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看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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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雅间。
日头正好,放眼望去天澄气清。街上小贩摇着扇子吆喝,姑娘家戴上帷帽遮阳,酒楼正处繁华地段,过往行人不断,各式商贩摆在道路两侧,许宴知立在窗边,时不时能闻到底下飘来的栗子香。
“咚咚咚”小厮敲响房门,“客官,您等的人到了。”
房门被推开,来人正是杜河霖。
“不知许大人找本官何事?还非要到这酒楼里来,兵部一堆事儿呢。”
许宴知伸手请他落座,后撩袍坐下。
“杜大人莫怪,这酒楼虽说不是什么谈事的好去处,但好过松散些。”
杜河霖知道许宴知的言下之意,“放心吧,本官担这兵部尚书一职也有好些年月,兵部中人都是本官信任之人,在兵部无须担心隔墙有耳。”
许宴知垂眸唇角轻勾,拿出一封书信放到桌面,用两指推到杜河霖面前,“杜大人你也知道我们都察院是做什么的,有些事确实要比旁人查到的多。”
“你放心,这份名单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杜河霖面色微变,只望着桌上信封并未去碰它,抬眸间有妥协之意,“许大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算我欠你们都察院一个人情。”
许宴知眸光晦暗,却是扬着笑脸道:“杜大人客气,不知令嫒近日如何?”
杜河霖深深望她,“猎场之事我该说的也都同黎大人说了,我并未有何隐瞒。”
“说起来,自小女在猎场出事以来,我还未来得及郑重谢过许大人对小女的救命之恩。”
许宴知指尖在膝头点了点,笑意加深,“杜大人客气,不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只是这事儿不好了结人情,我受伤是小,毕竟常年习武,可吏部侍郎洪辰溪洪大人就不一样了,他本就文人还被射穿了手臂,真真儿是遭罪。”
杜河霖停顿片刻,眸光闪了闪又紧接着笑言:“小洪大人的事儿我也是听说了,可我还听说当时小洪大人是护着许大人你才被射中手臂的,说起来小洪大人还是许大人的救命恩人呢。”
许宴知神色未变但笑意浅了,端起茶盏刮开茶沫轻抿,指腹来回滑动杯沿,“小洪大人确实是我的救命恩人,可说到底,我若不进禁林,小洪大人也不会去。”
杜河霖浮出几分尴尬,“是是是,哎,多亏了许大人救了小女一命,不然小女怕是早就惨遭毒手了。”他现下态度缓下不少,口吻也真诚起来,“许大人今日邀我前来,不止为闲聊的吧,许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许宴知这才道:“岭南的情况杜大人知道多少?”
杜河霖说:“岭南的情况不太乐观,小侯爷遇到的应是晋郕国的人,他们明显有备而来,小侯爷带去的人折损了不少。”
“圣上的意思是让兵部调人,但你也知道,朝中总有人反对出兵。”
“他们和平惯了,这点小风小浪压根不放在眼里,总觉得朝廷出兵是小题大做,会失了颜面。”
“颜面?”许宴知冷笑,“这时候想要颜面了?当初西郦来访时还眼巴巴想将公主送出去,那时怎么不想想失了颜面?”她顿了顿压下脾气,缓了口吻继续道:“那杜大人如何想?”
杜河霖叹了叹,“圣上的意思明显,可朝中压的人太多,我也不知这调令能不能出。”
许宴知拨弄着扳指,“兵部被压着出不了调令,也有人可以去。”
杜河霖怔了怔,“你的意思是让瑞阳王带兵前去?”
“瑞阳王早在此事上表了态,他是主战的,只要瑞阳王肯去,饶是朝中有人想压也压不了。”
杜河霖不解,“许大人分明是知晓兵部情况的,那你约见我是为何?直接同瑞阳王商讨便是。”
许宴知笑意清浅,“若我提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心思深,想借此对瑞阳王做些什么,此事要么让别人提,要么就是让他自己提。”
杜河霖哑然,他下意识也想到许宴知是想借此对瑞阳王出手,可偏生许宴知又将话彻底点破,反倒让他心生歉意来,显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所以许大人的意思是,明日早朝任由他们压着,等瑞阳王自己开口?倘若瑞阳王不肯呢?”
许宴知反问:“他为何不肯?一个驰骋沙场的人能受得住京中拘束?眼下有了岭南一事,他也算有由头赶赴疆场,他若是错过了这次,日后会不会有出战的机会还说不准,他岂会错过?”
杜河霖点点头,“如此,明日我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杜河霖起身拱手一礼,“那我就先告辞了,兵部还有别的事要处理,若有机会,我必带着小女亲自向许大人道谢。”
许宴知含笑摆手,“杜大人无需多礼,救下令嫒也不是为了被答谢,我等为官自是要考虑政事,明日早朝还需杜大人多费心了。”
“自然,自然。”杜河霖笑着回应。
杜河霖走后,许宴知这才唤了小厮进来将茶水换下去,又点了些菜。
许宴知再次起身倚到窗边,指尖毫无规律的点着窗台,她喜欢窗外的繁荣日常,吆喝声似唱小曲儿一般荡进人心,偶有清风拂过,她喜得眯了眼,心里头想着的是回府时该买些什么吃食去逗姜祀那只小馋猫。
小厮时不时进来上菜,瞥见许宴知慵懒倚着窗台,身上还穿着赤色官袍,官帽被放在一边,她低垂着眼望底下街景,也不知是被何物吸引了目光,她嘴角弧度不断扩大,整个人如清风。
沅朝赤色官袍是四品及以下官员所穿,杜河霖是幕山紫的三品官袍,再往上就是二品的藏青,一品的墨色。
小厮暗自思忖,这位红袍的大人是如何请的动三品的官员的?
“菜上齐了吗?”张戬进屋问道。
小厮连忙回应,“回大人,齐了。”
张戬摆摆手,“齐了就下去吧,有人唤你再进来。”
“是是是。”小厮垂着头退出去。
付白领着人进来,“大人,人来了。”
许宴知这才收回视线,回头瞥一眼跟在付白身后的尽疏,语气平淡,“谢辞说你近日总爱往外跑,你好歹是云清总观观主,成日在外晃荡也就罢了,听说你还同人打架了?”
尽疏虽年岁比许宴知大,可眼下气势却没有许宴知的足。
“是他们欺人太甚,不然我也不会随便出手的。”
许宴知一抬下巴,“坐,”她继续说:“你这几日被骗了八回,被坑了五回,还被抢过一回,尽疏你忘了你要来京城的目的了?”
“我当你来京城就是为了给府衙找活干呢。”
尽疏讪讪,“你说我该见见人心来着,我便出去见见。”
“我让你去见见人心不是让你被骗骗人心。”
尽疏自知理亏,垂头摸摸鼻尖,“你今日怎的有空见我。”
许宴知哼一声,“再不见你一面怕是要被人骗得精光,实在不行住到我府上去。”
尽疏摇头,“住在谢辞府上挺好的,他人幽默,同他相处不累。”
“同我相处就累?”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太忙了,住到你府上也不见得能见你几面,再者说,我也不是孩子了,有些事总要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
尽疏见她并未落座依旧立于窗边,他盯着她道:“你在担心岭南的事。”
许宴知挑眉,“谢辞同你说的?”
尽疏摇头,“谢辞不会向我透露朝中之事,我算出来的。”
许宴知默了默,尽疏若说是猜的,那她还有反驳的余地,可偏生尽疏说的是算,那她还真说不出什么。
还是那句话,没准他真会。
“你算出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简单算了你近日所愁。”
他又问:“岭南的那个盛阳侯与你关系很好么?”
“你不是会算吗?你算算。”
“我骗你的,哪有这么神。”
许宴知轻嗤,“行了,你吃饭吧。”
“你不吃吗?”
许宴知移开视线,又落在窗外,“不饿,给你点的。”
尽疏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听说你那个朋友要当爹了?给孩子取名了没有。”
许宴知一拍掌心,“诶,你正好给那孩子取个名,”
“成,等哪日你将这孩子爹娘的生辰八字给我。”
许宴知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折返到窗边,“知道我为何总来这家酒楼么?”她指了指窗台,“这儿的风景最好。”
尽疏:“窗外没山没水,哪里风景好?”
“有人,很多人。”她抿一口茶,“各式各样的人从这街上经过,青年,老年,孩童,姑娘,每人面上神色都不同,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神色匆匆亦或是悠哉安闲。”
尽疏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她手一指,“你看那个孩童,从你进来他就一直蹲在那儿,你猜猜看,他在做什么?”
尽疏说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蹲在一家馄饨铺子旁,手里捏着一直小木棍往地上划拉,尽疏说:“这个年纪的孩童,应是拿着木棍在地上画画吧。”
许宴知摇头,“他在记馄饨铺子卖了多少碗馄饨。”她又说:“他并非一直在地上划拉,铺子里来一个人他才在地上画一笔,除了记这个,他还在习字。”
尽疏一耸肩,坐回去继续吃。
许宴知笑了笑,“这街上人来人往,虽吵吵嚷嚷我却只觉平静,这很有趣。”
尽疏没看她,只顾着吃,“你有时真像个老者,你跟我师父很像。”
许宴知:“你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尽疏顿了顿,“嗯……他是个很平静且淡漠之人,在我印象中,他关心我又好像不太关心我,他眼眸空空又好像装满世人,他像圣人一般无情无欲却又心怀慈悲,我看不透他。”
“你师父没提过他吗?”
许宴知调笑,“提?当年他老人家都要被你师父气去半条命了,他恨不得从没收过你师父当徒弟。”
尽疏不解:“为何?我至今不明白,为何他不让你们涉及道家,难道佛门也不行吗?”
“佛门倒不至于如此,只是道家。”
许宴知将茶盏放在窗台上,拍拍衣袍,“你慢吃吧,钱我付过了,若有世家子弟为难你,你来找我就是。”
尽疏应一声,他望向窗台上还冒着热气的茶,茶气袅袅从杯中漫出,后散在高处。他由此深想,许宴知是爱茶的也对茶极为讲究。
许宴知是有世家公子的品行在身上的却又从本质上与纨绔不同,她自由洒脱爱玩乐,却又心系百姓为国分忧,看似矛盾却不违和。
与旁人不同的是,许宴知有上位者独有的气若神闲,恰到好处的松弛,饶是一身官袍压身也不见半分沉重,她为人开朗清明做事沉稳有度,尽疏有时恍惚,许宴知不像才十九。
她已然有了超乎年龄的心性,饶是有一天她身上的赤色官袍变成墨色尽疏也不会感到奇怪,她好像天生就该处于高位却甘愿将姿态放到低处。
尽疏很想去问许宴知,问她分明正是意气风发纯真懵懂心性的儿郎年岁为何会在明媚肆意中暗藏阴郁和沉稳,她眸中清明的背后似乎藏着化解不开的薄雾,而她有意隐藏,旁人难察觉。
尽疏突然想起谢辞曾提过许宴知杀天机真人时的场景,谢辞眸中的担忧明显,因为谢辞也明白自己似乎察觉到许宴知从未显露过的阴冷杀伐甚至是一瞬就消失的偏执。
许宴知太善隐藏,或许只有显露杀意或极致的怒意时才会不经意带出那一抹阴郁暗沉来。
在尽疏看来,许宴知如葱郁高山,而山的背后藏着无人察觉的晦暗,甚至是腐朽枯败也未尝可知。
可许宴知才十九,她不该如此。
这便是尽疏希望许宴知入道的原因之一。
尽疏说过的,他会看相。
……
“大人,去刑部吗?”付白问。
“小侯爷的信到了吗?”
付白点头,将信递给她,“到了,大人现在看吗?”
“嗯,”她扫眼一看,“张戬呢?”
“他给大人买栗子酥去了,大人不是爱吃嘛,正好方才也没用膳,正好吃点栗子酥垫垫。”
许宴知拆开信,“等他回来去刑部。”
“是,大人。”
沈玉林的信并没有什么重要之事,重要的已经呈送朝廷了,这是寄给许宴知的私信。沈玉林的信是报平安的,好在他比许宴知坦诚些,不会报喜不报忧。
沈玉林受了些轻伤,宋云舒倒是无碍。
沈玉林信上说岭南的情况他勉强能支撑到援军赶到,他也猜到京中情况不佳,已然不考虑兵部会调岭南临地的兵马,他宁愿相信许宴知会想办法支援岭南。
沈玉林信中末尾提到,若天不遂人愿,他与宋云锦在岭南出了事,托许宴知以兄长之名护好沈玉寒,送沈玉寒出嫁。
许宴知盯了片刻,冷哼一声将信放到一边,喃喃道:“自家的妹妹也要托我照顾?沈玉林,你最好完好无损的滚回来自己照顾。”
“大人,刑部到了。”
许宴知下了马车,张戬递上一包栗子酥,“大人,拿着进去吧,垫垫肚子也成。”
许宴知接过,“你们回都察院当差吧,马车给我留下就是。”
“是,大人。”
她进屋时谢辞正提着笔一声长叹,“这一个学堂为何还要分出男女来?许宴知你来了,你说这一条该如何改?”
许宴知闻言凑过去看,“倒不如就此不分男女了,省得男女所学还会有区别。”
陆凊道:“可若不区分,男女在一个学堂总有不便。”
季谨疏赞同道:“是啊,不分男女的话要是课堂上讲述的敏感,那该如何是好?”
许宴知反问:“既废了女子规定的学习书目,那为何不能同男子所学一致?何等知识是男子听得,女子听不得的?”
李忠明附和,“我说也是,既然都废了《女规》《女戒》这等女子必学书目,那她们想学什么想看什么不就全凭她们自己做主了吗?那一个学堂分出男女来还有什么用?”
谢辞举着笔,“哎,要不这样吧,男女可在一个学堂念书,但男女需分开坐且中间隔上,也省得有些男子不安分。”
许宴知点头,“这个可行,一间课堂一位先生,男女皆在,所学也一致,中间有东西相隔也避免了女子不便的情况。”
见众人赞成,严正便提笔将此条写下。
谢辞凑在许宴知身边,“你去哪了?现在才来。”
“去见了杜河霖。”
“他同意调兵了?”
“同不同意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圣上虽有意,但朝中各方势力压着杜河霖也无能为力,我只能另寻他法。”
谢辞:“你把主意打到瑞阳王身上了吧?”
许宴知轻笑,“你又知道了。”
谢辞洋洋得意,“那是,聪明如我。”
许宴知推着谢辞坐回去,“行了聪明人,继续改吧。”
“把你带来的栗子酥给我吃点。”
许宴知一本正经,“你是狗鼻子吗?”
“啧,你会不会说话?”