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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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摊贩渐渐准备开张。
码头上响着一阵阵号子,船工顶着一身黝黑的膀子往船上走,风一吹卷着水汽扑面而来,不大好闻。
码头边上有个清俊男人坐着,衣装打扮不像码头的人,倒像是来视察自家船员的少爷,他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撑着下巴闲闲瞧着人来人往。
坐了半晌,有个大肚子中年男人气喘吁吁跑来,他停在这位“少爷”跟前,缓了口气道:“我说谢大人,你大清早的在这待着做什么?各位大人都等着谢大人过去议事呢。”
谢辞一掀眼皮,“他们不是爱定夺吗?那就让他们去定夺,我去不去无所谓。”
他又补充道:“我说齐大人,你也别来费这劲请我去了,他们又不听我的,我去了也没什么用。”
齐辋闻言擦擦额头的汗,“谢大人哪里话?你是朝廷派来治理沿海之乱的,谁敢不听大人你的?”
谢辞有模有样伸出手掰扯,“徐司马、戚长史、陶节度使、杨彦和冯锦贤这两个县官。”
齐辋听得一阵头大,连连按下他的手,“别数了谢大人,再怎么说你也不能躲着不露面啊。”
谢辞静静盯着他看,冷不丁冒出一句,“齐大人给都察院上报了吗?”
齐辋一愣,“什,什么?”
谢辞一耸肩,“齐大人是地方监察使,沿海的情况你不会还没有报到都察院去吧?”
齐辋僵笑两声,“报了,自是报了。”
谢辞笑起来,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可是你们都御史许宴知说没收到上报,齐大人,真会说谎。”
齐辋:“……”
谢辞神色一瞬恹恹,又坐回去,“一个个阳奉阴违,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等时限一到,大不了我回京降职,你们该贬官的贬官,该砍头的砍头,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齐辋这才开始慌张,眼瞧着谢辞是真打算撂挑子不干了,他急得直冒汗,领口一圈已经被汗浸湿,大肚子一抖一抖的,瞧着实在滑稽。
谢辞饶有兴趣的盯着齐辋的肚子,扯扯嘴角,半笑不笑,“还是你们地方官油水好。”
齐辋笑比哭难看,躬着腰又凑上去,“谢大人,你消消气,要不这样,你就去府衙露个面成不成?”他咬咬牙又道:“谢大人有什么不满之处对着我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去他们跟前说清楚。”
齐辋的想法很简单,要怪罪别怪罪在他一个人身上,要为难大家一起被为难。
谢辞哼哼两声,“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同他们说清楚,我好歹堂堂大理寺少卿,总不能同他们耍赖撒泼吧?”
齐辋眼皮跳了跳,心道只要您老人家能去露面,就是朝着他们撒泼打滚都行,别指着我一个人折腾就成。
谢辞瞧他脸色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心下冷笑两声,面上依旧兴致缺缺,撑着下巴盯着码头上的人看。
码头上不少人都停下动作盯着他二人看,码头本就极少出现这类衣着华贵的少爷,眼下这位少爷悠哉坐着,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少爷身边站着的大肚子男人身上还穿着官袍,面上是又慌又急,对坐着的那位主束手无策,本就肉多的脸上油汗混在一起,两条肉虫似的眉毛挤着,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急的,胸膛一上一下起伏着,带动着大肚子一颤一颤的。
实在滑稽。
衬得那位少爷实在俊郎顺眼。
眼瞧着那位少爷站起来,拍拍衣袍往街上去,滑稽官员苦着脸跟上去。
直到二人离开,人们才收回视线继续做活。
谢辞是打定了主意,今日说什么也不去府衙露面,就像许宴知信里说的,他要真不管事了,急得反而是他们。
齐辋就差哭给他看了,偏生他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此事不怪谢辞无理取闹,实在是爨州这些人太会扯皮,自他来了之后没一个人正经做事,一有问题就相互推诿,全是官油子,滑的很。
谢辞来了快两个月,正事没办多少,倒是被他们扯皮扯得心烦,同许宴知写信抱怨过,得了许宴知支招,也开始耍赖扯皮。
正闲逛着,谢辞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齐辋还跟着他就直奔信驿,当着齐辋的面要给许宴知写信。
他边写,边念出来:“渡危,爨州特色无他,唯扯皮尔,吾来多日,深受其害,幸得危提点,遂放纵顺心,不管不顾,待返恐惹君怒,望危携佐保吾职位不降。”
他念完笑眯眯看向齐辋,“齐大人有没有什么话想和你们副都御史说的?我正好一并写了。”
“谢大人!”齐辋作势要给谢辞跪下,膝盖方屈就被他伸手拦住,他眼眸沉而静,笑意挂在唇边,不达眼底,“齐大人这是做什么?”
“没话说就没话说,跪我做甚?”
他煞有其事的摇摇头,“你这样无端跪我,是要折我寿的。”
齐辋身子半跪不跪的屈着,眼睛一眨一眨的竟是落了两行清泪,心中憋屈又害怕,对上谢辞的折腾实在苦不堪言,生生被他逼哭。
谢辞:“……”
他到底没那么混账,松开齐辋,把刚写好的信折起来装进信封,淡淡道:“齐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同好友互通联系罢了,又没说你什么坏话。”
信被装好,谢辞没寄,拿着信封塞进齐辋衣襟里,拍拍他的肩膀,“齐大人回去吧,今儿我定然是不会去府衙的,你跟着我也没用。”
“这信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怎么处置都行。”
谢辞侧过身走出去,将齐辋留在身后不去理会。
他走到街上盯着一处零嘴铺子瞧,走过去买了几包,他一边吃一边闲走,“啧,这东西也就许宴知爱吃。”
说起来,许久没找许宴知犯贱了。
早知道方才就该写封信回去讨骂的。
也不知道许宴知这会儿在做什么呢?
……
许宴知这会儿……在打喷嚏。
风寒这种事实在不大好受。
自陪周弦韵逛过街市回来她便染了风寒,猝不及防。
鼻子酸涩得紧,偏生打不出一个喷嚏来,憋得双眼湿润润的,哭过似的。
难得病态犯懒,公文堆在桌上她动都不动,抱着猫窝在椅子里,药放在一旁更是看都不看,鼻子难受的紧,又迟迟打不出喷嚏,不多时又蓄得一汪水润。
偏生窗外晨雨,烦得要死。
付白进来看过一眼,有些无奈:“大人,再怎么说药得喝啊?”
许宴知言简意赅:“苦。”
“药哪有不苦的,”付白伸手摸了摸碗边。
得,凉了。
她脑袋垂下来,手里逗弄着猫儿,蔫蔫的。
“景王那边有什么动向?”
付白:“兄弟们一直盯着呢,没什么动静。”
“大人有功夫管别人,怎么没空把药喝了。”
许宴知眉头一蹙,因着眼眶红润,半点威慑都没有,“药凉了我怎么喝?”
付白:“……”
好好好,倒打一耙。
付白叹一声,“备的蜜饯大人都吃完了,怎么不喝药?”
“哦,”许宴知理不直气也壮,“蜜饯不是零嘴吗?”
“……”
“属下去热药。”
许宴知哼哼两声,抱着猫走到廊下坐着,看得付白一阵头大,这下雨又起风的,她这风寒怕是好不了了。
张戬撑着伞走进来,“大人,谢大人的信到了。”
“你念吧。”
“爨州刺史方柏、地方监察齐辋、节度使陶关常,司马徐楉琳,长史戚溱。”张戬念完愣了愣,不解:“大人,这是何意?”
许宴知一挑眼,“去查案册。”
张戬这才反应过来,“哦哦,属下这就去。”
许宴知暗啧一声,前一封信让谢辞也扯皮撒泼,不知道他这样做了没有,一个沿海州要查的人未免太多了些,这主要官员皆被他纳入怀疑范围,这爨州还当真是“太平”得紧。
爨州不太平,京中不安生。
眼下景王没动静,瑞阳王未必。
靳玄邕似是意在地州兵权。
各地州皆有军备,将领虽听命于朝廷,但权力下放太久,难免生异心,滁州之鉴犹在,这样拥兵自立的事不能再来一次,故为集中兵权,靳玄邕欲推行调兵令。
所谓调兵令,就是将兵部推至军权掌控之顶,将各地军权收拢于一处,由兵部统一管理。
如此一来,各地州军营将领所持兵符就如同虚设,凡事皆由远在京城的兵部定夺,大事小情皆需上报,将领的号令则可有可无。
调兵令在很大程度上的确集中了兵权,但未必利大于弊。
朝中尚在商讨,靳玄礼也并未表态。
毕竟是帝王,调兵令的实行于他而言是有极大吸引力的。
靳玄礼对此事还未明确提过,前几次进宫他不提,许宴知就不问。
靳玄邕想将兵权集中在朝堂,避免地方拥兵自重,这无可厚非。
许宴知倒也能理解,但不见得会拥护。
院中落雨不停,有人踩着水进来,许宴知闲闲抬眸,见付白端碗而来,当即道:“太烫了,放凉再喝。”
付白:“……”要不我替您染病得了呢?
他站定,把药碗放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酥糖,“大人,你一口气把药喝了,属下这备了糖。”
许宴知抬眼看他,“你拿我当孩子哄呢?”
付白脱口而出:“孩子可比大人听话多了。”
许宴知蹙眉,不吭声了。
付白哭笑不得,又怕真把人惹生气了不喝药,凑过去哄道:“大人,从前你喝药不都挺利索的吗?这药与之前的没什么区别,一口气喝了就没了。”
猫儿闻不得药味,在她怀里叫唤不停。
许宴知得了由头似的,一本正经道:“猫儿都闻不惯,不喝。”
“大人——”
“不喝。”
“有糖……”
“不喝。”
“不喝药风寒就好不了。”
“那就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