此。
又是良久,腰背酸痛不断刺激着大脑,双手抬起微微发抖,有汗从额头顺着脸颊滴落。
“渡危,”从屋外传来吴东泽的唤声,他走进来瞥一眼陆戎珵就很快移开,他含笑道:“暗探又新招了一批人,身份家世可有送到你手上?”
许宴知将笔搁下,淡笑回应:“我看过了,都没问题。”
吴东泽点头,又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奏折所写洋洋洒洒皆是批判朝乾堂不该开设,一番有失偏颇的利弊分析最后由破坏祖制有违纲常为结尾,通篇将朝乾堂贬低得一无是处。
许宴知微一抬眉,“这是从何而来?”
“地方上一位挺有威望的学者趁巡边御史途经时上书的。”
吴东泽继续道:“除了这个,还有一册是诸多和他一样反对开设朝乾堂的学者留下的姓名且都有指印。”
“我在想若这群学者不解决,那迟早会卷起更多反对的意见,大多数人都在人云亦云,这是不好把握的。”
许宴知静了一瞬,望一眼吴东泽又用余光略过陆戎珵,道:“是该解决,这种事直接镇压只会适得其反,须有人亲自前往查探事情的根源。”
她一勾唇角,笑意不深,“吴大人觉得谁去合适?”
吴东泽蹙起眉,苦恼状一扶额头,“诶哟,这怕是难抽出人手,空闲的没资历,有资历的又没空。”
许宴知顺着他的话,道:“那就小陆去吧。”
吴东泽看向陆戎珵,有些犹豫,“小陆?他……这,你这边方便吗?”
“我有何方便不方便的,”许宴知笑意淡淡,“吴大人不是也没有人选么?”
吴东泽点头道:“那成,就让小陆去,”一指陆戎珵,似是才发觉他躬身姿势,不解道:“他这是……”
许宴知淡淡道:“小陆,同吴大人下去准备准备。”
陆戎珵艰难开口:“是,大人。”
吴东泽笑呵呵的:“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处理公务。”
“吴大人慢走。”
吴东泽先走出去,陆戎珵动作迟缓费了一番力才直起腰,双腿发麻脚底作痛,他忍着腰背不适一步步退出去。
临到门边时又听许宴知幽幽一句:“检举信交给吴大人。”
“至少吴大人不会来问我有何意见。”
陆戎珵深吸一口气,“是,大人。”
他走出去,候在门外的吴东泽就上前搀扶他,低声道:“先回去。”
陆戎珵抿抿唇,轻拂开吴东泽的搀扶,脚步缓慢的朝前走。
吴东泽皱着眉,几步上前再次搀扶,“别逞能,先回去再说。”
陆戎珵挣了挣,没挣开也没力气再折腾了,只好由着他搀扶。
廊道上付白远远瞧着二人背影,直至他们出了院子才收回视线转身进屋。
“大人,是吴大人扶着小陆大人出去的。”
许宴知没应声。
付白又道:“大人,今年礼部分发给你的官员补贴还是像往年一样记在都察院的账上吗?”
“嗯,届时你分给底下的弟兄们。”
付白点点头,“属下替弟兄们谢过大人。”
“无妨。”
付白一拱手,默默退出去。
……
都察院,吴东泽院落。
“此去路途不算远,你尽量快去快回。”
“那群学者多是酸儒,有必要时也可震慑一二,但别太过火,他们的口诛笔伐可不是儿戏。”
“有什么事记得写信回禀。”
一连几句皆没回应,吴东泽停下手里帮陆戎珵按揉腰背的动作,在他对面坐下,正色道:“你在想什么?”
陆戎珵始终一言不发。
“你觉得自己委屈,是吗?”
吴东泽又道:“若你与渡危互换身份和立场,是你和黎仲舒关系很好,你觉得渡危在此事上会如何?”
陆戎珵一怔,没言语。
“渡危不会将此事告诉你,至少在他查清事实之前他不会主动告诉你。”
“你若问他为何,那他定会说‘我身为监察御史,理当查清事实,不论对方是何人,这是职责所在。’”
“戎珵,你也是监察御史,你该做的不是去问渡危的意见,而是尽你监察的职责。”
吴东泽极有耐心,“若换了旁人,你此举或许会得上官满意,可是戎珵,你的上官是许宴知,一个从监察御史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许宴知。”
“他看重你,所以很多时候会亲自带你处理政务。”
“所以比起讨人欢心,他更希望看到的是一个公正,有原则,真正能撑得起监察之责的你。”
陆戎珵摇摇头,低落道:“吴大哥,我从没想过因为黎大人和许大人之间的关系就对此事有失公正。”
“那你就更不该了,”吴东泽按了按他的肩,一语道破:“你不该拿此事试探渡危是否会有失公正,故意包庇。”
“渡危是重情义,但他绝不会因此失了本心,违背官本。”
“若你是出于这个目的,那你就太寒渡危的心了。”
吴东泽说时一叹,“戎珵啊,无论你出于何种目的,今日这事是你欠考虑了。”
“渡危罚你可有罚错?”
陆戎珵摇头,“没有。”
心中豁然开朗,就连身上酸痛也缓解不少,后知后觉涌上懊恼,他双手掩面,瓮声瓮气道:“许大人罚得对,都罚得轻了。”
“是我一时糊涂寒了许大人的心,许大人罚我是对的。”
吴东泽扒开他掩面的手,瞧着他一双眼睛通红,他安慰道:“其实你若真是故意试探渡危,他心寒之余恐怕也会欣慰,你是他带出来的。你身上有他的影子。”
“但若是前一种目的,那渡危便是真心要罚你了。”
陆戎珵实在沮丧懊恼,“出发前我想再去见见许大人。”
吴东泽笑了笑,“也好。”
话说到这儿,陆戎珵不由想多问几句:“吴大哥,许大人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吴东泽想了想,说:“他呀,年少轻狂,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就敢同权贵斗,能废除和亲旧制,提议更改律法的人你说胆子有多大?”
说时眸色一暗,口气沉下来,“只是他做到的事情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他有一瞬恍惚,“若是换了旁人怕是都走不到今日。”
陆戎珵:“真想早些认识许大人。”
吴东泽却道:“其实认识的早也没多好。”
“毕竟见证一个人在痛苦中蜕变也不是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