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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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许府。
谢辞的信被她放在手侧,桌案正中是从宫里拿来的的折子。
滁州临州——酰州,司马吕岩以城防军马投诚李郜,酰州刺史孙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吕岩刺杀。
而吕岩以李郜为掩,私下勾连其他地州。
李郜的势力又增加了。
谢辞的信中言及酰州难民早在洪辰溪前往谈和前就已经逃到沧州,而这也是谢辞到沧州办差时才知晓的,也就是说李郜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谈和的真正原因是酰州早已与其狼狈为奸,李郜在明挡了朝廷的视线,好让吕岩在暗连通其他州。
这样一来,洪辰溪在滁州的局面就陷入复杂了。
没人料到事态会如此,眼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吕岩再威逼迫害其他地州。
殿试事宜没了,许宴知仍为许昌茗担忧。
她轻叹揉眉,眼下京中局面如迷雾笼罩,谁也不知道迷雾背后隐藏的到底是何等凶猛之兽,稍有不慎就会被撕咬殆尽。
......
宋承启被定了罪,柯褚一党在朝堂施压,处以斩刑。
许宴知当即站出身冷道:“柯大人,宋大人任都御史多年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劳累成疾至今都无家室,今虽定罪受贿但并未害及百姓,若非要定其斩刑,未免有失偏颇。”
柯褚云淡风轻一瞥,悠然自得道:“许大人,你们都察院的规矩想必不用我一个外人来说吧?宋大人可是都御史,如此监守自盗的事若不严惩何以震慑百官?”
陆凊撩袍一跪,掷地有声,“圣上,宋大人多年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圣上念及宋大人因劳累成疾赐个恩典。”
刘承冷哼,暗自白了陆凊一眼,站出身来规矩行礼,“圣上,照陆大人这么说,日后只要有官员受贿都能凭一句劳苦功高免了死罪?这样一来我朝律法又有何意?”
吴东泽也直直跪下,还不等开口就被人打断。
“吴大人、陆大人还有许大人都是都察院的人,会为宋承启求情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难免有些包庇之嫌吧?”
许宴知闻声侧目,眸底冷色丝毫不加掩饰,直直扫过去多了几分厉色,说话之人迎上她的眼神不由一顿,讪讪错开她的视线便不再开口了。
吴东泽还想说什么就被许宴知以眼神制止。
黎仲舒站出身来开口道:“圣上,臣也觉得刘大人说得对,宋大人积劳成疾又如何?宋大人本就欲要辞官休养,谁叫他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受贿,若不严惩实在是安不了柯大人、刘大人的心呐。”
欲要辞官,突然受贿。
黎仲舒就差把莫须有摆在明面上了。
此言只要稍有心眼之人都会琢磨点什么东西出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又不约而同瞥向柯褚等人。
刘承这才回过味来,“黎大人此话是何意?”
黎仲舒无辜一歪头,“刘大人倒把我问糊涂了,我这不是在帮刘大人说话么?”
刘承一急,“谁要你帮我说话?此事就是人证物证俱在,宋承启的罪名自有律法定夺,何须你来帮我说话。”
柯褚轻咳一声,淡淡一扫刘承,他又稍稍颔首示意过柯简之,才道:“圣上,依臣之见,诸位都察院的大人若对此案还有疑虑大可再去查证。”
只要继续查必会落入柯褚圈套,这便是无解之处。
宋承启自愿认罪的原因也是不希望再查下去,让柯褚拿住都察院的把柄。
刘承一听这话立即附和道:“柯尚书此言有理,诸位若还有疑虑不妨继续深查,也好‘洗脱’宋承启的罪名。”
洗脱二字被他刻意加重,有意无意朝许宴知等人显露挑衅。
柯褚又道:“圣上,不知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
靳玄礼紧紧捏着扳指,压着声道:“人证物证俱在,此案无需再查,宋承启依律当斩。”他胸腔内如翻涌的波涛,周身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住,他深呼出一口气,只觉极难开口。
“念及积劳成疾,孜孜矻矻,免斩刑,赐毒酒,留全尸。”
赐毒酒,留全尸。
仅六字便写定了宋承启的结局。
一个将多年心血倾注于都察院,积劳成疾孑然一身的好官本该辞官休养,却在脱下官衣前夕为护下都察院自愿认罪,最后落得赐毒酒的结果。
许宴知袖中的手紧紧成拳,她有怨有气,可也明白这样的结果已是最好的了。
无能为力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只觉心有重石堵压,情绪翻涌之际竟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偏生又要端出波澜不惊的稳重模样面对旁人,她端方福身一礼,“谢圣上恩典。”
陆凊压下情绪,重重叩首,“谢圣上恩典。”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酰州之事已传遍朝堂,宋盛直言道:“圣上,臣愿带人前去平反。”
一时间朝堂纷乱,争辩直接平反的利弊。
靳玄礼一向主张仁善,但一个帝王再怎么仁善也忍不下手底下的逆反,他显然也有了战意。
柯简之却道洪辰溪已在谈判,若草率出兵必会激得李郜狗急跳墙,届时周遭百姓必会受苦。
事关民生不免要慎重。
靳玄礼也需要思虑一番。
李公公见状便宣了退朝。
百官退散,黎仲舒走在许宴知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别太难过了。”
刘承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走在许宴知身前不远处,“要我说啊,这都察院真有点意思,都御史自己都受贿了他们都察院还有颜面去查旁人呢。”
黎仲舒蹙眉想争论,刚迈出一步就被许宴知拉住手臂。
许宴知扯出一抹笑来,上前道:“今儿天色不太好,怕是要落雨的。”
她挑眉看向刘承,“不知刘大人带伞了没有?”
“我给刘大人送一柄如何?”
刘承闻言不免又想到了那柄写有血字的伞,后脊隐隐发寒,皮笑肉不笑的说:“不必了。”
刘承脚下加快,许宴知在他身后幽幽一声道:“刘大人,人在做天在看。”
“我祝你好运呐。”
黎仲舒搭上她的肩,“走吧。”
“嗯。”
......
大理寺牢狱。
已是下值的时辰,许宴知特意换下了官袍前来,却在门口迟迟没敢迈步。
迎面出来两人,正是陆凊和吴东泽。
陆凊眼眸湿润泛红,吴东泽叹一声拍了拍许宴知的肩,道:“进去吧,宋大人在等你。”
陆凊低闷道:“进去吧。”
许宴知轻一应声,这才迈步进去。
宋承启虽着囚衣却干净整洁,他青丝束好不见半分凌乱,他坐在草席上背挺得笔直,面前的木桌上摆着几卷书和笔墨纸砚,大抵是严正特意为其安排的。
他见了许宴知当即笑了笑,“你来了,坐吧。”
许宴知一落座便有小吏端来茶盏,“许大人,宋大人,这是严大人特意安排的茶。”
宋承启淡笑,“替我谢过严大人。”
许宴知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口吻低落,“宋大人——”
宋承启抬手打断她,“不怪你,你不必自责。”
许宴知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宋承启低低发笑,“人各有命,你不必为我难过。”
人各有命,饶是知道自己被赐毒酒的结局还是能悠然说出一句人各有命来。
许宴知张了张嘴,犹豫一瞬道:“宋大人,你本可以平安辞官的。”
“辞官便是选择不与都察院有牵连,与我而言,我其实更希望为都察院而死。”
“我这病本就活不了多久了,说是辞官,其实就是我想躲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等死。”
“如此一来,倒让我这条命死的有价值。”
许宴知鼻尖一瞬泛酸,茶水的热气熏润了眼眶,指尖贴在茶盏边沿一动不动,她就这样垂着脑袋无言难过。
宋承启猛地咳嗽起来,一时竟难以停歇,他用手捂着嘴,稍一停歇时手心便是落红,他有意隐瞒许宴知便将手背在了身后,可停歇不过片刻他又开始咳嗽了,最后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来。
许宴知连忙起身要去唤大夫。
衣袖一紧,宋承启拉住她,摇了摇头,:“不必了叫大夫了,没用的。”
“可是——”
“许大人,药苦,将死之人不想再折腾了。”
许宴知望着宋承启毫无血色的脸和眼底的倦怠不由涌上难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她终是不忍再看,找了个借口想逃出去。
宋承启似是看破了她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今后的都察院就靠你们了。”
“祝许大人前途无量。”
宋承启郑重福身拱手,“许大人,保重。”
许宴知忍着泪意回之一礼,终是逃似的出了牢房。
牢狱外是广阔天地,凉风拂过吹寒了心口,她紧绷着下了台阶回到马车中。
在马车驶动的一瞬她整个人蜷缩在软垫上,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她双肩耸动紧紧抓着软垫。她本不是爱哭的性子,可此刻实在忍不住酸涩落泪,她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缩在马车内哭泣,她甚至不敢哭出声来,只能默声低泣。
这也是她到京城后第一次情绪崩溃。
“大人,到了。”
许宴知缓了片刻,抹了眼泪坐起身来,手臂被压的有些发麻,她有些木愣,闷闷应了一声。
“大人,张戬来信了。”
车外是付白的声音。
许宴知长舒一口气,再次擦了擦脸,竭力维持嗓音的平稳,“知道了。”
她整理好情绪下了马车,面无表情道:“进去说吧。”
付白触及到她微肿泛红的眼眸心下也是一阵酸涩,他知道许宴知去了大理寺看望宋承启,整个都察院里的人都知道宋承启的事,谁心里都不好过。
他稳下心神道:“大人,张戬信上说了吕岩的事还有崦州似乎是吕岩下一个目标。”
许宴知蹙眉,“去把崦州的官录找来。”
“是,大人。”
她脚步一顿,“吩咐下去,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人抓了把柄。”
“近几日把审查的力度加强,若被我发现有意松懈,我决不轻饶。”
“此时都察院正在议论风口,让他们管好自己的言行,凡事多考虑后果切莫冲动。”
付白定定道:“是,大人。”
都察院不能垮,总要有人撑起来。
陆、吴是如此,许宴知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